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康拉德·科兹

  <\/b>康拉德·科兹提出的疑问令佩图拉博陷入了一阵难以作答的沉默。

  他并不真正知道一名基因原体为何会落入网道深处的灵族港口都市,但倘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无疑也是不负责任的谎言。

  钢铁的人偶认为自己理应如实说出他记忆中的已知内容,一名或许正是受他无意中所害的兄弟有权利知晓这一切。

  “在我的记忆中,”他说,运转着自己的机械发声结构,采用了人类的通用哥特语,“我与我的导师,莫尔斯,在数日前正试图捕获一种强大的非现实造物。这造成了错误的亚空间穿梭,而我隐约记得……”

  “你撞到了我的保育舱。”科兹轻声说,嘴角怪异地略微扬起,那种奇异的沮丧正在快速被另一种更加柔和的微妙感情所取代。“我记得那一天,漩涡与波纹在我的金属舱室外部剧烈震荡,世界从我尚未睁开的眼前倒退离去……”

  他忽而停止,掐断了剩余的华丽描述,将话题转回更加客观的叙事中。这赋予他一种反差性的乖顺。

  “你撞到了我,让我落入科摩罗的底层,螺旋迷宫的迷幻河流中,直到有人将我从淤泥中打捞而出。”

  “我想我应当向你……”

  “不!”科兹尖锐地喊了一声,接着,他的音调重新掉落回低沉的窃窃私语之内。“我不要听到任何道歉,佩图拉博。我要感谢伱,我血脉相通的血亲……若非你为我带来的巧合,我如何有可能享受科摩罗这席珍馐盛宴呢?”

  他痴痴地笑起来,颧骨肌肉的抽搐表现出一种痛苦,而黑眸中酝酿的感情则迷醉而疏离。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兄弟。”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寄望于他的机械之面能完整呈现他的感情。

  “你拥有着在冬季为血亲流泪的灵魂。”莫尔斯说,试用了一次灵族语言,搭配一些刻意挑选的灵族文化俗语。

  “别用那副腔调,”科兹哼了一声,“那些依照预言逃亡的懦夫,不敢面对命运的蠢材的口吻。”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解释:“以免你们不清楚。在大陨落到来之前,数个灵族的族群就按照毁灭的预言,提前逃离到他们依照各自工艺创造的方舟世界上。”

  “留下的灵族就更值得赞扬吗?”佩图拉博不赞同地问。“留下,然后沉溺在谋杀和纵欲中?”

  “我确实更喜欢他们,他们数量更多,因此更容易提供足够数量的死亡……”康拉德·科兹思考着说,“请为文明在其鼎盛之时被无情消灭而痛哭流涕,然后开始考虑灾厄将孕育出怎样不该幸存的幸存者……”

  在没有触发条件的前提下,他突然地开始躬身发笑,瘦削背脊后方突出的两片肩胛骨顶起了轻薄的贴身皮衣。随后,科兹重新支起身体,神态里多了一抹疲倦。

  他甩了一下头。

  “走吧,既然你们已经看出这是与我的住所隔绝的前厅。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当年的保育舱。我找到了它。”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莫尔斯,工匠双臂环抱在胸前,对他点了点头。

  “走吧。”钢铁人偶简短地说。

  他们跟随康拉德·科兹,打开一扇接着一扇的隐蔽之门,穿梭在复杂的通道之中,感受到这里比起住处,更像一种简易的避难所。

  一路上的走廊中散布着大量的管道和电线,伸向隔音的墙壁背后隐秘的隔间。佩图拉博决定暂且假装听不见从墙壁之后隐隐传来的哀嚎。

  康拉德·科兹带他们小心地穿过过于狭窄的走廊,作为对建筑略有了解的一名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轻易判断出这些走廊的石质墙壁是近年来重新雕砌而成的。

  他不禁猜测石墙背后掩盖的真正墙壁究竟是何种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习惯这脏乱的地方。”科兹的话语里带着不可抹除的讽刺。“总比曼德拉生活的那些影子领域要好些,不是吗?”

