主战场南侧,血染战袍的皇甫遇催马来到厉冰雪身边,高声道:“将军,中军有危险!”
“莫慌。”
厉冰雪的回答简单明了,随即看着前方说道:“这个时候已经回不去了,当以杀敌为要。”
皇甫遇满面错愕,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知道厉冰雪说得没错,这支景军骑兵在先前的战斗中,不断将飞羽军带离主战场,再加上双方不断往复缠斗,彼此间的距离很近,飞羽军很难从容脱离战斗驰援中军。
可是就算千难万难,又怎能袖手旁观?
厉冰雪没有过多解释,朗声道:“将士们,随我往前!”
飞羽军在她的率领下,立刻做出向东北方移动的意图。
景军骑兵主将颜盏见状冷笑一声,道:“这个时候想过去可就来不及了!”
之前他一直严格遵守蒲察的吩咐,不断进行大范围迂回机动,不给飞羽军正面互冲的机会,同时逼迫对方跟着自己往南移动,为的就是让对方远离齐军主阵地。
现在飞羽军明显察觉到不对劲,颜盏当然不会前功尽弃。
战事进行到此刻,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
颜盏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杀敌!”
景军骑兵这一次没有选择迂回避让,面对急切想要回到中军附近的飞羽军,他们紧随颜盏的脚步,径直迎了上去。
犹如两股洪流奔涌相撞。
在临敌的那一刻,颜盏望着远处那个身骑白马、手握马槊的南齐女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忐忑。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两支骑兵嘶吼着对撞、分割、搏杀。
真正交手之后,不光颜盏心中惊诧,绝大多数景军骑兵都感觉到异常,相较于之前的有来有回不相上下,眼下的飞羽军战力明显要强出几分,难道他们之前一直在故意示弱?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厉冰雪手中的马槊挟风雷之声,几乎每一次挥出都有一名景军骑兵坠马。
她冷峻的眸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敌人,将积攒了小半天的怒火悉数宣泄出来。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回援,当然这也是陆沉交待给她的任务。
不要理会其他任何事情,跟这支景军骑兵纠缠到底,最后将他们悉数歼灭,以报当初飞羽军被围之仇。
故而颜盏以为他引诱飞羽军成功,不如说厉冰雪主动踏入他的节奏,然后利用两军非常接近无法摆脱的机会,再用佯装救援中军的举动逼得颜盏领兵正面决战,最终展开一场极其惨烈的血战。
只见她和皇甫遇各领一半骑兵,突入景军阵中横冲直撞,又汇合在一起再度冲锋。
切割、包围、猎杀。
鲜血迸发,刀光如虹。
颜盏终于反应过来,飞羽军的目的压根不是救援中军,而是要与自己率领的骑兵决战。
但为时已晚,两支骑兵彻底纠缠在一起,飞羽军的优势不断扩大,颜盏纵然心如滴血,也只能咬牙硬撑,同时期盼主战场上己方大军可以奠定胜局。
同一时间的主战场北侧,必兰率领的另一支景军骑兵的境遇非常类似,他的对手是叶继堂率领的锐士营三千骑兵以及从飞羽军调来的两千骑兵。
两军兵力相等,但是锐士营三千精骑组成的刀尖轻易撕扯开景军的阵型,继而突入其中翻江倒海。
两处骑兵对决的战场转瞬间进入白热化,而主战场则风云变幻,景军忽然间气势无比凌厉。
阿里班率领的披甲锐卒从侧翼杀出,直奔广陵军的阵地,这一支景军步卒的实力应该能在效节军中名列前茅,而广陵军在定州各军当中属于实力稍弱,确实无法强行阻挡,刘隐在这一刻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率军往中间的镇北军靠拢,尽力保持阵型的完整度。
问题在于这支景军步卒出现的意义不只是帮车里木稳住阵脚。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支景军骑兵,顺着前方步卒开辟出来的空间,径直奔袭而出。
定州三军此刻无力阻挡,最强悍的镇北军被广陵军的同袍挡住,而且现在他们正在和景军步卒缠斗,不可能轻易摆脱对方的反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景军骑兵越过主战场,径直冲向己方帅旗所在的中军。
风声呼啸,大地震颤。
景军骑兵席卷而来,宛如一片铁幕在大地上滑动,带起无数飞尘。
将旗所在,和速嘉紧握长枪,双眼死死盯着远处的齐军帅旗。
视线稍稍移动,他注意到前方已经结阵的齐军步卒。
让他稍微有些奇怪的是,齐军似乎没有在步卒方阵中安排强弓手,也没有利用长枪阵组织防御。
