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海外信托银行驻日分行的“小黑屋”内,老孙表情有些尴尬,又不好辩解责任不在他。
必须得承认的是,尽管他们银行在港城能排进前三,在东南亚不少国家也颇有名气,但是在经济发达、本土银行众多的日苯,只算一家三流银行。
有些业务只能说有,然而规模――甚至这两个字都不好用来形容,实在小得可怜,比如证券业务。
面对坐在沙发上的大大大大老板,老孙尬笑道:“您要那么多美债证券,我们、真没有。”
李建昆:“嗯?”
老孙立马抢救一句:“不过可以借!”
李建昆:“嗯。”
他昨晚好容易做通小英雄两口子的工作,马上准备着手操盘,你一搞说没有货……
既然自家银行在日苯有证券业务,接下来的两笔交易,李建昆当然打算放在自家银行操作。
这样有三个好处:
1、能节省一笔可观的手续费。
2、不需要缴纳高额保证金。
3、即使用上高杠杆,也无需担心由于证券公司的骚操作,被强行平仓。
老孙微微躬身,作势告退:“我马上去?”
李建昆瞟了他一眼:“还等什么?”
他指指坐在办公桌旁,侧头望着这边的小英雄两口子:
“等着米下锅没看到。”
“是是。”老孙哧溜冲出房门,不敢有半分耽搁。
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这真是给他出难题啊。
他看不懂大老板的骚操作――
如果说做多日经指数五亿美金,尚且可以理解,毕竟日股现在形势不错。
但是呢,比较稳健,正常来讲,短期内没有大幅上涨的可能。
几乎所有经济专家、金融投客,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大幅度做多日经指数,尽管不会成功,亏损的可能性也不大,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只是亏掉一笔手续费用。
又因为银行是大老板自己的嘛,费用可以压缩到最低,无非是外借证券需要支付的利钱。
可是拿五亿美金做空美债……老孙就属实有点迷糊了。
美元,作为全世界唯一的通行货币,比二十郎当的小伙子、小姑娘,都要坚挺。
并且美国时常发行国债,利率给的又高,在市场上供不应求,几乎每次美债发行,都会带动一波美债指数的上涨。
你去大幅做空它?
还是五亿美金的手笔?
闹呢?
可惜啊,咱人微言轻,岂敢质疑大老板的决定?另外,两位华尔街回来的高手也没有吱声,咱还是憋着吧,让咋办咋办。
让老孙头疼的原因,也在于此:
众所周知,无论是做多还是做空股票,本质上玩的都是期货。
大老板想要做多日经指数倒还好说,现在买入期货合约,等到价格上涨后再卖出去。
但是做空美债,操作起来就没那么方便,需要先搞到一笔美债证券,按现在的行情卖出去。
大老板的本金是五亿美金。
准备使用最高杠杆。
需要的美债证券超过一百亿!
他们这三流银行的不入流证券部,像是有百亿美债证券存货的样子吗?
老孙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建昆和吴英雄两口子。
吴英雄:“昆哥,悠着点行吗?我都不劝你别做空美元了,但能不能不要加杠杆。”
封晓婉:“加杠杆也别加这么多啊,简直……吓人。”
值得一提的是,炒股中的杠杆,其最高倍数,并非全世界一致、固定不变的,而是根据各国和地区的监管政策,以及市场情况而定。
另外,年代不同,也有区别。
这个年代的最高杠杆,通常要比后世高不少。
李建昆决定强势点:“我有分寸。”
吴英雄:“……”
封晓婉:“……”
两人很怀疑。
昆哥在美债上的做空策略,甭提他们,任谁来看,都像个“自杀”行为。
……
……
为了尽快弄到货,不让大老板等急,老孙没去那些找同属于一层面、有些交情的小银行的负责人。
现在,他风尘仆仆来到位于东京的第一劝业银行本部。
这是全日苯最大的商业银行。
目前资产额位列世界十大银行之一。
一九八六年,即明年,将会成为世界之首。
当老孙找到第一劝业银行的证券部负责人,和对方一同进入一间会客室时,旁边不远的另一间会客室里,有个和李建昆年纪相近的人,正处于冰火两重天之中。
这个人也姓孙。
“两位,实在抱歉,让你们失望了,当初你们那么信任我,给刚入商场的我投资,我始终心怀感激,现在生意经营失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你们带来损失。”
年纪轻轻,已经有些败顶的男人,分别把刚办好的两张汇款单,双手呈送到对面的两方负责人的手上。
同时心里在滴血。
他知道,这点钱对于两大投资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是他的所有钱了,其中还包括向第一劝业银行贷款的六亿日元。
有人说他傻。
既然是投资,当然存在风险。
或赚或亏很正常,他属于没必要退回投资款。
他没有向那些人解释。
那些人也不懂他的野望。
这次的经营失败,他已经无力改变,如果不退回投资款,有这样的前科,往后还有人愿意给他投资吗?
