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154-4号世界上的战役已经结束。
康拉德·科兹与凡人法斯处理着关于艾达灵族的一切事项,他们讨论,分配任务,下达指令,而且为了便捷起见,在这些过程之中,都直接使用了灵族的语言。
这就让其余几名基因原体只能坐在一处,面面相觑,等待科兹安排完毕后,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在那里,”佩图拉博强调了第一个单词的重音,“他,为科兹做了担保。”
“我们知道,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说,心中突然想起科兹在战场上剥下的翼龙皮,后来又在乱战之中掉回了场内。他为此感到些许惋惜,尽管这似乎没有多少理由。
紫衣凤凰摘下手甲,活动着他的手指。
“灵族,人类,就让康拉德·科兹去做吧,还有你,伏尔甘,”他向伏尔甘送去一个眼神,唤醒了正在往灵族方向看去的火龙之主,“这是火蜥蜴的战功,也许你可以去看看?”
“好建议。”伏尔甘站起来,咧嘴一笑,已经从之前波动的心绪中恢复。“伊布森的事情也是我的责任。我去看看。”
“他的仁慈是致命的。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言语不多的费鲁斯开口,顺便点评了一句伏尔甘。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佩图拉博的机械身躯上,“你是怎样将自己的意识寄托在钢铁之上?马格努斯灵性传输技术的特色迁移?”
“为何这样推断?”佩图拉博问。
费鲁斯也摘下手甲,在空气中放松因为战斗而疲倦的手。银色的光芒在他的手臂上流淌,像某种独特的活性物质,具有另类的生命力。
“很像。”他说,“如果伱的另一半仿生皮肤没有损坏,会与他的塑型躯壳技术更加相似。”
马格努斯听起来终于研究完成了他的躯壳转移技术。佩图拉博想。他自己的努力竟有成功之日?简直是个奇迹。
“也许是他的技术与我的技术相似呢?”佩图拉博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摇了摇头。
福格瑞姆是唯一笑起来的人,考虑到剩下的费鲁斯和罗格·多恩的性格,这已经算是成功的玩笑话了。
笑过之后,福格瑞姆轻轻咳嗽一声,摆正姿态,动人的脸庞因严肃而更显精美,“若你想要将你与康拉德·科兹的结识,化作钢铁勇士军团无数秘密中的又一条隐私,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愿。今日之后,帝皇之傲的扫描阵列可以假设,它并没有见过一台陌生的机械。”
“一样。”费鲁斯说。“不过,优秀的技术值得共享。”
“以你的意愿为准。”多恩补充。
“还有你,多恩。在诺斯特拉莫,你在向康拉德暗示我的存在。”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是的,我们两个都在。”
多恩冷峻的脸庞上划过一抹微笑。“对你,”他说,“是一个好消息。”
“是的,对我而言。”佩图拉博微微颔首。“我想,对帝国亦然。”
福格瑞姆撑着下巴,看着这两人打他们的哑谜,不仅没有面露困惑,反而颇有些津津有味。
“又一次,”他戏剧性地说,“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之间的谜团。就像日出和日落一样不可或缺……或者就像星球引力一样不可或缺,毕竟我们刚刚经过了永夜的诺斯特拉莫。”
“并没有。”多恩反驳,摊开戴有明黄手甲的手掌,“我们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佩图拉博用他的机械嗓子叹了一口气,“不要并用一个人称代词,罗格·多恩,你不会无端制造秘密,我也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我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但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纠正。实际上,这会造成反向的语义强化效果。”多恩认真地说。
“我觉得你只是没有听懂佩图拉博的暗示,罗格。”福格瑞姆耸了耸肩,白发在他的肩甲上垂落,微微发光。
“而他正在从字面的含义对我进行反驳。”佩图拉博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有意义的讨论。”
罗格·多恩重新将双手搭在一处,“佩图拉博是对的,同时,我能听懂这句话中的幽默部分。如果真的需要我解释……”
“他们何时能够完成讨论?”费鲁斯银镜般的眼中映照出伏尔甘的所在之处。
多恩默默闭上嘴,和其他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
伏尔甘跟在康拉德·科兹身后,向着原本位于结界中心的世界神殿走去。挡住神殿大门的巨石已经被挪开,他们一路深入石窟,穿过绘有灵族符文的长廊,向神殿的核心靠近。
“所以……”伏尔甘问,同时打量着壁画中延出蛇尾的网道蛇符文,“依你的话来说,灵族之内亦有不同的派别?”
