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莫尔斯。”安格隆站在花衣灵族的扑克飞艇落下的舷梯侧面,张开双臂迎接正在走下梯子的莫尔斯。“佩图拉博突然告诉我,假如看见一艘涂的五颜六色的灵族飞艇,那就是你。唉,他的心告诉我,他想念你,尤其是一开始的那些年,和最近的两三天。他的情绪涌动令人难忘……”
“我也在这里呢,安格隆。”机械佩图拉博咳嗽一声,打断了安格隆。
他那略带电子特性的声音从舱门内的阴影中传来。
随后,他半机械的身躯走出舱室,在舷梯上和安格隆琥珀般的温暖双眼对视。
“我没有注意到你!”安格隆惊讶地摇了摇头,“你……这一部分你的心声被另一种沉眠的呼声掩盖了,我不是要……”
“一个碎片。”莫尔斯做出解释,站在弥漫着以乳白色为基底,泛着一层莹莹绿光的油雾之中,双脚落实踩在地面。
他并不遮掩自己的笑意,“扎胡拉什的噪音,却让我有幸听到了你的真实心声啊,佩图拉博。”
“不,安格隆的话语里很有一些夸……”
“你不是这样想的?”莫尔斯打趣道,回身,抬起头看着僵在舷梯上的佩图拉博,“别在这里站着了,你把康拉德卡在后面了。”
佩图拉博放弃辩解,默默认下这句话。
“伱最好不要因此骄傲,莫尔斯。”他沉声说,还是走下台阶,回头往舱门的阴影中看:“康拉德?”
“……在。”康拉德·科兹在暗影中若隐若现,他一半的面容暴露在光明之中,配合其惨白的面孔与垂直的黑发,再加上那副阴沉的表情,倒是颇有些对友善的欠缺。
他迈出一步,一身重新染色的宽松黑袍盖住他依然穿着的一双皮靴。
“你是谁?”他盯着安格隆问,神色古怪。
“我是安格隆,”安格隆回答,“第十二军团吞世者的基因原体,来自努凯里亚。我想你就是佩图拉博所说的康拉德·科兹?很高兴与你见面,兄弟。”
“你是安格隆?”科兹咕哝着,就像嘴里塞进了某种令他万分牙酸的过期水果,连话语也化作一阵低哑的嘶嘶。“好吧,你是安格隆。你的军队呢?变成……”
他看向由帝皇指导的帝国自制网道那泛着一层异样光芒的墙壁,和粗糙的表面曲折,牙酸的表情渐渐加深。
“……变成绿皮兽人了?所以他们叫吞世者,因为他们走到哪吃到哪?”
“不,我的军团还是由阿斯塔特战士组成的。”安格隆好脾气地解释,他感受不到康拉德·科兹心中有什么恶意,反而是震惊的含量有些超标。
也许误解一个基因原体军旗麾下的军队皆是异形,对这名新回归的兄弟而言,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
“我没有看见他们。”科兹漆黑的双眼扫过安格隆的头顶,他获得的结果让他面上有些丧气,但他的步伐倒是变得轻快,踩着合脚的柔韧皮靴,从舷梯上如一阵黑云般飘下。“他们不会问自己的将领身在何方?”
安格隆大笑两声,神情欢畅,“这要追溯到我此生所做的最正确的抉择之一,我将军团长之责交于卡恩之手了!我本就不擅长管制军务,何不授权给有才能的可信之人?”