他绝不会因为一次失利,而放弃商途。
再一个,要明白对面这两家是什么公司――
东芝和富士通。
还有它们的背景。
三井和富士。
日苯四大财阀之二。
使得他们不高兴了,年轻男人认为,自己想要在日苯商界拥有一席之地,将会变得无比艰难,往后的付出,绝不是现在退回的投资款可以度量的。
东芝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北原苍介,扬了扬手中的汇款单,笑容和熙:
“你原本大可以不必退回这笔钱,生意经营不善,你自己也有损失,做到这种程度,可见的信誉,你是个值得交往的年轻人,我相信往后,我们肯定还有机会合作。”
富士通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吉野英士,接过话茬:
“平心而论,这次经营失败,主要责任不在你,我们之所以投资你这个项目,我和仓介君还亲自出面,既是重视,也是一次尝试。
“现在看来,软件事业,不是不能干,只是为时过早,在这个计算机远没有普及的年代。你走得太快了,不妨试着退回来一些,好好把根基打牢,我几乎敢笃定,未来总有你的出头之日。”
不难看出,两人都极为欣赏这个年轻男人。
即使这次生意失利,他们仍没有看轻对方。
眼下开始玩软件的,并且有创造性成果的人,绝对是大才,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不是那种常见的技术员,很懂得人情世故,或者说商道。
有智商,也有情商。
这样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往后的人生中,有太多机会一飞冲天了。
这也是以两人的身份,不仅亲自来和他会面,还都没有拿捏架子的原因之一。
他们都相信,这个年轻小子,将来会是一号人物。
年轻男人认真聆听,把这些话一字不差记在脑子里,躬身致敬,表达了谢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并伴随着惊诧:
“你确定要借一百亿美金……”
嚯!
一百亿美金这个数目落在耳朵里,想不让人受到震荡都难。
别说年轻男人瞠目结舌。他想,谁能从银行贷出这么多钱?
饶是第一劝业银行,有这么多美元储备吗?
就连北原苍介和吉野英士,都下意识睁大眼睛。
尤其是北原苍介,他和第一劝业银行扯起来,还是有些渊源的,于是从锦缎面的沙发椅上起身,挥退了凑上来听命的秘书,亲自来到门口,拉开红色橡木门,够头向外打量。
只见第一劝业银行的证券部经理,和一个微胖中年男人,沿着过道急匆匆向电梯口走去,大概率是找银行的更高层。
而北原苍介这边的动静,也引起老孙的注意,在等待电梯的时候,他下意识侧头张望……
“谁啊这是?”北原苍介的身侧传来声音。
吉野英士不知何时也凑到房门旁。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能认出微胖中年男人,倒还好说。
不认识,反倒奇怪了。
百亿美元,即使第一劝业银行有,能有这个信用额度的人……他们都有点想不出来。
这时,北原仓介倒是回过神儿:“哦,他要借的不是现金,是证券。”
吉野英士:“又有多大差?”
