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王宫南门驶出。
进入红树林中,可并排通行四辆马车,水泥硬化的永备道路。
方孝孺坐在马车内。
透过玻璃窗,看着明媚阳光,透过红树林枝叶缝隙,洒下的斑驳光影。
孩子们骑着自行车,一边向前,一边欢快笑着。
不知为何。
他总感觉,这里每一处都是这么的好,让人舍不得离开。
他喜欢这里的人文、自然、林立的,让人看着心惊的工业。
但即便再喜欢。
他也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样,偷偷摸摸迁徙离开大明。
百姓有权力,寻找一个,更能庇护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政权。
但他身为读书人。
不能离开。
读圣贤书,就是为了忠于君王,匡扶天下,造福百姓的。
若是他因喜欢燕藩的一切,而选择离开大明。
那就不配做个读书人。
也玷污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圣贤书。
方孝孺轻轻拉开窗户。
让窗外舒爽温和的空气,卷着树木、青草的芬芳,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吹进来。
斑驳的光影洒在脸上。
柔和的让人毛孔舒展。
方孝孺轻轻闭上眼,回味着这几日在燕藩看到的种种,这是他回到大明后,努力的榜样,奋斗的动力。
同时,想象着,如今的燕王朱老四有什么不同。
彼此见面后,如何说,才能让燕王回朝走一走,看一看。
燕王是个念旧的人。
示范区百万蒙古百姓,曾随他南下,帮他,这些年,从羊毛毯子、廉价的御寒炉子等等,给蒙汉杂居示范区多少好处?
更是一个,心里装着中原所有百姓的人。
燕王做事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自从悄悄去土桥村试探开始,这么多年,以他对燕王的了解,燕王内心,对中原有很深的情结。
否则,这些年就不会一船一船的把粮食运回去,默默平抑日益飞涨的物价。
燕藩的工业如此发达。
类似耕犁、锄头、镰刀这类铁制农具。
依托燕藩如此庞大,就连钟表、自行车这种极为精密的东西都能制造,结构简单的农具,恐怕更是不成问题。
朝廷完成乡土村社建设经验总结,培养出足够实干的官员,全面推动乡土村社初期。
来自燕藩的廉价农具,就被批量贩运回中原。
为成千上万,初步完成乡土村社的村庄,提供了十分大的动力。
这些廉价好使的锋利工具,使乡土村社在极短时间内迸发出极大的效力。
可当朝廷乡土村社建设,进入末期时。
来自燕藩廉价好使的锋利农具就消失了。
转而,燕藩只是将一船一船的廉价铁锭贩运回中原。
对于燕藩的这种转变,他还做过调研。
最终明白燕藩在农具、铁锭上这种转变的原因。
乡土村社大规模建设初期,大明境内传统的铁匠铺子,根本无法满足,百姓对锋利农具日益增加的需求。
所以燕王统帅的燕藩,大规模为中原百姓提供廉价的农具。
再加上遍布大明的铁匠铺,手工打造农具,满足了中原庞大农民群体的需求。
乡土村社建设进入尾声时,转为只提供铁锭。
燕王是在保护,中原那些以打造农具、厨具的手工业匠人。
卖经过深加工农具的利润,总比直接卖铁锭更赚钱吧?
燕王一个能把燕藩工业区搞成如此规模的人,难道不懂这些?
说到底,还是燕王对中原百姓有着很深的情结,宁愿少赚钱,也不想因为燕藩的廉价农具,冲击中原的手工业从业者。
说服燕王回去走走看看。
看看中原百姓,还在普遍吃着窝窝头果腹。
看中原百姓,还普遍无力供养孩子去读书。
更别说,去大剧院观看舞台剧,充实精神。
省钱买自行车、钟表了。
或许,当燕王看到中原百姓的普遍状况后,可以稍稍放下这些年,来自大明或明或暗针对的委屈。
多帮衬一下大明。
也让大明,早一日,消除迂腐、虚伪、势利这些陈腐之气,能够扔掉压在中原百姓,几千年积攒的沉重包袱,轻装上路。
……
方孝孺思绪起起伏伏时,马车停下。
原来已经来到海军大营营门外了。
这是他抵达燕京后,第一次来海军大营。
不同于朝廷那边,木质栅栏建设的大营。
燕藩的水泥、制砖高度发达,大营的高墙,完全用水泥和红砖建造。
长长的营垒墙壁十分高。
相隔十几米,紧挨城墙,还伫立着一座座比营墙更高的小型堡垒。
目视可见,身穿白色海军军服的将士,背着火铳,认真值守,戒备着周围一切。
“王妃,请!”
