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骞仅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
曹髦却还是一脸的茫然,他不解的问道:“士季这是何意?”
“方才不是还称赞王将军的战略吗?为何又要让朕给他下令,催促他进军呢?”
钟会笑了起来,“陛下,这不是给王将军看的,这是给吴国跟蜀国所看的。”
“王将军在襄阳多年,吴人对他极为了解,在他拿下江北之后,吴人定然会觉得他会停止进军,全力防守。”
“可倘若陛下下达了诏令,那就不同了,无论是吴国还是蜀国,都不会轻视这件事。”
“只是一道诏令,却可以拖延他们不少的时日,为了维持应对王将军进军的军队,他们的消耗都不会太少。”
“若是有机会,就不能让他们过的太舒服,要时不时让他们觉得有威胁才是。”
“过去臣曾提出了蜀急吴缓的战略,到了如今,吴国因为孙綝,内部矛盾大大缓解,新皇帝轻易的将他们凝聚在了一起,丢失了江北,更是让他们不敢轻易再内讧。”
“故而,如今该采用新的战略,我称之为,时急时缓。”
“陛下,当今拿下江北,就犹如以手遏蜀吴之咽喉,若是一直以急,恐失了力气,倘若一直以缓,又无威慑,时急时缓,最是致命”
钟会眯起了双眼,脸色甚是得意。
曹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心里却是忍不住想到,你这不是什么急缓战略,你这是在钓鱼战略啊,松开再收紧,一点点的拉扯,最后将鱼弄得再无力气,然后再迅速收钩。
“不愧是士季啊!就如士季所言!”
钟会在这段时日里非常的忙碌,国内的诸多事情都离不开他,决策时他要上场,战略他得提主意,做事还是他来出面。
可钟会却还是乐在其中的。
“士季啊,原先与你说的租种之事,你考虑的如何啊?”
曹髦又问起了耕地制度的事情。
钟会在参与决策之后,就去进行了考察,他先是去了工部,查看淮南的成果。
耕犁从直辕变成曲辕,就能将效率大大增加,这并非是什么难懂的技术,也不是什么需要太大成本的事情,零件虽然增加,但是对大魏这种官方组织耕地的制度来说,这不算是大事。
而翻车筒车之类的在农业上都是属于神器。
钟会此刻开口说道:“陛下,淮南的粮产确实因为新工具而提升,但是耕犁在改进之后,从短臂变成长臂,淮南多稻,倒是有利,只是在河北等地,百姓们多种麦粟,此物的成效只怕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其余东西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同的地区所能用的东西是不同的。”
“过去未能普及,不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去普及,还是因为地方不适用此物的原因。”
曹髦点了点头,“士季说的有道理。”
钟会随即又说道:“但是,臣又找了鲁尚书,来询问这件事。”
“鲁尚书认为,陛下的想法是可行的,虽说明面上会导致税赋下降,但是当今屯田成本还在不断的增加,各地的屯田事一言难尽,每年他们都会上奏,光是农具的修护所用,就接近了购置同等农具所需的费用”
“鲁尚书觉得,若是能将公田租与原先的耕民,缩减屯田所需,又能使民勤勉,是能做到收支不受太大影响的。”
曹髦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大魏上下,藏污纳垢,屯田部门同样如此,别以为屯田部门里的都是邓艾这样的人,这个部门的收益可也不少,若是“有心经营”,那能谋取的利益简直比地方官员还要多,毕竟需要多少农具,需要多少种子,产出多少,基本都是他们说了算的。
而若是租给百姓,那屯田部门所能插手干预的地方就不多了,庙堂的成本下来后,对财政造成的影响也不会太过庞大。
当然,影响肯定还是有影响的。
听到两人的谈话,陈骞有些懵,他并没有参与过内臣会议,对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情的。
可他又不敢问。
钟会继续说道:“陛下,这也未必就不是好事,这件事对吴,蜀之臣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若是他们的农户知道了情况”
“只怕前来我大魏的亡民会越来越多啊。”
曹髦说道:“那士季觉得,这件事该交予谁来操办呢?”