钱是那么多钱。
至于说区别,性质还是有所不同的。
北原苍介倒也没辩解,注意力仍在老孙身上,看着看着,又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哪家银行的人吧,有客户炒证券,自家手上的证券不够。”两人身后传来声音。
即使是这样,北原苍介和吉野英士仍然心头痒痒。
百亿美金的证券业务,绝对是超级大手笔了,不知道对方怎么玩,如果以常规手段投进股市里,整个日股大盘都得抖三抖。
这年头,有钱人谁还不炒个股?
股市行情那么好。
就算是东芝和富士通这样的公司,也都有把闲置资金投进股市的常规操作。
这算得上是内幕消息了。
于公于私,两人都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此事对于北原苍介来说,倒是不难。
第一劝业银行的前身,是一八七三年由三井和小野两家兑换店,共同出资成立的日苯最古老的银行,到现在,三井财团仍然占有不少股份。
而众所周知,东芝集团隶属于三井财团旗下。
兄弟单位。
“我去去就来。”
北原苍介撂下一句话,嗖嗖离开。
大约一刻钟后,他满脸古怪地回到这间会客室。
面对吉野英士和年轻男人投来的询问目光,北原苍介也没有隐瞒,语气怪异道:
“有人打算做空价值一百二十五亿美元的美债期货,刚才那人,是港城海外信托银行的老总,他们银行顶多凑出二十五亿,跑到那边想借一百亿证券。”
瞎!
吉野英士:“做空?”
年轻男人:“加了高倍杠杆吧?”
北原苍介点点头:“二十五倍。”
也就是究极杠杆了。
吉野英士一脸震惊,嘴唇翕合,半晌后,才吐出话:“疯了吧?”
做空美元不算稀奇,股市上再奇葩的操作都有。
但是做空一百二十五亿美元,并且使用二十五倍杠杆……
脑子有坑的人才会这么做。
这跟白送有啥区别?
年轻男人略一合计说:“这样的话,理论上讲,只要美债上涨百分之五,对方就会赔得一干二净。”
要知道,美债经常上涨。
美国财政赤字逐年攀升,华盛顿没钱,发行国债是最好的筹钱办法。
想让人们买了还想买,自然要拿出些诚意。
华盛顿往往会通过提高利率的方法来实现。
这样的、对于市场的利好因素一出来,甚至不等国债发行,美债指数大概率就会上涨。
北原苍介望向吉野英士:“这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在痴心妄想。”
两人眼神交织在一起,都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懂两个字:贪婪。
顺理成章的贪婪。
想想看,天上掉下一块超级大馅儿饼,还就掉在他们脚边。
你捡还是不捡?
吉野英士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兴奋说:“仓介君,过来坐。”
左右不仅是他们两家公司,现在日苯但凡有闲钱的公司,就没有不投资股市的,那么反正都要投,何不投这既稳赚不赔,利润又足够丰厚的单子?
不知是谁,无视金融规则,想要逆天而行,做春秋大梦。
他们就反其道行之,接下这块馅儿饼,做多美债,与对方形成对赌――
美债突然大涨的可能性,明显要比大跌,高出百倍,乃至千倍!
两人私交不错,当即凑在一起,美滋滋商议起来。
馅儿饼太大,换他们任何一家,都难以吞下。
两方携手,或许再拉些助力――他们也不缺“兄弟朋友”,此事可成。
年轻男人默默听着他们交谈,一边大脑像台精密的机器样,从“硬盘”中调取各种有用的信息,进行海量分析,想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美债最近是否有暴跌的可能?
答案还没得到时,年轻男人倒是想起另一些事。
港城海外信托银行,最近风头正劲啊。
他们刚助力地产界新贵鹤田中村,从堤义明手上拿下西武不动产公司,使得有井房屋株式会社成为了“地皮仓库”。
有传言说,鹤田中村背后有个神秘BOSS。
这手操作,会不会来自此人?
否则这样的大业务,有什么理由交给一家三流银行?
