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航空工业系统这边一片其乐融融的场面,隔壁的船舶系统却还没等到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实际上,2001年这会,单论造船吨位的话,华夏已经排到了世界第三,而且把位列第四的德国甩开了很远。
问题在于,首先,这个第三,只有前两名的大约三分之一。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无妨。
毕竟华夏的航空产业在全世界甚至还排不进前三呢。
但相比于但凡沾点边就是高附加值的航空制造业来说,华夏现在手里的造船业务,大多数都属于妥妥的劳动密集型产业。
真就是挣个辛苦钱。
甚至是赔本赚吆喝。
也正因如此,沪东厂之前才想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把系卓尔集团那8艘LNG船的订单给接下来。
毕竟从当下的视角来看,就算这单生意本身亏一点,但只要能借此机会挤上高端海工装备这个饭桌,那后面就有得赚。
思路不能说有错,但是人家系卓尔根本没准备跟你同桌吃饭,而是打一开始就抱着掀桌子的打算。
不过,在2001年这会,大家对于所谓“西方人契约精神”还是比较迷信的。
所以,即便是收到国防科工委的回复意见以后,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至少应该跟对方谈一谈。
当然,这本来也是常浩南安排出去的策略,假戏真做一下也未尝不可。
至于结果么……
几乎就在刘永全找上常浩南的同时。
沪东造船厂的机关办公楼里。
LNG船项目的总负责人蔡宏桂也拿着一份厚厚的文档,推开了沪东厂副总经理陈伟全的办公室门。
“陈总。”
蔡宏桂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解开着,情绪很明显有些低落:
“挪威公司那边把条件咬的非常死,坚决不同意我们把预付款提高到至少25%的要求。”
说完之后,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坐到了陈伟全对面。
但陈伟全甚至都没看一眼,只是起身给蔡宏桂倒了杯水,放在后者面前:
“10%……确实是太低了。”
陈伟全来到办公室窗前,看着远处正在为华夏石化建造的第一艘LNG船:
“像这种高附加值船型,国际通行规则都是收取三到五成作为订金。”
“虽然我们作为这个领域的新玩家,降低一些要求也是合理的,但要是比25%更低,就不得不考虑到科工委向我们强调的那种风险了。”
作为造船厂领导,陈伟全自然知道整计划的全貌,也就是不再考虑接收这一订单的可能,只与系卓尔公司进行假意谈判,从而诱使隔壁眼馋这一订单的三星海工入坑。
只不过,他为了提高这场戏的真实程度,并没有把整个计划告诉下面的人,只是说了科工委认为订金太低存在风险那部分。
“这些道理我当然懂。”
蔡宏桂叹了口气,然后端起纸杯猛灌了一口水:
“但我是觉得,如果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那我们不知道要再等多长时间才能真正获得国际市场的认可……”
他作为具体执行谈判的负责人,内心一直都抱着还有可能把这个天大订单吃下来的想法。
因此在谈判中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希望对方公司能同意把订金比例提高到25%。
结果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呵――”
听到这里,陈伟全露出了一个笑容:
“或许……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嗯?”
蔡宏桂猛地抬头,右手下意识松开了已经几乎被捏扁的纸杯:
“您的意思是……”
陈伟全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系卓尔集团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正和我们做成这单生意!”
“他们之所以提出10%这么低比例的预付款,就是为了中途吃咱们的违约金,而且这个甲方背后的资本是挪威船王的系卓尔公司……”
“……”
他用了几分钟时间,长话短说,把系卓尔吃绝户的套路给蔡宏桂讲了一遍
天地良心,蔡宏桂同志一位淳朴技术工人出身的领导,哪想到过还能有这种不要脸的玩法?
人都麻了。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组织上还要派我去……”
陈伟全心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派你去,要是换个舌灿莲花的谈判负责人,万一把对面给说动了,那这单子我们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但这话要是明讲出来可就太伤人了,所以他还是用了委婉点的说法:
“组织上了解你的能力,所以才派你去演这么一出假戏真做的剧本。”
“这样一来,我们的对手,也就是三星海工那边肯定坐不住,想要和咱们抢这笔单子。”
“等他们在这上面吃了亏,就到我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实际上,关于最后这部分内容,陈伟全,甚至包括常浩南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三星海工毕竟是三星集团的一部分,家大业大,就算被系卓尔公司给摆一道,也不至于就一蹶不振或者是直接破产了。
但无论怎么说,能让主要竞争对手损失一笔巨额资金,而且还要为烂糟官司牵扯精力,对于这场LNG船竞争的整体局面来说肯定是有利的。
所以才做了这么个局。
而对面的蔡宏桂也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利用了,但却又不好说什么。
好在经过陈伟全这么一番解释,他心里倒也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那后面,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跟挪威公司那边继续谈?”
陈伟全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黄熊猫,给自己和蔡宏桂一人分了一支:
“还是要保持接触,不过面对面拉开架势的谈判么……大概是不会有了。”
“我估摸着,咱们折腾这小半个月,韩国人那边怎么着也该有所动作了才是……”
……
正如陈伟全所猜测的那样。
一直关注着沪东厂的三星海工,其实在前者开始落实谈判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动作了。
只不过,有所动作的形式,却和包括常浩南在内的所有人预料的都不太一样……
韩国。
庆尚南道,巨济市。
三星海工巨济造船厂内,一名工程师打扮的中年白人女性拎着一个上了密码锁的公文包,找上了船厂经理尹锺贤。
“这是我从驻华夏的同事那里拿到的资料,包括他们和挪威甲方之间联系的具体情况,还有那艘在建LNG船的具体信息,包括你特别嘱咐过的,那艘船上BOG再液化系统的具体设计方案。”
艾丽萨克莱蒙,GTT公司驻三星海工的技术代表之一。
不过很明显,她的业务不止局限于技术层面,
尹锺贤一手接过公文包,另一只手则把一张不起眼卡片放到了对方的手心里:
“非常感谢您,克莱蒙女士。”
克莱蒙稍微调整了一下手心的角度,看了看那张银光闪闪的卡片。
“开户身份是忠清南道的一个老农民,密码贴在卡后面。”
尹锺贤低声解释道。
然后,克莱蒙才点了点头,把两只手同时松开。
“记住,这个再液化系统在跟液货舱相连接的部分有很复杂的专利,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把这块给绕过去,否则神仙也打不赢官司。”
在转身离开之前,她特地低头嘱咐道。
“放心。”
尹锺贤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中的东西所吸引了:
“我也是学造船出身,别的不敢说,但专利还是能看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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