“你说得对。”康拉德·科兹面部的表情舒展开来,也许是倒映着明亮背景的缘故,又或者是从中突然获得了某种启发,他的双眼瞳仁周围微微发亮,“你说的对,安格隆。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安格隆虽不明所以,但科兹心中的愉快倒是真实不虚。
他点点头,向网道的另一端指去,同时迈开阔步,其对这段路途的熟稔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是返回泰拉的路,这一段距离,我们步行就好。佩图拉博,莫尔斯,我想那个佩图拉博正在玄奇之城——那个网道节点城等待。至少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监督工程。”
“稍等,”莫尔斯飘起来,“好了,你们就尽管大步走吧。”
“但这些塑像是什么?”康拉德·科兹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
久居继承有古灵族华美遗风的宫宇尖塔之内,他对这些粗糙塑像的设计堪称不敢恭维,如果换他来此,他宁愿以绿皮的骨骼垒成嘎吱作响的骸骨小径,以便在行走的过程中,为枯燥且一成不变的网道之旅增添些许可堪入耳的趣味。
“我拦不住它们,”安格隆短暂地摊开手,然后继续让双手在体侧自然大方地晃动。
他腰间鲜红的凯旋之绳依然鲜艳,此时此刻却似乎不再代表苦痛的伤疤,而是一种对过往的装饰、点缀与记载。绳结,这确实是人类灵智诞生之初,最古老的书写记忆方式之一。
“它们就一定要为我建造这些塑像,每次干完活儿,就来这附近拜一拜,先礼赞金色大只佬,然后颂咏斧头大只佬……我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你,”他看向佩图拉博,双眉下沉,面色无奈,咧嘴笑了一笑,“那一个你说过,这也算一件礼物,看来我只好接下了。”
“你何时把礼物变得如此古怪了?”莫尔斯拍了拍身旁佩图拉博的肩膀。
“考虑到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佩图拉博回答,看向红砂之主,“我似乎也获得了说明你是如何在异形堆中和这群生物共享快乐的权利,安格隆。”
“一个战士,挥舞巨斧的勇者,力当万敌的将军,红砂上的主宰,业余时间却常常跑来此地,引导绿皮加速工作,时不时大肆武斗与绿皮堆比试,同时偷闲沉浸在欢欣鼓舞的精神气氛和情绪浪潮之中,我几乎难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加异端的基因原体——”
“而有些人一开始得知要率领绿皮进行建设,还在网道之外推三阻四,百般忧虑,就连罗格·多恩都是一口应下。是谁前后形成如此反差?”
安格隆咧开的嘴就不曾合拢,“好吧,兄弟,你一定要说我就是最异端的人,我又有什么方法阻止你?”
“我才是最异端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突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格隆转过头,“尽管我对你并不熟悉,但你不必妄自菲薄,康拉德·科兹。这是佩图拉博与我的相互调侃而已。”
“不,我仅仅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实,我的兄弟,”康拉德将尾音拉长,如细丝般在网道空旷的环境中回荡。
在这片空空荡荡的超现实空间中,他的话语听起来像一根纤细的蛛丝,微小噪音被广大的空白抹除抵消,只留下最纯粹的情绪体验,即一种近乎于愉悦的事物。
“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比较什么,年轻人们,”莫尔斯说,“帝皇的光环啊,我明明是离开了二十年,而不是一脚踩进了回溯至二十年前的时空之中。”
他们继续前进,让至今不知真名的笑神信徒剧团长在后方拖着图丘查引擎慢慢跟随,直到空旷的环境中渐渐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就像是有千百个生命在同一处大呼小叫,吱哇乱吼,同时噼里啪啦处处出错地移动着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
康拉德·科兹的面部绷紧,脚步微微放缓,又强打精神重新跟上。
他已经闻到一股令人不是那么舒适的气味——或许这也是他对肮脏环境过于敏感的体现。
很快,第一抹绿色出现在视线的边缘。这是一个象征性的预兆,在网道独特的空间变换之中,没过几步,绿皮兽人已经近在咫尺。
这群吵吵嚷嚷的、块头大小不一的生物,粗笨的身体上挂着一些要么红要么黄,或者黑黄相间的破烂马甲,头上歪歪斜斜地顶着因为各自体型差异,在流水线生产中不可能满足订制要求,导致要么大到挡了眼睛,要么小到像个小瓶盖一样的硬顶帽子,在道路中忙忙碌碌。
大个头的绿皮工头耀武扬威,指挥着建筑小子们满地乱跑,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碎渣滓和似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混乱染料涂得遍地都是。
“快点儿,你小子,赶紧的给俺们把这块方了吧唧的石头塞进缝缝里头去,俺知道这指定好使,能堵上,让你丫的偷懒,等下斧头大哥waaaagh回来了……”它一口能够充分证明马格努斯教育之失败的地包天式低哥特语,对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子可劲儿使唤。
“我来了。”安格隆说。
“为了地黄!”大个儿绿皮猛地转过身,突然想到什么,往回一转,悄悄吐掉嘴里嚼吧嚼吧的弹性史谷戈,然后转回来,“安格隆老大!”
