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小心,康拉德·科兹。”伏尔甘站在场地的边缘遥遥喊道,他虽然保留了多数装备,却还是卸下了他的头盔与臂甲,“请不要认为我会谦让于你。我虽然是一名铁匠,如果我想,我更是一名战士。”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将战斗中无用的殷红披风从肩头解下,暂时交给他身旁的机械佩图拉博。即使在因分歧而生的对战开始之前,伏尔甘依然保持着一份礼貌。
他双脚位于的土地正被一层薄薄的金色轻雾笼罩,金雾扩散为一个直径在四十米左右的圆形,框定了这场战斗的范围。
在圆圈之外,帝国远征军的一侧,费鲁斯·马努斯的银色双臂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福格瑞姆的目光则游离于伏尔甘、科兹、“法斯”和“佩图拉博”之间,抿起嘴唇,推断着这一切未解之谜背后的真相。
钢铁之手与火蜥蜴的军团战士纪律严明地站在更远的外圈,一个个布满战斗痕迹的铁头盔在炎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沉默而专注地围观这场无比难得的原体对决。
所有人都知道,如非极端情况,基因原体之间几乎不会爆发直接的争端,而一场以战斗的形式呈现的博弈,恐怕更是整个大远征期间,亦难以遇上一回。
而在圆圈的另一层,透明的结界之内,以维克特为首的黑暗灵族,与夏娜多尔率领的蛮荒灵族,同样将目光投注在圆形战场之内。其中蛮荒灵族们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在某种意义上,康拉德·科兹的战斗结果,将决定他们这一支族群分支的生死存亡。
“他正在看,”佩图拉博低声说,将科兹的披风挂在平举的右手小臂。
“我知道。”科兹说道,在凡人法斯最后高举手臂,拍了拍伏尔甘握锤的手背,并退出战斗圈后,侧过脸,向佩图拉博点头。“我已准备多年。”
“我同样期待你的答案,”佩图拉博拍了拍科兹的肩膀,“我知道伱心怀理念,却从未当着我们的面诉诸于口。”
科兹与佩图拉博点头告别,随后与伏尔甘一起向场地中心走去。
“这是我们在此番世界之中的第一场战斗,”科兹回答道,观察着伏尔甘赤红的眼珠。“我也希望这就是最后一场……即使命运会有应验之日,我亦希望其降临在我手掌可握的范围之间。”
伏尔甘的心已经不再倾向于战斗。但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
“那么,开始吧。”火龙之主说。
科兹举起手,虚握拳头。他的指甲当然无法切割火蜥蜴军团原体奇迹般的鳞甲,但他已经看过太多次类似的对决。一幅幅画面在他的清醒意志中闪回,他压低重心,斜向逼近伏尔甘,午夜蓝的长袍如幽深的魅影,在他身后微微摆动。
伏尔甘不再犹豫,发起攻击,举起他那沉重的巨锤。
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中内藏的坚定力量,足以令每一击都深深震动焦黑的大地。很不幸地,他的动作仍然比康拉德·科兹印象中的火龙之主还要慢上毫厘,而且伏尔甘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某种意义上,科兹为此心生苦涩。
科兹脚下一踏,灵活地躲避伏尔甘第一次重击带来的攻击弯弧,然后在雷雨云砧带起的下一个弧线旁边快速滑过,与伏尔甘不断调换身位,来到金色区域的边缘,靠近帝国一侧的所在之处。
“如果你执意手下留情,我将恰恰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来陈述我的观点。”康拉德·科兹甚至抽空开始说话,让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场地之外。第一个被他吸引的是凡人法斯,这在科兹的意料之中。“在正义之中,这里有一个基本的假设……”
伏尔甘不言不语,迅速调整方向,一记高举的重锤向下重击砸来,试图抓住科兹衣袍的边角。强劲的气流紧随其后,空气都为之颤抖。他布满细小战争伤疤的脸庞之上,眉峰微微聚拢,证明他正在倾听。