方孝孺被说话声吸引,视线循声转移,就见一名值守的队官,冲徐妙云的马车,举手敬礼后,向后退了一步,挥手。
营门两侧站岗的将士,迅速移开门口的粗木栏杆。
燕藩海陆军不光军服发生了细微调整。
敬礼之类一些军中小细节,这些年也调整了。
就比如敬礼。
已经由传统的捶胸礼,改为举手,倾斜指向耳尖的方式。
他询问过原因了。
世子告诉他,军中救护队中,新设了女兵。
燕藩认为,女子在救护中更细心,更容易安抚受伤将士,同时,燕藩的人力十分紧张。
女子不光可以进入军中救护队从医。
还可以从事其他行业。
比如摆摊。
教书。
在工业区,一些轻松的环节,也有很多女性参与工作。
总之,在燕藩,女性创造了巨大财富价值。
和中原女性,只能做男人的附庸,相夫教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根据他了解,在燕藩,女性已经对家庭经济来源,产生了十分大作用。
经济地位提升。
燕藩女性在家庭地位、民间社会中的社会地位,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正是由于女子救护队的出现,军中原本的捶胸礼就不合适了。
种种细节,足可以看出,燕藩这些年,不光发展民生经济,对军队建设也没有落下。
……
方孝孺审视打量着营门站岗的几名将士,乘坐马车,第一次,进入燕藩海军大营。
一排排树木后,一排排三四层不等的红砖营房耸立着。
马车行使在两旁栽种树木的营内硬化道路中。
不时遇到,三三两两,身穿白色海军军服,带着不同肩章的海军将士。
年轻的士兵,一边行走,一边低声交谈。
刚毅的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
即便日常行走,高大身形都十分笔直。
无不彰显,这支成立不过数年,年轻军队的精神面貌。
每当王妃的马车、世子、郡主的自行车经过时。
脸上洋溢着蓬勃朝气的年轻将领,都会第一时间停下交谈,立正转身敬礼。
眼神中的敬重、崇拜、感恩,他可以看的十分明显。
在这些将士身上,他没看到,大明军中将士那种兵痞气。
相反,总给他一种‘文明’的感觉。
仿佛,这些人,不像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军人,更像是一个个知礼守仪的读书人!
在一个个所见的年轻面孔上。
他竟然感受到了书卷气?
马车一路来到海军军港码头。
谭渊、张武、俞靖、吕珍、叶琛等海陆军将领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徐妙云的马车停下时。
一群将领快步走到马车侧门几步外,立正站好。
王宫的车夫打开门,徐妙云从马车内下来时。
“敬礼!”
谭渊铿锵声响起同时,海陆两军,数百名将领纷纷立正,举手向徐妙云敬礼。
徐妙云含笑点点头。
看着谭渊、柳升为首的陆军将领,笑道:“王爷虽然从未严令禁止迎来送往,可你们跟他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他的喜好?小心回来看到你们不在陆军大营,反而都跑到海军大营,挨骂!”
谭渊笑道:“王妃,今天恰巧是我们陆军和海军蹴鞠联谊比赛,我们是代表我们陆军,来给将士们加油的,恰巧听俞靖说,今天王爷回来,就来迎接,王爷要是骂我们,王妃可得帮帮我们……”
方孝孺下马车,站在不远处,看着谭渊等人。
他觉得,数年不见。
谭渊等人也变了。
不像北征草原回来时,只有为将者的蛮霸气势,如今,更加内敛了,竟然有点儒将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
谭渊、张武、柳升这些人,他还不了解吗?