  他们进入幽暗深处的一个开放庭院,从这里甚至可以瞥见高空上的一片深色天空,黑日送来的微亮暮光将这深沉的黑暗微微照亮。一座半面坍塌、未经修缮的宅邸混乱的轮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论这座楼宇曾经有着怎样华贵的装饰和值得尊敬的地位,它已经是被玷污和损坏的代名词,雕刻石像的底座四分五裂,用以伪造纯净的洁白堕落为古老而恐怖的被肢解的血腥象征。

  在灵族自己的眼中,他们被记载为美丽而轻灵,感官敏锐而寿命悠长的高等生物,从艺术到科技,从美学到道德,甚至对自然残酷性质的本质感知,与其余种族对比时,都如成人面对孩童,不位于同一量级。

  当这种认知逐渐深化,这也意味着漫长的跌落已经开始。

  康拉德·科兹的住宅正是这一历史特征的浓缩与映射。灵族落入破败的痛苦和无尽的争吵,而宇宙前进的命运车轮却滚滚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的保育舱保存程度出乎意料地完好,显眼的罗马数字“八”正面刻在舱门的上方,除了漂流中的那次碰撞之外,几乎没有熔毁或变形。

  科摩罗河底厚重而不可深究内容的淤泥接纳了这婴孩的摇篮,将他接纳进一座罪恶的城池深处。

  “八号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喃喃自语,“我很高兴与你相识。”

  “我也是,我的兄弟。”康拉德轻柔地说,指甲划过保育舱上的数字,在“八”的正中央横切出一道标记,就像要将这个数字切分作两半,“很高兴与你相识,四号基因原体。”

  “你从哪里知道这一切。”钢铁人偶严肃地问。

  “哪个‘一切’?”康拉德好奇地看向佩图拉博。

  “我的名字。我的序号。人类帝国。你了解多少?”

  “哦……也许我一无所知,也许我知道一切——除了你,莫尔斯。”

  康拉德话锋一转,在莫尔斯身前蹲下,像食腐的大型动物一样冷酷地贴近,用过于幽黑的双眼盯着工匠。

  “我没有听说过你,临时担任独角之责的……人类。”

  “真是遗憾,我却听说过你。天赋远见者。”莫尔斯说,平静地后退一步,拒绝离一名不熟悉的基因原体太近。

  “远见?你也是远见者?”康拉德·科兹站起来,神态冷漠。“你莫非不知道我的结局,竟敢给我挑衅?”

  “你是说对着伪帝叽叽歪歪,被一个凡人两刀捅死,骨头满银河都是,手指骨还被一个基因子嗣拿走用来改造成吸入致幻制品的烟管?”

  “我……”

  “停一下,你们两个!”佩图拉博吼了一声,过量的震惊和迷茫难得让向来稳重的钢铁之主产生了关于他是否真的位于真实宇宙的幻觉。

  他的机械眼和仿真人眼球中表现出同等的茫然:“什么伪帝?什么被凡人捅死?”

  “我不是被凡人——”康拉德憋回后半句话,他突然失去了解释自己为何会甘愿在一名凡人刺客手下引颈就戮的动力。

  “是的,”他消沉地靠在他的保育舱上,态度散漫,“我一开始就看见我被凡人杀死的结局,直到我发现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活物拥有多条改造的手臂,一半的手上拿着短刀,另一半手上拿着针剂……”

  血侯康拉德眼眸低垂,将时间留给他躯干内正在敲击胸膛的心脏。

  须臾,他提起精神,为自己鼓了两下掌,拎起遮盖保育舱的篷布,一转身,如魔术与奇迹的缔造者般轻飘飘地将篷布一甩,让雪白的布料重新遮住巨大的金属外壳器具。

  “来吧,帝国人。请来喝两杯科摩罗的酒。”康拉德·科兹夸张地躬身行礼,仿佛要将身体对折。

  ——

  “我们都有许多疑问,想要向彼此问询。”康拉德说,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

  他没有去寻找酒杯一类多余的礼仪用品,仅仅是从储藏柜中亲自取出三瓶紫红色的低度数红酒,隔空抛给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低笑着看机械人偶把喝不了的酒放到地上,举手投足间具有一种隐藏的无奈。

  “过时的预言不断为我们带来遮蔽未来的蒙眼迷雾,”莫尔斯敲了敲瓶口,软木塞凭空消失。

  在另一边,康拉德·科兹用指节击碎了玻璃的细长瓶颈,就着玻璃渣饮用他的那瓶红酒。

  “有时预言能为我们带来拯救,或者灾难,皆是有时……”

  科兹如窃窃私语般低声地念叨着一些琐碎的词句。

  “但我们终将面对终局的黑暗。这些灵族,他们已经一次又一次地给出答案。他们在抵抗预言和顺从命运之间徘徊,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这曾经辉煌的种族推向其沉浸在汪洋中的终点。”

  他嚼了嚼玻璃渣,让无机物的碎片在他尖锐的牙齿中吱嘎作响。

  “但我喜欢预言,帝国人。我喜欢这些不属于我的故事。”

  “可以理解。”莫尔斯回答,嗅了嗅酒瓶中的气味。“虽然我不喜欢。”

  科兹遗憾地摇头:“令人惋惜,奇异者。”

  “或许你之所见不过是错误的泡影,原体。”莫尔斯说。

  “啊,你知道诺斯特拉莫吗?”