科兹在伏尔甘的攻击下巧妙地翻滚,位于后方的脚掌恰恰抵在金色场地的边缘,不多不少地恰好避开凶狠的一击,他随即旋身而起,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挥出一击,沿着伏尔甘握锤的赤手切割而去。
伏尔甘用力抽手,躲过了这次攻击,同时迅速调整姿势,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
“公正不会凭空存在,”科兹抓住这次喘息的机会,“它不是一种机械的绝对理念;但同时,它也不能真正地彻底依赖于已经存在的社会结构,因为它是一盏指导的明灯,必须挂在社会这头衰落的、已经注射了过量镇定剂的巴格西巨兽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
“继续。”伏尔甘吼道,他总是表现得比他的本性更加令人畏惧。
科兹轻轻舔着他的嘴唇,如剑猫般轻盈跃起,让重锤落在他的双脚原先位于的方位。他的目光扫过伏尔甘的眼睛:“一个假定的社会契约,如果我们要讨论公正,这是我们需要的,而我会解释这一切……为找到正义女神究竟身在何方,我必须确认一套能够追寻她的方法。”
“想一想,假设这里存在着这样一面屏障——”
他笑了一笑。
“一面结界般的透明屏障——让我们暂时遗忘我们屈从于帝国利益而被迫做出的一切牺牲;假设在这面屏障之后,所有的利益、价值、目标,甚至口才、知识,全部抹除,通通遗忘;有些人富裕,有些人贫穷,有些人强壮得天生就能做星际战士,有些人衰弱得活不过第一个下水道中的冬季——不,忘了它们。”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聚在一起,对真正会影响我们判断的重要特质一无所知;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在一个平等的原始状态下,身为有思想的生命,我们依然能够讨论我们想要什么……”
“怎么可能?”伏尔甘再次挥动他的锤子,试图击中科兹躲闪不及的地方。
他的动作对于星际战士与灵族都足够迅捷,但面对康拉德·科兹,却呈现出一种缺陷。好在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压倒性的力量,这足以将速度的差异,转变为两种并行且平等的战斗风格。
“在不存在的条件里,没有可以被讨论的理论,康拉德!”伏尔甘用他的方式提问,给了科兹继续叙述的方向。
“不,听我说,兄弟们,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再次看了一眼凡人法斯。
他敢说在场的所有基因原体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苦恼于是否真的要拆穿人类帝皇的伪装。
科兹站稳脚步,抬手迎击锤子,当然,这不可能是为了正面阻挡伏尔甘的攻势;他的手臂背部擦过重锤的边缘,以小小的擦伤为代价,引导锤子偏离轨迹,让它无害地从他身旁落下。
“我们只是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归类里,而不是什么见鬼的执政官、帝国督军,或者卡里杜斯刺客围坐一桌;在这样的讨论中,我们只是同类的生命,不知道自己的确切角色,而仅仅为一个更公正的世界,提出我们的假定社会契约。”
科兹的一次快速挥击似乎轻轻触及了伏尔甘的手臂,当他重新进入防御姿势时,伏尔甘手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伏尔甘猛地后退,为下一次攻击蓄力。
“一个虚构的公正世界,”伏尔甘说,“一个美好的世界。”
“一个对现实世界,存在实际约束作用的映射世界。”科兹强调,同样向后退让,两人在场地之中缓步旋转,像一对在音乐盒中盘旋的玩偶,只不过两者的手与巨锤分别窥伺着对方的要害。
“继续。”伏尔甘听见自己说,却惊讶地发现他绝对没有自行说出任何一个字的意图——他还专注在科兹的构想世界中。他的喉咙处有些并不恼人的冰冷,一股源自虚空的力量附在他的颈部,推动他说话。
