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外,张家府邸。
张良看着手中的各种新奇器物,忍不住惊叹道:
“这些东西,当真都是先生所创?”
“骗你作甚?”
白洛闻言笑道。
“这……匪夷所思,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张良忍不住惊叹道:
“想不到先生将门出身,竟然精通墨家之技,莫非先生曾经跟随墨家学习过?”
“墨家么?这倒是没有。”
白洛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
“虽说最后的墨家确实入了秦国,但是由于墨家学说实在是不适合当今天下的缘故,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已经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虽说我也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却是从未见过墨家弟子。”
“这……竟是如此么?”
听到当初的天下第一显学如今竟然已经凋敝至斯,张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随后又突发奇想,随着白洛问道:
“那敢问先生,对墨家学说可是有什么见解?”
“你是儒家弟子,如今怎么对墨家学说感起兴趣来了?”
白洛闻言好奇道。
“毕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显学,又是从儒家脱胎出去的,由不得良不感兴趣。”
张良拱手答道。
“原来如此。”
白洛点了点头,随即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墨家的学说,终究还是有些违背人性了。”
“人性?”
张良忍不住皱眉道:
“先生说的,可是道德经中所言的人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吗?”
“不错,正是这一条。”
如果是别的十岁出头的少年说出这等言论的话,白洛高低也得惊叹一番。不过对方的身份乃是千古谋圣张良,那么一切就又显得是那么地合情合理:
“墨子的主张乃是兼爱非攻,这固然可以让天下之人全都安居乐业,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性都是贪婪的。墨子试图强行遏制人性的贪婪,以此来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可若是人们有办法遏制自己的贪婪呢?”
张良闻言,有些不服气道:
“比如说……人们通过制定律法的方式,来约束人们的行为举动,让他们不敢做出贪婪出格之举?”
“通过律法的方式约束世人?”
听到这话的白洛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张良小小年纪竟然就领会到了后世法制社会的精髓。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过来,继续对着张良说道:
“做不到的,再好的律法也需要人去执行,你又该如何去约束手中持剑的执法人呢?再制定新的律法去约束他们吗?可是这样又会诞生新的执剑人啊!”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要有一个拥有一锤定音能力的团体的。这个团体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群体是没有人可以约束得了的,唯一可以约束他们的只有利益。”
“利益?”
张良闻言不由好奇道。
“不错,利益!试问一下,若是打仗非但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反而会损耗他们的利益,试问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乐意打仗呢?就算真的出了一两个这样的傻子,几场仗下来,他的实力耗尽了,自然也就被消灭掉了。肯本不需要墨家去约束,他自己就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白洛看着张良的眼睛淡淡说道。
“这……”
张良此前根本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因此在听到白洛的言论之后大受震撼。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白洛只是用了简单的几句话,竟然就成功地解释清楚了天下纷争不断的原因,那就是利益!
这对年少的张良影响是巨大的,这一刻,白洛在张良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愈发高大了起来。
“只是这墨家学说,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作用了吗?”
良久之后,张良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按照先生的意思,这天下一统怕是已经不可逆转了。墨家在这个过程中是逆天而行,故而会被碾成齑粉。只是这天下一统之后呢?届时天下只有一个国家,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战争。到了那个时候,墨家是不是又会重新兴盛起来,大行于世呢?毕竟这墨家的兼爱非攻,是真的对人们有好处的。若是人人都能遵守,世上将会少掉许多争执。”
“不可能的。”
然而白洛却是微微摇头,否定了张良的话道:
“墨家的思想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哪怕天下一统也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不单单是国家和君王有私心,黔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毕竟这个世道本就不易,能够活在世上就已经很困难了,又哪里来的余力帮助别人呢?”
“是,互帮互助确实是可以增加彼此的存活几率,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互帮互助有用。试问小郎君,若是这天下遭遇了饥荒,十个人只有一份可以活命的口粮,那么这群人是平分这份口粮,最终全部饿死呢?还是身强力壮的人打服其他人,独吞这份口粮活下去?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墨家的思想确实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是那却是建立在一个拥有无限资源的环境下的。只有在这种环境下,人们内心的善念才会被发挥出来,生出援手去帮助别人。一旦资源减少,人们一定会优先保证自己的存活,甚至不惜为此去杀掉别人,这就是人性。”
“不要说什么战胜人性之类的话,我打个比方吧!如今有两个人,一个人战胜了人性,一个人没有。如今遇到饥荒,战胜人性的人将食物留给了别人,而没有战胜人性的人却将食物留给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其实也很好想,那就是将食物留给自己的人活了下来,并且生出了更多没有战胜人性的孩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战胜了人性的人却直接因此死去,根本没有传承子孙的资格。长此以往,世上就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墨家子弟被全部淘汰,墨家学说也因此消散于世。”
白洛的话其实涉及到了基因层面的一些东西,但是他并没有明说,而是换了另外一个方式来表述。而事实证明白洛的做法非常成功,在听完白洛的话之后,张良理解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随即不由长叹一口气道:
“想不到,墨家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衰败的。甚至不需要别的学说来抨击他,他自己就会将自己击败掉……”
说着,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白洛行礼道:
“那么敢问先生,这儒家和法家,先生觉得谁更胜一筹?”
“儒家和法家么?”
白洛并没有直接回答张良的问题,而是先低头沉吟片刻,随后缓缓说道:
“这个不好比。”
“不好比?”
张良闻言惊奇道:
“两家学说孰优孰劣,哪个更加适合用来治世,这个难道不好比么?”
“也不能说是不好比,在我看来,儒家和法家其实都存在极大的问题。换句话说,这两个学说其实都还是半成品,并没有彻底地被人完善。”
白洛缓缓解释道。
“什么!?半成品!?没有完善!?”
听到这话的张良彻底惊了,他之前曾设想过好几个白洛的回答,或是儒家好,或是法家好,亦或者是两家都好,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白洛竟然会给出两家都是半成品的结论。
这个直接说两家学说都是垃圾有什么区别?如此直言不讳地蔑视当今天下的两大显学,光是这个胆量,就远不是如今的张良所能比拟的。
“不错,儒法两家如今其实都还是半成品。”
然而白洛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一般,而是淡淡点头道:
“先说法家,法家确实可以有效提升君主对国家的掌控能力,并且以此来增强国力,让国家更加适合争霸,但是法家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无法解释王权的来源。因为法家本身就是依附于王权而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它自然无法再去定义自己所依附的王权。”
“这么说或许有点饶,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就能理解了。同样是有人造反,儒家可以扯出一大堆诸如“不忠”、“泯灭人性”之类的话语,以此来动摇敌军的军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而法家则不能,因为法家只能通过对方“违法”的借口来对对方进行制裁。但是问题来了,人家都造反了,自然就不再是你的国民。你们国家的法,又如何能够管得了人家?因此法家是没办法对地方的军心进行动摇,以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的。”
“这么比较其实已经有些不公平了,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儒家的统治的国家中造反的数量是绝对会少于法家统治的国家的,因为儒家在日常生活中就完成了对国人精神方面的构建,令他们不敢生出造反的年头。反观法家,在这方面就要差上许多,完全无法和儒家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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