随着距离的拉近,齐军步卒的情形映入和速嘉的眼帘,只见明媚的阳光下,数千名步卒结成方形大阵挡在中军之前,这些人尽皆身材高大魁梧,人手一杆很古怪的长刀。
和速嘉深吸一口气,开始策马提速,景军骑兵紧随其后。
正常情况下,轻骑兵强冲敌军步卒大阵是非常愚蠢的行径,骑兵利用高机动性的优势不断袭扰、动摇敌军阵型才是明智的选择,但重装骑兵不在此列,他们的存在就是为冲阵而生。
两个月前的考城之战,兀颜术便是用三千重装骑兵冲垮韩忠杰的中军大阵,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蒲察有样学样,虽然和速嘉率领的四千多骑兵不算重装骑兵,但也装备了不少甲胄,他们的坐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头大马,几乎是蒲察的全部家底。
这让颜盏和必兰二人率领的骑兵实力有所下降,但战场上必须要做出取舍,只要能砍倒齐军那杆帅旗,蒲察坚信付出必有回报。
此刻他已经来到车里木的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远处的局势,看见阿里班领兵杀出一条血路,和速嘉顺利率军冲阵,两人心里悬着的大石都平稳落地。
现在只差最后一哆嗦。
饶是久经沙场,蒲察和车里木在这个时候都感到口干舌燥,十分紧张。
齐军阵地上,将士们沉默地望着对面汹涌冲来的景军铁骑。
锐士营都尉鲍猛和镇北军都尉柳承东各领三千锐卒,他们粗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内容也大抵相似。
“大都督有令,后退者立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便是你我为国杀敌之时,唯有向前而死,决不后退而亡!”
六千人异口同声地重复着最后那句话:“唯有向前而死,决不后退而亡!”
鲍猛和柳承东向前一步,嘶吼道:“杀敌!”
“杀!”
站在最前面的数百精锐虎贲握紧手中长刀,双手用力,刀锋向着斜后方。
洪流已至眼前。
景军铁骑拉出百余丈的战线,翻飞的马蹄带起无数泥土,不断提升的速度仿若能撕碎空气,朝着前方席卷而去。
从五十丈到二十丈,距离越来越近,两边的军卒已经能看清对方的面庞。
清一色的冷酷决然。
一边是当世最精锐的披甲骑兵,一边是经历过最严苛操练的精锐步卒。
狂风呼啸,天地变色。
相撞!
数百骑踏云而来,径直冲入齐军阵地。
与此同时,数百杆特制长刀尾部昂起,紧接着以中间为轴,刀锋从后向前挥动。
接近一丈的长刀在景军骑兵冲上来的那一刻,犹如数百道惊鸿在阵地前沿绽放绚烂的光彩。
“死!”
鲍猛从胸腔中迸发一声怒吼,手中的长刀径直向前劈下,当先迎上景军骑兵刺过来的长矛。
虽是仰面进攻,虽然对方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然而鲍猛那一刀却无比凌厉地先砍下去,他魁梧如山的身躯里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长矛直接被砍断,刀锋仍未停止,先是在景军骑兵胸前一刀划过,对方的甲胄犹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应声而裂,立刻出现一道深可见骨、血肉外翻的伤口,竟然直接被鲍猛开膛破肚。
长刀继续往下,剁在骏马脖颈,血淋淋的马首掉落于地,无头马身带着已经咽气的景军骑兵仓惶倒地。
鲜血喷了鲍猛满身满脸,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往前,口中发出狰狞的大笑。
这一幕发生在战场的每一处。
景军骑兵确实是蒲察挑选出来的精锐,但是挡在他们身前的六千重甲步卒,乃是陆沉的心血所在!
在第一次交锋过后,两边各有伤亡,然而令景军骑兵心惊的是,他们对齐军步卒造成的杀伤在预料之中,可是对方的反击凌厉到他们无法想象,尤其是齐军步卒手中的长刀,锋利到让他们胆寒的地步,哪怕只是稍微一碰就会皮开肉绽!
披甲骑兵的优势在于恐怖的冲击力,劣势则是机动性极差,压根没有回头路。
这一次他们遇见的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而是无数手持长刀的锐卒组成的铜墙铁壁。
更可怕的是,这是一道不断向前挺进的墙!
“咚!”
“咚!”
“咚!”
齐军帅旗之下,陆沉亲自擂鼓,伴随着这雄浑高昂的鼓声,六千重甲锐卒不退反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昂扬向前。
人挡杀人,马挡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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