随着地位升高,自己努力识字,认识点字,可充其量就是认识点字。
和儒根本没任何关系!
徐妙云含笑点点头,“行,你们身为将领,在军中这种单纯的环境中,和从政的文官不同,虽然伱们是高级将领,但也不要习染文官那些不好风气,王爷能对文官那些不好风气进行忍让,毕竟,文官要平凡和百姓、商人打交道,一些传统风气免不了,但王爷绝对不容许,军中这种市井风气泛滥。”
“遵命!”
数百将领,立正敬礼领命。
徐妙云不再说话,走到前面,望着军港外水面。
谭渊等人谁都没去打搅。
在方孝孺走来时,谭渊笑道:“方大人,我们知道你来了,不过军职所在,还望方大人见谅。”
方孝孺摇头,打量着谭渊,好奇询问:“谭将军,这次见面,你给希直的感觉不一样了,不,你们所有人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他很想知道。
谭渊等人相互对视,不由笑了,周浪笑问:“方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有点像你们读书人?”
方孝孺点点头,“希直很想知道,其中原因。”
谭渊摆手,“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年,我们在王爷的带领下,从以前,只懂打打杀杀的丘八,变成了有知识的军人,不光我们,军中每一个普通将士,都是如此。”
……
嘟嘟嘟……
就在此时,号角声响起。
方孝孺等人忙结束谈话。
谭渊等海陆军将领,纷纷转身,身形笔直站定。
方孝孺目视着一艘满布三层火炮的巨舰,在五艘中等战船的护卫下,组成编队缓缓驶入海军军港。
燕藩海军战船,这些年,已经由最初的三百艘,缩减为一百五十艘了。
战船数量虽然缩减了。
但火力却一点都没有缩减。
相反,还略有增加。
原有的战船,除了那艘已经被命名为公爵级巨舰。
原来的数百艘战船,都相继退役。
重新改装成商船,出售给大明海商。
而燕藩用这笔钱,重新建造了两种海船。
分别是侯爵级、伯爵级。
都是风帆和畜力二合一的混合动力新舰。
唯一不同的是。
侯爵级,装配五十门火炮。
伯爵级,装配三十六门火炮。
由一百五十艘战船组成的燕藩新海军,速度更快,火力更猛!
这些消息,锦衣卫都有搜集到,朝廷也都知道。
朝廷建造了几艘公爵级巨舰后。
也在建造类似燕藩这种侯爵级、伯爵级巨舰。
但同等级别的战舰,朝廷的火炮数量,没有燕藩的多。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朝廷没有掌握炼钢技术。
铁铸造的火炮,笨重粗大,同等级别的战船,无法安装如此多的火炮。
……
战船缓缓靠近,停泊在军港码头上。
朱棣带着叶茂、夏时敏、蒋进忠等一群文官,从战船走下来。
祈婳刚想跑过去,手就被人抓住了。
扭头,又低头,就看到满脸挑衅的金豆子。
气的暗暗咬牙,伸手揪住金豆子耳朵,金豆子虽然疼,可就是拽着祈婳不放。
姐弟两偷偷较劲儿时。
朱棣和徐妙云、谭渊等人已经说完话,快步向后边走来。
姐弟两瞬间同时松手,乖巧站好。
朱棣距离孩子们五六步时停下,看着站在前面的杨荣。
杨荣眼睛通红,嘴唇动动,快走几步,噗通跪到。
“学生杨荣,拜见师傅!”
哽咽声响起。
朱棣快步走到杨荣面前,扶起杨荣,打量着,伸手拍拍杨荣发顶,笑道:“长成大小伙子了,身体结实,看样子,这些年没有忘记操练,哭什么哭,其实是师傅对不起你!”
所有孩子都带在身边了。
独独把杨荣留下。
因为雄英身边不能没个知根知底,懂雄英、帮雄英的人。
而其他孩子,和他关系太密切了。
孩子们中间,也只有杨荣最合适。
索性,这孩子这些年在大明,没有受委屈。
雄英的师兄!