“鲁尚书可以。”
钟会很是干脆的回答道。
曹髦有些惊讶,他还是头次看到有大臣能这么迅速的得到钟会的认可。
在让这两个人离开之后,曹髦决定亲自前往尚书台去找鲁芝。
张华也迅速备好了车,曹髦换上了厚衣裳,就离开了太极殿。
张华也被他强行拉到了马车内。
“朕可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诸多名士了,就连阮籍也是称病不来,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
张华如实禀告道:“陛下,除却山涛之外,其余几个人整日都聚集在一起,做些文赋,不谈国事一如当初司马师之时。”
此处只有他跟曹髦,故而他对着司马师也是直呼其名。
曹髦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啊,有朝一日,朕都成了司马师那样的人,竟然逼的他们只能避世作乐”
张华对此有些不满,他开口说道:“陛下,当初我还敬重他们的为人,觉得他们不愿意服从强权,虽然没有敢挺身而出,但是也能算得上是义士可如今看来,这些人值得称赞的地方也就是这些了,他们就不是能用以治理天下的人。”
“陛下不必在意这些人,任由他们去避吧,总会有愿意为王事的人。”
曹髦瞥了一眼张华,“可我记得,茂先当初跟他们”
“臣有文采,可文采不为经略所用。”
张华平静的回答道。
张华最初跟这些名士们的关系极为不错,因为张华的文采很高,写出的文赋非常出色,被名士们所认可。
但是,张华跟他们毕竟是不同的,张华是個能干实事的人,也是有心去做实事的人。
曹髦调侃道:“这些可都是清高名士,茂先怎么能无礼呢?”
“当今天下的名士,自命不凡,蔑视礼法,清高脱俗,实际上,都是因为有家产而已,倘若他们是如臣这般的出身,需要牧羊为生,想来就不会有如今的清高和脱俗了。”
曹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尚书台跟原先已经不同了,起初的尚书台,有种宁静祥和,虽然是办实事的部门,可官员们看起来都是不慌不忙的模样,但是如今嘛,大小官员进进出出,来往不绝,各地都传出激烈的争论声,终于像是个办事的地方了。
曹髦不想要惊动太多人,可他出现在这里,还是令群臣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纷纷前来拜见。
曹髦让他们继续做事,只是单独留下了鲁芝。
鲁芝这个人,跟张华差不多。
他们俩都是大户人家,先祖都是阔气过的。
可到了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寒门里的寒门。
鲁芝在很小的时候,父亲被被军阀郭汜所杀,他从此开始流离失所,四处谋生。
十七岁的时候终于在雍州定居了下来,开始读书求学。
就是因为体会过民间疾苦,知道底层百姓的生活,鲁芝成为了一个另类的魏晋名臣,他为人清廉,体恤百姓,治政出色,在他治理天水的时候,他治理当地的盗贼,建立市场,庇护商人,安抚百姓,最后连当地的羌胡都对他感恩戴德,不曾有过一次叛乱,这在凉州可是非常难得的成就了。
当初曹爽要投降的时候,鲁芝就苦苦劝说他,让他不要投降,结果曹爽不听他的,后来司马懿要治他的罪,他一点都不怕,不失气节。
司马懿非常敬重他的为人和才能,就特意赦免了他。
他一生都很清廉,最后连司马安世都看不下去了,觉得他过的太苦了,弄得好像自己怠慢了贤臣,于是乎,安世给他打造了有五十个房间的宅院,又每年赐予大量的钱财和车马。
这弄得鲁芝都很无奈,只好上书,说自己年迈要回乡。
最令人困惑的是,在鲁芝死后,安世亲自给他送了大量的陪葬品,以及有百亩的墓地,这位一生清廉的老爷子的墓地却比那些大贪官都要奢侈
反正在安世的麾下想当个清官是挺有难度的,但是宽厚也是真的宽厚。
曹髦笑着说道:“今日,士季与朕说起您来,得知您对耕地之事有些建议,特意前来询问。”
鲁芝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重用自己,但是他为人刚烈,倒也没有忌讳什么,当即就将自己与钟会的交谈复述给了曹髦。
“哈哈哈,国有大贤,今日从您这里所得知的事情,当真是比王将军的捷报还令人开心啊!”
“这件事,朕就完全交予您来进行了,尚书台各部,应当全力配合。”
鲁芝看起来还有些茫然。
“陛下,臣只是说了几句,并不知大概”
“无碍,具体的想法,朕现在就与你细说,往后的操办之事,您尽管自主操办就是了,朕绝不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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