“确实如此,不过这只是一种陈述,我无意为任何灵族扞卫他们的声望。”科兹说,带领伏尔甘一步步迈下台阶。这里的所有诡异图腾与亵渎神像,都令伏尔甘无法感到快乐。
“我有一件东西要展示与你,伏尔甘。”科兹说,让开位置,令跟在他身后的伏尔甘,能够直接看清圆形神殿的中心。
凡人,毫无疑问的人类凡人正成群地聚集在此,畏惧地仰望两名原体高大的身躯;他们的牧师轻轻呢喃着,温和地安抚每一名受惊的原住民。
伏尔甘的视线自然地被圆形厅堂中心的亮光吸引。
一圈明亮的火环之光照亮了一个被捆绑在石柱上、遭到一根金属长钉贯穿的虚弱灵族。她奄奄一息,仅仅靠着将她束缚的刑具保持直立。
当伏尔甘看清那个灵族的面容时,往昔的记忆瞬时涌来,如夜曲星火山喷薄后遗留的残灰,遮天蔽日地翻滚不休。
“黄昏幽灵……”他低声说,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正是昔日肆虐夜曲星的灵族劫掠者,当眼前这名女巫梦魇般歹毒的兵刃划破铁匠布罗哈尔的腹部,将那名英勇的凡人开膛剖腹时,伏尔甘在场。
他的拳头回忆起击飞女巫时的触感,以及女巫竟然得以落荒而逃,穿过狭缝不见影踪,徒留一地炼狱狼藉时,他内心深深的无力。
“根据帝国的法律……”科兹的声音幽幽而来,伏尔甘猛地吸气,从回忆中挣脱。
科兹凝视着他沉痛的面容,轻柔地继续说:“二级谋杀,即谋杀至少二人以上平民,最低十年奴役刑;亵渎真理罪,一级伤人罪,故意袭击贵族,公仆,判终身奴役,机奴,或死刑;二级故意多次袭击平民,三至十年徒刑;二级普通绑架,二十年至三十年奴役;武装抢劫,判十至二十年奴役;纵火,判死刑或惩戒营……”
“既是在帝国原体之母星,便按帝国的刑罚定罪;如此种种罪行,不再一一列举;私以为,当判五百至七百年限的奴役,或作为机仆使用直至报废,较为符合帝国的评判标准。”科兹停顿了一下,“但我将这名巫灵交给你,伏尔甘。因为更加具体地说,她作恶之地位于你的管辖区域。”
康拉德·科兹按部就班的判罪,反而抚去一层伏尔甘心头的怒火。
如果科兹不在此地,不论人类或灵族,他恐怕会将这一洞窟中的所有人都以火焰净化,因为他们不可能服从帝国的管束。但科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从这一角度上而言,伏尔甘对他心怀感激。
“按照……科摩罗的法律呢?”伏尔甘问。
“科摩罗不会对劫掠者处刑,除非她是一名败者。”科兹说,走向巫灵,俯身捏起她的脸,观察黑心阴谋团在额角刻下的穿心刃图纹,“但在我的规则中,她将赎罪,直到罪孽得以偿还,血手得以洗净。夜鬼王庭是赎罪者的洗罪囚笼,而非无罪者的伊甸乐土。”
他放开巫灵,让她的头重新垂落。
“但在这之中,有一个问题。”他看向伏尔甘,“你认为,她有能够赎清罪恶的一日吗?”
