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杀王刺驾历来是难比登天的任务。
但凡是正常掌权的帝王,遭遇刺杀的概率都极低,因为来历不明的人没有接近他的机会,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重重保护之中。
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场合中,天子才会出现在普通人面前。
便如此时此刻。
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并未作伪,他们的确是皇家工匠中的一员,多年前便在这一带参与营造皇陵。
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宁不归生死与共的兄弟。
宁不归在安葬母亲之后赶来京城,第一件事便是找上这两人,因为他知道先帝落葬之日,新君必定会在祭坛附近祭拜,而且为了彰显天子的孝心和维护朝廷的礼制,这个时候李宗本身边必然没有廷卫或者织经司的高手。
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是宁不归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人怀着和他相似的打算。
其实那名太监仅仅快了一步,两名刺客本已打算动手,不过突然杀出来的太监没有给他们制造阻碍,相反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两人只要稍有异动,肯定会遭到廷卫和织经司高手的拦截,他们最多只能对李宗本造成一些惊吓,无法真正伤到这位年轻的天子。
谁知有人帮他们搅乱了局势。
场间一片混乱,那太监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于是两名刺客顺利地摸到祭坛附近,继而对李宗本发出凶猛的袭击。
这一刻两人虽然面色依旧冷峻,心中却仿佛有烈火燃起。
倘若他们真能得手,不仅能够报答宁不归的恩情,还注定会青史留名。
至于是美名还是骂名并不重要。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甚至可以看见天子脸上惊慌的神色。
但是紧接着便有一阵狂风席卷扑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出现,将两名刺客和李宗本隔开。
仓惶后退的李宗本一個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他及时稳住身形,没有在千余人面前丧失帝王威仪。
他看着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时间心绪无比复杂。
来人自然是陆沉。
他和秦正几乎是同时启动,而且他距离祭坛更远一些,但他赶到的时间更早,足以说明两人在武功上的差距。
看到陆沉将天子护在身后,远处的左相李道彦心中一松,然而他的表情依旧沉肃,视线落在被天子一脚踢翻的太监身上,眼中泛起一抹忧虑且不解的神色。
两名刺客清楚陆沉的身份,对这位国朝最年轻的郡公并不陌生,对方的很多事迹可谓如雷贯耳,不过他们心中并无惧意。
此人虽然战功赫赫,极其擅于沙场谋略,不代表他同样擅长江湖杀伐。
逼退他,还有最后一线机会弑君!
否则只要陆沉能稍微挡住他们片刻,那些廷卫就会将他们完全包围。
两人心意相通,步伐趋同,联手攻向陆沉。
即便手中没有兵器,但是他们的气势依然凶悍,一人挥拳砸向陆沉的右胸,另一人的右手宛如鹰爪,径直抓向陆沉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际,杀气弥漫周遭!
陆沉渊渟岳峙,气息悠长,镇定自若地看着扑面而来的杀招,忽地向前一步。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需要展露武功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懈怠。
当年他刚刚修炼上玄经的时候,林溪就对他的精进速度感到惊讶,因为他入门所用的时间比她更短,虽说这和陆沉练了九年守正诀有关,也足以证明他在武学上的天赋。
在过往一千多个日夜里,陆沉从来没有荒废过,哪怕是在领兵作战的时候,他也会抽一点时间巩固自己的功力。
当此时,上玄经的内劲运转周身,陆沉一步踏进两名刺客身前一尺之地,左边那一拳落在他的肩头。
陆沉的肩膀只是微微颤动,刺客的拳头被猛地弹开,磅礴的力道反弹而出,刺客只觉自己就好像一拳砸在坚石之上,剧痛从指尖倒卷臂膀,直达四肢百骸。
下一刻,陆沉抬起右手挡在喉咙处。
鹰爪袭来,两股凶狠的劲气猛然相撞。
另一名刺客的右手瞬间变形,鹰爪变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
指节断裂!
刺客脸上的表情刚刚发生变化,陆沉的左手攥紧成拳,雄浑的内劲奔涌汇聚在拳头上,遽然轰在对方的胸口!