  “从未前往。”工匠说,同时向坐在旁边的机械人偶作出解释:“在被我们撞进科摩罗前,你的这名兄弟正漂浮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上方。”

  “确实如此。”康拉德灌了一口红酒,在酒水溢出其薄薄的嘴唇之前,从皮衣口袋中摸出一块白色手帕擦去。

  “如果你实在不希望听到相关的讨论,我不会多此一举地固执于道歉。”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的佩图拉博开口。

  他刚刚从莫尔斯和康拉德·科兹的对话中得到答案,即第八原体是一名奇特的预言者。

  如此,康拉德·科兹对人类帝国的认知都有了解答。

  虽然他还是想知道“伪帝”代指了谁。

  科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钢铁人偶继续说道:“我的兄弟,在我远征的十余年间,我已经为人类帝国带回了四名我们的血亲……”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科兹突然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佩图拉博口中关于回归帝国的邀请,毫无征兆地激起了他的一股强烈的敌意。

  “你想问我何时去往你们的帝国,接管一个军团,然后等待军团被罪犯和流氓腐蚀,在争权夺利中沦为笑柄,在荒诞玩笑中分裂成数个利爪。”

  佩图拉博看着他,改变了他的话语:“你对这个世界满腹仇怨。”

  “不,我不是瞎子。”康拉德怒而低吼,漆黑双眼冷光灼人,酒瓶在他手中被掐碎,玻璃碎片和剩余的残酒落了一地,构成一滩地图般的纹样。

  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有长指甲的手指按住额头,静默了一到两秒,松开手:“我不是瞎子。”他重复了一次。

  “我的眼睛里倒映着世界的形象,我看见很多不同的事件,”他低声说,极具攻击性地掌握着对话的主动权,“我看得清罪孽的火是如何燃烧在生灵不存在的羽翼之上,因此,我得以做出我的选择。”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帝国人。不要这样轻易地劝我返回人类的国度,我并不是一个瞎子,看不清我脚下的道路……”

  “尊重。”莫尔斯说,“这是你想要的。”

  科兹闭上眼睛,丝绸般的头发在憔悴面容的两旁垂落,头颅轻轻地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暗暗契合一种只响在这名基因原体耳中的音乐节律。

  “我见到一个世界,当我在保育舱中时。一个充斥着血腥和罪恶的永夜之星,一个覆盖在昂贵金属之外的腐败外皮,我接受着我的命运,我的痛苦,知晓一切终将在我坠落于塔古萨时结束……”

  他嘶声吟唱着,头颅靠在右肩,半躺半蜷缩在座椅上。在灵族之中度过的生活让他的语言里附加了额外的曲调和韵律。

  “当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一座城市,同样地,充斥着血腥和罪恶,在金银珠宝上生长出腐败,在过往辉煌中滋生了堕落。我从河水中上浮,腐蚀性的水体侵入我的双耳……”

  “找到我的是一名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

  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靠在肩膀上的头向下一跌,眼睛突然睁开,急促的呼吸渐渐恢复平静。

  血侯在座椅上重新坐直,神情格外冰冷而具有自制力。他变得不再像一个会冲入宴会人群大开杀戒的疯狂处刑者,而是一名罪恶的首领,一位残酷的国王。

  “我用了二十年,走到今天。我在预言带来的痛苦中找到解脱,获取我的名号,建立我的威望,寻得我的盟友,约定与他的阴谋团在未来共同统治幽暗之都。”

  “你不想放弃你既有的成就,康拉德。你希望统一你的……生长之处,之后再考虑帝国的事情,这是否是你想要表达的?”

  佩图拉博吞下“母星”一词,不确定将科摩罗称作康拉德·科兹的母星是否合适。

  他从科兹的话语中得到问题的第一个答案,同时,他也收获了一个不安的可能性。

  “还有,”他说,“你确定你使用了二十年吗?”