老头子喜欢这孩子的学识和能力。
就连大哥,都很认同这孩子。
其他人有些小心思,也不敢动歪脑筋。
“师傅不要这样说,学生会无地自容……”
……
朱棣和杨荣说话时。
方孝孺默默打量朱棣。
朱老四剪了短发,这么多年了,将近三十岁的人了,也没有蓄须。
圆领装,最上面一颗用椰子壳制成的风纪扣,紧紧扣着。
威严而也不失活力。
就好像整个燕藩,处处都显得井然而充满活力。
“方希直!看什么,老朋友见面不认识了?”爽朗声突然响起,打断方孝孺思绪。
方孝孺回神,看着朱棣含笑大踏步而来,忙作揖行礼,“下官方孝孺,拜见王爷。”
朱棣一把托住方孝孺,摆手道:“行了,你方希直当初偷偷去土桥村,吃我做的饭,还跑去公祠学堂试探我,你就不是个好人,装什么装。”
众人全都笑了。
方孝孺笑着,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初的一幕幕。
目光看着朱棣。
他对这位王爷,从最开始的敌视、戒备、惊讶、再到后来的敬重、佩服……
如今,竟然成了朋友。
至少,他知道,燕王把他当朋友了。
“这次你来我燕藩,有没有再搞刺探?”朱棣笑问。
方孝孺笑着点头,“刺探了,这段时间,看了好多,工业区我全都看了,还去看了新编梁祝舞台剧,其中,祝母对梁山伯说的那番话,给我的触动很深!”
朱棣第一时间明悟方孝孺话中,未尽之言,微微愣怔,随即笑着拍了拍方孝孺肩膀,“你方希直是个无谓生死,头铁的,这恰恰是我喜欢欣赏你,愿意和你成为朋友的原因。”
“能让王爷视为朋友,下官死也无憾。”方孝孺笑着打趣:“既然希直已经是王爷的朋友,不知王爷能不能带希直,好好刺探刺探王爷的海军大营?”
“这有何不可,我们先去看将士们蹴鞠,然后我带你好好转转海军大营。”
……
朱棣和方孝孺走在最前面。
徐妙云、乌云琪格、明月、金豆子、祈婳走在后面。
谭渊和孩子们跟在最后面。
金豆子看着朱棣,拉了拉乌云琪格的手,好奇抬头,低语询问:“姑姑,我阿爹对这个方叔,怎么这么不同?”
乌云琪格看了眼方孝孺。
低头笑道:“因为你阿爹知道,读书人、官员中,类似这位方大人的,不多,只是凤毛麟角。”
……
方孝孺看着两名经过的海军将士,站在路边敬礼,等走过后,问:“刚刚入军营,我就发现,时隔数年,王爷麾下的将士,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更是和大明将士截然不同,谭渊告诉我,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成为,有知识的军人,对此,我不是很理解……”
“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海军加油!”
“陆军最强!”
朱棣的话音刚落,侧前方几排树林后面,就传来热闹的喊声。
朱棣笑道:“海陆两军正在进行蹴鞠联谊赛,咱们顺道去瞅一眼。”
方孝孺作一请的手势。
跟着朱棣,穿过五排高大树木,来到一片宽阔平整的绿荫草地边缘。
密密麻麻围观的海陆两军将士,黑白分明。
看到朱棣时,有将士要行礼。
朱棣摆手制止。
两军将士继续给场中,相互奋力对攻的袍泽加油鼓劲儿。
方孝孺仔细观察时。
俞靖、谭渊为首海陆两班将领凑到朱棣身边。
俞靖得意洋洋,“王爷,我们海军将士,练就了在海中风浪都能钉在船上的下盘功底,说实话,每次陆军和我们比试,总是输多赢少,我们都不愿和他们打比赛,可谭渊、柳升、张武、周浪他们,输不起啊,总是缠着我们,想赢回来,可次次都输!如今,为了让陆军兄弟心里好受点,我们只能让着他们。”
谭渊气的嘴都歪了,指着不远处的记分牌,“俞靖你能要点脸嘛,看到我们要赢了,觉得没面子,就说你们让着我们?”