倘若为真,这个问题恐怕不能简单去看待了。
能让堤义明服软“割肉”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更不可能拿五亿美金过家家。
现在他们乍一看,以为对方疯了,或许只是因为,有些东西,他们根本没看透。
“两位。”
年轻男人忍不住出声:“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涉及的也不是一点小钱,还需要三思而后行啊。”
北原苍介侧头瞥了他一眼,那没有似乎在说:你在教我做事吗?
年轻男人微微躬身,表示不敢。
北原苍介露出笑脸:“你多虑了,能拿出五亿美金的人,我们不可能当他是傻瓜,这件事里有没有猫腻,我们也会调查。”
年轻男人暗叹一声,他想,不是这件事里有没有猫腻的问题,而是美债兴许真会暴跌,只是他们没看透的问题。
很显然,仓介君毫不怀疑自己对于股市的判断。
这时,吉野英士笑眯眯望向年轻男人:“你要不要参与?”
年轻男人当即表示感谢,人家愿意带他玩,那是看得起他,继而苦笑:“您知道的,我现在没什么钱……”
这是实话,毕竟为了退还他们的投资款,还从银行借了些。
不过,如果真有急事用钱,年轻男人倒也能很快筹集到一些,他手上还有几项专利技术,早有人表露过购买意向。
主要还是因为,他心里犯嘀咕,不想玩。
该劝的他也劝过了。
以对面两人的身份,真要下定什么主意,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
……
……
李建昆摆摆手打断了老孙,既然证券搞来了,他现在要忙着和小英雄两口子开始操盘,时间不等人。
实在没工夫理会其他事。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简单点,说清楚。”
老孙挠着头道:“您不觉得这一百亿美金的证券,兑现得太快了吗?”
李建昆瞪眼:“我又不了解日苯证券行业在这方面的办事效率。”
老孙讪讪一笑,然后说道:“我之前去第一劝业银行时,在那儿遇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我当时就认出来了,是东芝和富士通的高管。”
听到东芝和富士通的名头,李建昆才算上了些心思。
东芝,日苯最大的半导体制造商。
富士通,日苯最大的计算机制造商。
他可从没忘记,特地跑来日苯的最终目的。
说白了,这两家集团公司里,都有他想要的东西。
“继续说。”李建昆道。
“我怀疑,我当时和第一劝业银行的人,从廊道走过,谈论的有些话,被他们听见了,那个……”
李建昆一阵头大:“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直说。”
老孙:“您做空美债的行为,用常规眼光来看,当然,您肯定有您的深谋远略……”
李建昆翻了个大白眼。
老孙:“像是迫不及待要赔钱一样。
“如果有心且有实力的人惦记上,只怕――”
“会想办法和我对赌。”李建昆打断了他。
老孙用力点头。
李建昆突然笑了:“来呀,让他们赌吧,对我来说是一样的道理,美债上涨,我赔,美债下跌,我赚。
“真要输了,钱赔给谁不是赔。”
理儿是这个理儿,但这种突然被狼盯上的感觉,令老孙很不舒坦,也觉得有必要汇报给大老板。
李建昆挥挥手,示意他去忙。
不等老孙告辞离开。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老孙的秘书过来找他,看见李建昆也在,特地用英文说:“外面有位先生找您,说是之前在第一劝业银行有过一面之缘。”
老孙一惊,下意识望向李建昆,他想,这还找上门来了这……
东芝和富士通背后,站着的是日苯两大财阀,大概率想仗势,向自己打听一下做空者的信息。
李建昆和老孙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表情有些玩味,既然人家找上门,见见又何妨。
毕竟是东芝和富士通,手上有他想要的货……
李建昆对老孙知会一声后,后者对秘书说:“带过来吧。”
大约五分钟后,房门再次被叩开,秘书领着一人走进来。
看见来人后,老孙大跌眼镜,既不是东芝的人,也不是富士通的人,倒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在第一劝业见过的、待在东芝和富士通的人背后的、一个无名小卒。
然而,李建昆看见这个同龄人后,下意识抹了把眼睛。
他想,不是这么巧吧?
日苯八十年代的首富,刚被他干趴了。
九十年代的首富,因他嗝屁了。
现在,又蹦出个千禧年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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