在他背后,伏尔甘感受到凡人法斯的注视。
科兹猛地向前扑,如一抹幽蓝闪光撞向伏尔甘。他高高跃起,瞄准了伏尔甘的咽喉,伏尔甘举锤阻挡,锤柄格住科兹的手,科兹借势抓握锤柄,向伏尔甘的身后凌空翻去,攀在火龙之主背部,指甲在下颌两侧一切而过。
伏尔甘瞳孔一缩,知道但凡科兹真的拥有一双闪电爪,这就足以伤他半条性命。
“我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制定出一套契约——暂且忘了契约的具体内容,朋友们。我们在探讨方法……”科兹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伏尔甘回身甩锤的猛击,避开伏尔甘的优势攻击范围,“然后,这套契约降临现实。要怎样让现实同样爱上这套契约?那么,首先,回到现实,也许有些高尚者认为——”
他抓住伏尔甘的动作空隙,指甲轻轻划过伏尔甘胸甲与腹部之间的空隙,以无法变得更好的角度向上一勾,熟练得就像他已千百次地如此战斗。这标记着第二次死亡,假如这是一场实战。
“——认为法律被制定时,人们就准备好各自的道德,认为自己该去接受它。好吧,我允许这种想法的存在,这种基于同意的契约……”
“但我们想想另一种可能性,一个独立在道德力量之外的约束力。相互的利益,我这样称呼它。”
“先前你说过,制定契约时的环境中没有利益属性。”伏尔甘默许了那道力量继续借用他的喉舌。这也会是他的疑惑,即使他不会如此直接、毫无宽恕地发问。
“没有针对性的利益,只有将所有人纳入考虑的互惠利益,公正如何能让所有人不受好处?不,我们不能这样做。而,正是因为具体人格已经得到抽象,我们在先前的战斗中消灭了私人的存在,此时,任何人的利益同时是任何他人的利益……”
“这将是一种被默许的条款,社会契约将构建在互利之上,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社会契约得以维系的重要理念。由此,鉴于社会契约正是公正必须依附的基础,我们可能得以在这样的契约之中,推导出公正法则的模糊形态……”
“一个互利的社会契约。一条通向正义的途径。这就是我一切作为的起因。”
伏尔甘抓住了科兹移动的手腕,用力一甩,成功地将他推向重锤的路径之上——科兹投入了太多精力在叙述之中。伏尔甘没有收力,根据先前的观察,科兹完全能够自己逃脱。
但他没有。
“我讲完了。”科兹说,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巨锤在接触到科兹身体的前一刻陡然静止,天地陷入沉寂。
“这是你认定的通往正义之路,康拉德。”法斯走入场地,未着鞋履的脚,凭空行走在覆盖焦土的金光之上。
“告诉我,”他说,神情宁静而平和,粗麻布衣垂于脚踝,“你要怎样证明,在你的条件下,产生的实际条例是正义的?”
“我不证明。”科兹放下双臂,面向凡人法斯。随后,他深深鞠躬,话语低沉而清晰。“我无法证明。”
“我不幸地相信,几乎所有实际的条例中都存在着道德缺陷和正义缺失;同时,任何实际条例都只能接近她,而不是成为她——我指正义。但,我的确希望,我们的现实,能不要听从我的悲观主义,而是去走得更远,为所有……仍怀愿望及理想之伟大者。”
法斯伸出他皮肤粗糙的手。“你已寻得一对独一无二的实验对象,康拉德·科兹。在最激烈的两个种族的冲突之中,通过互利的约束,稳固最为离奇的社会契约。”
“这是普天之下最极端的挑战强度,你却选择以它来验证最不可思议的公正之路。”
他的手落在科兹的侧脸,微微调整角度,端详着原体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自对自身利益的看重,或者对异形的同情——伏尔甘才是时至今日都对灵族心怀怜悯之人。”科兹说,任由对方捧着他的面颊,“我只是在这之中,看见了一种必须追寻的可能性。”
“那么,这是你的道路。”帝皇叹息。
注1:文中观点和作者观点有出入
注2:明天请假,做点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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