……
朱棣唇角含笑,听着海陆两班将领斗嘴。
这群活宝,这次陆军赢了,海军回去后,就会拼命练习,觉得有必胜把握后,就去挑战。
总之,双方有输有赢。
谁都不服气。
看了一会后。
朱棣转身,往前面走去,方孝孺等人忙跟上。
朱棣询问:“希直刚才观看,发现了什么?”
“更有活力!”方孝孺的总结十分短。
燕藩军中的活力,是他在大明军中所看不到的,“这种活力不光是在军中,燕王治下,整个燕藩,都十分有活力。”
朱棣点点头。
带着方孝孺走到一栋四层红砖房外。
方孝孺抬头。
看着楼顶前端边缘,用铁铸造而成的三个字:教学楼。
朱棣顺着方孝孺视线,抬头看了眼,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的疑惑,全都在这栋小楼内。”
方孝孺跟着朱棣往内走去。
这种数层不等的砖石建筑,来了几天,他已经很熟悉了。
没有钢,建不了这种建筑。
对于如今,工业能力很强的燕藩来说,这类建筑,反而比木质建筑更省钱,速度更快。
毕竟,如果要建造大量木质建筑。
就需要很多阴干的木材。
这对于迅速发展的燕藩来说,就比不上水泥砖石了。
第一层,一个大房间。
站在门口,可见里面一个个书架。
有海军将士,或站在书架前,或坐在桌子前,静悄悄认真看书。
方孝孺眼中震惊一闪而逝。
这么多书!
即便是他家都没有这么多书!
朱棣低声道:“这里面的书,和你们读的书有很大不同,除了少量我们认为有可取之处,重新修订的先贤书籍,剩下的,更多是各类杂学书籍,比如数术、以及数术在农田水利、建筑中的实际运用,齐民要术为代表的农学书籍、历朝历代的工艺技术书籍,我们重新修订的史书……”
用人民史观,重新修订的部分史书,已经在军中图书馆陈列,供将士们阅览。
不过,这些书籍只是在军中。
并没有在外面普及。
无他。
他不想因为这些书,招致大明精英层更大的敌视,影响现在每年五万名额的迁民。
如果朝廷有一天,对燕藩的态度,恶劣到禁止迁民,禁止商贸。
他就会将人民史观的史书,直接加入到,整个燕藩教育体系中。
朱棣转身,带着方孝孺上楼参观。
第二层有四间教室。
匠人、农科司研究农作物的老学究,正在给将士们讲解一些工学、农学知识。
朱棣带着方孝孺,从二楼上三楼时,介绍道:“二楼是讲各种杂学的,三楼是讲各种军事知识、军事条例的,四楼……”
朱棣扭头,询问雍鸣,“不见你原吉师兄,他今天在这里有课?”
雍鸣笑着点头,“嗯,今天是原吉师兄给海军第二舰队第三护卫舰队讲楚汉时期的历史。”
方孝孺惊讶。
夏家大小子,都能讲课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谁来回答一下,楚虽三户是那三户。”
方孝孺刚准备询问,就听紧挨楼梯口的课堂内,传出熟悉的声音。
分明是夏原吉。
方孝孺快步走到门口边缘,只见一名海军将士站起来,大声回答:“三户分别指楚国三大氏族,屈、景、昭!”
“很好!”
只见十八九岁的夏原吉,含笑自如点点头。
随即反问端坐的七八十个将士,“那么,亡秦的,真是这三大氏族吗?”
“是!”
“刘邦是楚国人!”
“项羽也是楚国人!”
“陈胜吴广也是楚国人!”
……
听课的将士们,纷纷回答。
“不对!”