  “如果我没有错误地学习人类的历法,是的。”血侯镇静地回应道,“是我的速度过于缓慢,以至于让你感到失望吗,我的血亲?”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科摩罗底层纵使再怎样清洁也依然伴有难闻气息的空气,仪式性地纳入他不需要氧气的机械胸腔内,勉强地压下他对于时间流逝的震惊。

  二十年。他想。也许他该庆幸当时跟随莫尔斯进入佩迪图斯星系的,仅仅是一个基于机器构造的身躯,而非完整的佩图拉博本人。

  他简直无法想象,假如钢铁勇士军团有二十年时间与他们的原体失散,会造成怎样不幸的后果。

  +的确是二十年。+莫尔斯的传讯中增添了难得的感叹,+我简直要不敢去问帝皇是不是以为我又跑了。+

  +那另一个我呢?+佩图拉博突然想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生硬地回答。

  “你们正与彼此对话,”血侯不轻不重地用指腹敲了一下他的座椅扶手,“我看得出你们心智相接的时间间隙。”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承认了这一点,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对你所说的时间跨度感到惊讶,在我的主观意识中,我与莫尔斯在穿梭空间的漂流中仅仅度过了数个时分。你拒绝过我一次,我想要再次提问,你需要我对你的经历致歉吗?”

  “我需要对你给我的馈赠致谢吗,血亲?”血侯改变了两个词汇,决意要将此事揭过。

  他强硬地说:“我无意提及我的过去,这并非出自逃避,而是源于对现实时刻的重视。我们还有众多合作事项亟需商讨,无暇将时间浪费在我自怨自艾的自述上。我希望你们以一个理性之人的身份看待我,而非一个卑微且疯狂的可怜疯子,明白吗?”

  “当然,侯爵。”佩图拉博注意到康拉德的用词,合作。

  这名兄弟对帝国决绝的疏远令他无法感到任何愉快。

  佩图拉博沉默地改变自己的态度。

  他本不该指望轻易地和所有新原体依靠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带回帝国,但过往的顺利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保留了这样的期待。

  血侯平和地点头。他的面容在不怒不笑之时,尤其地凸显出作为基因原体的高贵。

  “在前夜的宴饮中,以你们的智慧,应当得以看出阿斯杜巴尔与我的行动轨迹。我们借用了剧团的存在,给宴会厅中所有人的死亡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果当日并无此等巧合,我将只能暗杀数个我尤其不喜之人,兴许我将按照厅堂内灵族的眼眸颜色来分类。”

  他刻意地笑了一声,以此注释其分类准则只是谈话中的一个玩笑。

  “为此,我以血伶人康拉德·科兹之名,代黑心阴谋团之主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向你们道谢;同时,考虑到我意在将科摩罗纳入我的秩序之中,我希望与你们达成一些可能的协作。”

  “我能为你们提供的,包括如今血伶人的部分科技——虽然人类未必会需要,以及未来掌控科摩罗后的部分军事和资源。”

  “那么,你们能提供怎样的支援?”

  “我不会将帝国远征军的鲜血浪费在此处,因此仅有我自己,莫尔斯本人,以及我们的能力。”佩图拉博回答,隐去星神碎片和图丘查引擎的部分。“同为基因原体,我相信你对我的潜力有所认知;而我的擅长之处,在于技术与指挥。”

  “有事找我,我根据情况告诉你我能不能做到。”莫尔斯随意地说,“另外,有事要找那个剧团,我可以给你转送信息。你认为我们足够与你协作吗,血伶人?”

  说到这里,莫尔斯放下一滴未碰的酒瓶,上身前倾:“哦,在这之前,我还有一项要求。”

  “希望我回归帝国,听从帝皇号召,带领军团征服银河?”

  “我可没有问这一点,康拉德·科兹。我想提问的是,作为依靠网道穿梭的种族,灵族对网道究竟有多少认知?维修?建造?识路?”

  工匠的问题令血侯的左眼迷惑地眨动了一下。“一个很好的问题。”他说,“意料之外的疑难。”

  他的视线滑向侧面,在短暂的思考后,他给出回答。

  “科摩罗依附在网道之上,创造飞地,链接路径,自然生长。我们与数个区域通航,舰船透过门扉络绎往来。仅我本人而言,我常用的载具中的确保存有部分黑暗幽都周边的迷宫航线,但更多的地图,我不曾收藏。”

  “另外,大陨落过后,”提及这一词汇令他面露微笑,“诸多原有的古老通道皆已在风暴中破碎。恐怕旧有的地图也多半有过时之嫌。此等回答可否令你满足,莫尔斯?”

  “尚可。”莫尔斯说,“你呢?”