在所有人紧张又忐忑的注视中,这名刺客倒飞而出,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滑行丈余,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转瞬之间,两名看似凶悍无匹的刺客便一退一飞。
先前那名刺客并未受伤,但是他没有继续向前冲的机会,因为在他那一拳被陆沉的内劲弹开之时,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
一者是织经司提举秦正,另一人则是内侍省少监苑玉吉。
相较于陆沉还会在战场上展露锋芒,秦正则基本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但他能够统领织经司十余年且安稳如山,身手肯定不弱。
苑玉吉则是深藏不露,陆沉只是扫了一眼,便确定此人的武功竟然还在秦正之上,只比自己稍逊一筹。
面对两名高手的围攻,刺客很快就败下阵来,最后被苑玉吉轻松制住。
李宗本此刻已经被廷卫团团保护起来。
三名刺客尽皆被擒,那名被陆沉一拳打飞的刺客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活不下来,另外两人则没有性命之忧。
场间的混乱终于平息,薛南亭搀扶着李道彦来到祭坛附近,后者神情凝重地说道:“陛下,是否要召太医前来查看?”
李宗本此刻已经从惊慌中平静下来,他摇摇头道:“李相勿忧,朕无事。”
李道彦看了一眼那三名被廷卫牢牢控制的刺客,不由得欲言又止。
李宗本转头看向陆沉,正色道:“若非陆卿救驾及时,恐怕朕会遭到奸人的毒手。”
陆沉微微垂首道:“陛下乃是大齐天子,自然洪福齐天,此等宵小岂能伤到陛下分毫?”
李宗本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百折千回。
太监刺客是他自己安排的人手,原本只是想闹出一点小动静,以便他能着手处理两个很紧要的问题,没想到居然还有真正的刺客在旁窥伺。
回想方才千钧一发的情景,如果陆沉出手不够果断,哪怕他只是稍稍迟缓,那两名刺客说不定真有得手的希望。
一念及此,李宗本心里涌起强烈的后怕,以及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另一边,秦正跪地请罪道:“陛下,臣办事不利,致陛下于如斯险境,此罪不可饶恕,请陛下降罪!”
如果只有那名太监刺客,他虽然需要承担一些责任,但也不会跌落深渊,毕竟织经司管不到宫中内监。
然而工匠里面居然也有刺客,还不止一人,这可是织经司负责清查的范围,他身为提举如何能置身事外?
祭坛周围的气氛无比压抑。
李宗本看了秦正一眼,随即对李道彦说道:“李相,今日乃是山陵葬礼,虽然出了一点意外,朕不希望仪程中断。”
言下之意,葬礼最后一道程序必须完成。
秦正依旧跪在地上,苦涩的情绪填满心间。
李道彦见状心中叹息一声,稍稍思忖之后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
他当然知道天子在表达对织经司的强烈不满,然而今天是送先帝的最后一程,老人怎能忍心先帝走得不安稳?
李宗本这才看向秦正说道:“起来吧。”
秦正缓缓起身,沉默地向后退去,他寥落的身形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
文武百官和宗室子弟神情复杂地看向祭坛,被中断的仪式继续进行,三名刺客被押了下去,剩下所有工匠每人身边都站着一名廷卫,锐利的眼神盯着他们每个动作。
祭坛之畔,李宗本面北肃立。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陆沉就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内。
随着工匠们战战兢兢地施为,皇陵的外羡门逐渐被封死。
山风徐徐,场间的气氛无比肃穆且沉重。
“礼成!”
礼部尚书谢珍略显颤抖的嗓音传遍四周。
千余人在李宗本的带领下,对着皇陵三叩九拜。
葬礼终于走完最后一步,然而没人能够放松。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势必会掀起惊涛骇浪。
在先帝大行落葬之日,在满朝公卿和宗室权贵的注视下,竟然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刺驾弑君,究竟是何人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这桩案子必然会一查到底,几乎所有人都能预见到接下来会是人头滚滚的场景。
人群之中,一名身着丧服的年轻人满面灰败之色。
实际上在第一名刺客出手的时候,李宗简心里就猛然咯噔一下,因为他认出了那名太监的身份。
他叫温长保,五年前曾经被内侍省派到建王府,因为李宗简不太喜欢此人,所以他只在王府待了两个多月就回到宫中。
李宗简因此一步都不敢动,唯恐引起那些廷卫的注意。
他望着被廷卫们严密保护的天子,眼中渐渐泛起凄然之色,心中悄然默念。
“为了杀我,你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不肯担上半点恶名。”
“二哥……你的虚伪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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