“谁允许你在这儿嚼史谷戈的?不知道要……”
“是是是,老大,俺们这就抽个小子十一抽杀去,下不为例,俺明白嘞!”
“回来!”安格隆喊住他,“你和我耍什么聪明劲儿?这次就算了,告诉我这里轮值的红穗老大呢?”
“不晓得嘞,刚见着他往回走去了,可能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绿皮想了半天那个人类词儿怎么嘀咕,愣是没憋出来。
“换班?”安格隆问,“那么,我们在此等待。现行条例中,从外部进入界限之内的区域,需要禁军的通行许可。你……你干嘛呢?”
“这仨人谁啊?”绿皮包工头暗戳戳地靠近了康拉德·科兹,“斧头老大,这大个头身上怎么一股子那个啥的味儿,怎么说来着,那个尖尖的,耳……”
“让开,”科兹眉头紧蹙,屏气伸爪,步步后退,本就过大的幽邃黑眼进一步瞪大,愤怒地盯着绿皮。
这副表情放在科摩罗,足以令任何一名熟知血侯之名的灵族如坠幽都之底,若是在诺斯特拉莫,旧有贵族与黑帮可能已经开始下跪询问,今日要上交几分骨头作为税额。
但绿皮包工头只是伸出他脏兮兮的大手,放在这辈子没洗过的头顶使劲儿挠了挠,“你逃啥啊,俺又不碰你,斧头老大可得不乐意,不对,你谁啊?还有这个黑色小虾米,我闻闻,好像有点儿熟悉……”
“回到队列中,哇卡啦·大大头。”一道冷静的声音透过金盔传来。
鹰盔嗡鸣,红袍披身,一名禁军大步抵达,头顶红穗如血流动。他甫一出现,绿皮就一改安格隆现身时的活力,蔫了吧唧,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专心干活去了。
莫尔斯能感受到,在金盔之后,这名禁军正审视着陌生的康拉德·科兹,而即使不看盔甲上的纹样特色,他给人的感觉也足够熟悉。
“康斯坦丁·瓦尔多。”莫尔斯说,嘴角牵起一抹仪式性的假笑,“真高兴重新见到你。”
他想到前些日子,在火铸号外的宇宙之中,帝皇曾对他说,康斯坦丁·瓦尔多也是计划的关键。
一名禁军,即使是禁军统领,万夫之首,又为何能担当此名?
“莫尔斯。”瓦尔多说,转动头盔,金面直视黑袍之人。“你缺席了。”
“曾经。记得改换时态,统领。”莫尔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来检查那台机器?”
瓦尔多微微点头,幅度小到头顶红缨几乎纹丝不动。
“引擎将置于空心山脉之底。吾主已为其设下束缚之所,”他看向跟随在几人之后的灵族飞艇,“此物不得靠近泰拉皇宫。”
莫尔斯掌心符文涌动,他打了一个响指,图丘查随即脱离飞艇尾端,一根似有还无的牵线绕在他腕部,如风筝长线般牵引在后。
“佩图拉博呢?”莫尔斯问,“我听说他在玄奇之城,不去找他?”
“不必。”瓦尔多回答,“与我同返皇宫,第四子已在厅堂之中静候。安格隆,管好此地的施工戒律,勿忘规则。”
“如此严肃,”康拉德·科兹低沉一哼,“康斯坦丁·瓦尔多。又是对我的兄弟大呼小叫,嗯?”
瓦尔多不做回应,仿若未闻。
“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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