  血侯轻而又轻地起身,泛白的衣摆裹住苍白而瘦削的身躯,就像一缕来自死亡之午夜的夜鬼幽魂。

  “当我重建宅邸时,我从未将访客纳入考量,帝国人。”他说,扫了一眼佩图拉博的钢铁躯壳,肃穆的面容转变为冷酷的微笑,“若汝等并不介意,便使用那些未上锁的房间中的任意一间吧。我想你们也无需床榻枕被。”

  ——

  “莫尔斯,可以联系到——”

  “不要急躁,大机器人。我正在满银河地寻找现在的你身在何方,你难道认为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莫尔斯半躺在座椅中,意志触碰着灵魂之海的阴影。

  先前帮剧团扮演饥渴的祂之时,他当然无所谓将科摩罗整个爆破,于是大胆地直接模仿了极其微量的极乐天给他的固有印象,以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

  不过现在,为了避免联系佩图拉博却不小心在他要找的对象身边召唤出一沓各色恶魔,莫尔斯只能慢悠悠地一点点在亚空间深处探索。

  “我和另一个我中间理应存在神秘学联络……”

  “是啊,所以这一个你理应不存在。”莫尔斯睁开眼,转头看向正在室内徘徊的钢铁人偶。“如果没有星神碎片,一个和本体断开联络的躯壳就不应该动弹。我觉得你该感谢扎胡拉什的贡献。”

  “我不如赞美帝皇,莫尔斯。”佩图拉博停住脚步,机械运动的嗡嗡声终于暂时消停。

  “看你这样子,你不如赞美欧姆弥赛亚。”

  “停止玩笑吧!”

  “好。”莫尔斯果真停止了他的玩笑,这反而让佩图拉博有些错愕。

  工匠站起来,座椅在他背后消失,室内的陈设只剩空中的吊灯和一张加长沙发。这是他们找到的家具最多的空房间,而其他房间,则几乎是字面意义地空无一物。

  不难想象康拉德·科兹接手这血伶人的巢穴时,是如何被追求高度清洁的癖好所驱使,一间接着一间地将原本的家具全部扔到外面的河流或破碎空间内。

  莫尔斯走到窗边,看着外部的其他尖塔在道路两侧扭曲,破裂的栏杆从塔楼的一个阳台上坠进粼粼的黑水,一只具有恶魔般的煤黑色皮肤,并且浑身长满病态的翠绿禁忌符文的生物一晃而过。

  “我知道你对帝国的状况十分忧虑,佩图拉博。你不知帝国远征进展如何,钢铁勇士现状怎样,担忧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有我们帝皇的秘密大计划推进程度。但我想,你并没有真正缺席这一切。”

  “给你自己多一些信任,佩图拉博,就算没有附加的复数身躯,你也能做好一个基因原体需要做的一切。”莫尔斯说。“不论是那一个你,还是这一个。”

  “至少阿尔法瑞斯回去汇报了我们的行踪。”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风从他的金属肋骨之间流出。

  “所以不必担心,机器人。”莫尔斯乐此不疲地用着他刚为佩图拉博选出的新代称,“我们只是在给帝皇干活,将图丘查引擎押送回泰拉。只不过这件工作的耗时有些长过了头,中间还蔓生出稀奇的旁枝。”

  “帝皇,”这个单词勾起了佩图拉博先前的未竟疑问。康拉德·科兹提到了太多难以解读的内容,但其中有一个名词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记得康拉德提到过……‘伪帝’?他指的是谁?”

  莫尔斯扶着窗框笑了起来。“还能有谁,佩图拉博?”

  “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帝皇?”佩图拉博不愉快地拧眉,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机器身体只有一半的脸有眉毛,于是换成将两只手十指交叉拧紧。

  “我倒没发现什么时候你开始如此尊敬人类帝皇了。”莫尔斯转回身。“还记得吗,康拉德·科兹是个眼神不太好的预言者。很显然,在他预见的世界里,有人这样喊帝皇,然后我们的第八原体觉得这念起来实在太顺口了,或者别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原因,就跟着喊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念着他的名字。“他是一个……”

  他从自己的词库中搜罗着恰当的形容,最后他给出一次单纯的摇头,用动作涵盖更多的感情。

  莫尔斯接下佩图拉博的话:“一名难以评述的独特基因原体,一个癖好古怪的高自尊戏剧性疯子,一只被痛苦缠绕的鬼魂,以及一位清楚地认知着自己的所有行为与目标的午夜君王。尽可以将这些话带去,因为……”

  “……这正是说给我听的。”康拉德·科兹喃喃目送为他传话的曼德拉和它浑身的翠绿符文一并消失在黑暗深处,抛出手中的短刀。

  刀尖嵌入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被撕毁至只剩半块帆布的画像正中,金属刀身轻微地颤动着,数秒后,和康拉德的笑声一并渐趋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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