伏尔甘听见自己炽热的血液在动脉中汩汩流淌,尽管依然愤怒,他却回答:“任何人都有还清债务的一日。”
“你为了我这样说,伏尔甘。这就是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科兹微笑,不是平常诡谲的冷笑,而是一次平和自然的微笑。“你来全权判处她的生死,她不会属于夜鬼王庭。”
“我记住了。”伏尔甘点头,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科兹向伏尔甘伸出手,示意他递上手掌。随后,他抓住伏尔甘的手,苍白指腹占卜一般划过掌纹,带着他继续往神殿深处前进。
“相信,或者不相信,我是一名失败的远见者。”他说,放开伏尔甘,搓了搓手指,“我总能看见真假交错的未来。那都是尤为奇异的故事,伴我度过我成长的时期。我用它们虚度着每一个长夜。”
“你看见了?”伏尔甘选择相信。“难怪你打我的时候,动作那么熟练。”
“我想,是的。”科兹说,笑了一笑。
他们穿过回廊,听见潺潺的水声。岩洞深处的流水绕行着石壁,水流所经之处青苔苍苍,浓绿淡碧交织成幽然缎带;石壁上,符文荧光明灭,留有水汽之痕。
沿小道行至深处,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溪流泉水,深瀑游鱼,石壁环绕,方碑散落,幽蓝碧枝丛生旁侧,自有一层绒绒荧光,点亮一片僻静冥思之所。
两根骨白弯弧分立左右,框定的区域之内光彩已熄。网道大门暂且闭合。
“这是世界歌者与世界之魂歌唱的地方。”科兹介绍道,邀请伏尔甘与他一起在一块黑曜巨石上坐下。“让我想起一些梦境。我穿过坟茔,走过隧道,见到我的子嗣在礼堂中聆听我的妄言。”
他摇了摇头,俯身,洁净的黑发随之垂落。
科兹一边在水塘中清洗先前战斗中弄脏的手,一边对伏尔甘说:“我看见你杀死了一个灵族。”
“我的确会这样做……为了帝国的远征,我必须毁灭一颗信仰异族的星球。”伏尔甘维持着他的声音,皱起眉头。“他们将成为受害者。你改变了这颗星球的结局,兄弟。”
“不是这件事。”科兹甩了甩手,找不到干净的布料擦干,便暂时将手悬空搭在膝上。“是在哈拉坦,十二名灵族被当做神去崇拜;抓捕过程中,一场暴乱爆发,你在愤怒之下,用火焰喷射器烧死了其中的十一个。”
“还有一个?”伏尔甘疑惑道。
科兹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
“一个艾达小女孩。”他说,“偏转力场救了她一命。她举手投降,你还是烧死了她。”
“一个小女孩?”伏尔甘重复了一次,无言以对。他……不能说他真的不在乎。“然后呢?”
“我嘲笑了你,我说我们都是冷血的杀手。”他停了一会儿,倾听流水的声音,才接着说:“但你其实不是,伏尔甘。”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伏尔甘惊诧于科兹的评价。“我……”
他怔然,听着水声一滴一滴地落入深潭,眉头渐渐舒展。
“我会做到。”伏尔甘郑重地说。
“做到什么?”科兹饶有兴趣地问。
“保有良心。”伏尔甘宣布。这并不容易,甚至可能称得上愚蠢,但他会完成这一切。
科兹没有回答。
“在我的梦境里,我见过三块墓碑。第一块属于诺斯特拉莫。”他说。
“你的母星?”伏尔甘有些紧张,“它怎么了?”
“被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毁灭了。我会尽力确保此事不存于世,但如果那个疯子出现,你将会是最有可能取他性命的人。毕竟……黑暗从未真正远离。”
“别这样伤感,”伏尔甘抱了抱他,动作很轻,控制住了力量。
他随后发现自己战斗带来的满手脏污还没有时间清洗,但科兹用他能提供的最温和的默许,回应了他的拥抱。
“第二块墓碑属于一只伟大的天使。”科兹突兀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区别又在何地?不过都是死于天命。”
伏尔甘关切地看着科兹,后者耸了耸肩,“不,无事。我只是在想我的下一站将往何处而去。”
他思考着说:“如果……预言里还是有那么少许的准确性……此时正是843年,我回一次泰拉,接着恰恰可以往一颗星球而去。”
“巴尔的二号卫星,听起来如何?”科兹咧了咧嘴。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兄弟。但听起来不错。”伏尔甘鼓励道。
“改变。”科兹说,笑容变得纯粹。“我很好奇这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第三块墓碑呢?”凡人法斯说。他突兀地出现在两名基因原体面前,一身粗布,姿态自在。
“一把椅子。”科兹平视法斯,“那是一把椅子。”
“真有创意。椅子的主人是谁?”法斯问。
“那是一个凡人,”科兹的笑容淡去,从法斯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更加庞大的影子。
他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将变得艰难,一股威压抑制着他声带的颤动。
他声音颤抖,凝望祂仿佛流出血泪的面庞,说完了他不愿陈述却必须要说的预言:“一个父亲,刚刚用石头杀死了他的儿子。”
法斯闭目,须臾,睁眼。他粲然微笑。
“谢谢你。”祂说。“那么,泰拉再见。”
注1:刑罚标准来自跑团书;
注2:杀死一个灵族女孩,事件出自《vulkanlives》第十章;
注3:对帝皇的预言,来自《theendandthedeath》第三册,第十部分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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