夏原吉一口否定众人的答案,转身,用粉笔在黑板写下‘百姓’二字。
这粉笔是朱棣唯一直接插手搞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以前的白泥块,用水锤捣成粉末,混合一点鱼漂胶,在模具中晒干水分罢了。
夏原吉转身看着一群听课的海军将士,解释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是精英们,以精英史观编史的狭隘观点,如果没有百姓,仅凭三大氏族,就能打败秦王朝?我们已经学了一段人民史观,看待历史,学习历史,就不能书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要从人民史观的角度,去理解、解释历史大事件……”
“劳动者创造历史,这是人民史观最基本、最核心的价值观……”
“我师傅,也就是燕王总说,燕藩现在的一切,不是因为他出海造成的,而是百姓跟随他出海,所有的劳动者共同创造的。”
……
方孝孺不知自己怎么从海军大营教学楼走出来的。
默默跟随在朱棣身后,直到和朱棣一同上了一辆马车后,马车缓缓驶出海军大营,行使在回宫的林间道路。
才缓缓从震惊中回神。
坐在朱棣对面,看着朱棣,“王爷,这人民史观……”
他不敢往下说了。
等于是摧毁了精英层。
甚至摧毁了皇权天赋的那套理论!
朱棣知道方孝孺想说什么,“希直是想说,我就不担心,这样教育将士们,有一天,我的后代胡作非为,被将士们推翻?”
方孝孺点头。
朱棣含笑摇头,“我不这样看,那些胡作非为的皇帝,为什么敢于胡作非为?无非是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目空一切,把自己当神看待!”
“乡土村社建成后,官员的官僚风气得到了很大遏制。”
“同理,我也坚信,只要人民史观在我燕藩军中、百姓中,坚定不移推行下去后,精英层、君主都会产生敬畏,人有敬畏之心,有害怕的东西,才会时时刻刻约束自己,如此,后来的继承者,即便平庸一点,但至少不会胡作非为。”
其实,就是主体思想!
“人民史观,不但教育百姓、将士,我这一系的继承者,也必须从小学习,人民史观更是会被定为我开创燕国的祖制,任何人都不得动摇,我的继承人动摇,天下人,可以群起而攻之!这番话,将来我会写入祖制中。”
“如果有一天,我的后人,有人不知死活,敢动摇人民史观的主体思想,那就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只要我的后人,哪怕心里不爽,行为都坚定不移执行人民史观的主体思想,百姓就会拥戴他。”
“燕藩的君权是天赋,但在我们人民史观的主体思想中,天心即民心!”
上苍看不见摸不着。
如何给帝王带来敬畏?
还不如,目视所及,密集的百姓,对君王更具有震慑性。
当一个君主,学习了人民史观,当一个政权下的百姓,所有人都相信人民史观时。
统治者,看着一群坚信人民史观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所顾虑。
多考虑一下百姓的。
方孝孺沉默思考。
他无法预判,燕王这番话对不对。
也无法预判,燕藩一旦推行人民史观后。
是让燕国国运变长还是变短?
“希直,人民史观这件事,我不希望传回朝中,你知道就行了。”
方孝孺回神,郑重点头。
他当然清楚,人民史观新编历史,若是传回朝中,会给大明和燕国的关系,带来怎样的影响。
下一秒,方孝孺脸苍白,“燕王认为,未来大明一定会与燕国的关系更加紧张是吗?到时候,燕王就会没有任何顾虑,推行人民史观?”
朱棣扭头看向窗外,“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来了好几天,也看了好几天,应该明白,我燕藩和大明,在很多内在的核心思想上,有着很大的冲突,我不会为了迁就大明而变成大明,我当然希望,双方和睦相处,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可中原能不能也如此?”
“这些年,我已经没有试图改变中原了,但中原对我的敌意,似乎并没有随着我离开而减轻,对吧?”
方孝孺沉默。
燕王对未来悲观。
此刻,他突然也很悲观。
一会儿还得说服燕王回朝。
这个沉重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方孝孺收敛思绪,转移话题,“王爷,为什么还要教将士们农学、工学?”
朱棣笑笑,“将士们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军中,学点东西,将来离开军营,也有一技之长傍身,对了,明年,我们军中,三十五岁以上的将士,要有一批退役……”
方孝孺瞪大眼睛。
三十五岁退役?
这可是一个士兵,最好的年纪啊!
……
回到王宫。
朱棣就带着方孝孺进入书房。
众人在外面等着,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全都有些紧张担心,他们都知道,方孝孺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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