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银座的街头仍然热闹,霓虹闪烁,行人如织。
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只有李建昆和吴英雄待在客厅里,席地而坐在落地窗前,一时半会儿都没有睡意。
木地板上放着几灌朝日啤酒。
前者在思索着怎么样拿下西武不动产公司,或者说堤义明手上的43.5%的股份,由此联想到许多事。
后者唏嘘不已,对于最近的“花钱如流水”,又一次、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惊肉跳。
事实上,这种事现在每天晚上都在发生。
白天没啥感觉,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在赌桌上,对钱是没有概念的。
只有事后,冷静下来一想,才心如擂鼓。
吴英雄甚至记不清了,来日苯后,他和媳妇儿一共“花”出去了多少钱。
要知道,他们都是对数字和钱极为敏感的人,一来是因为学过金融,二来是经历过最穷苦的日子。
然而,实在记不清,太多了……
多到他怀疑那只是废纸、计算机里随便摁出来的数字、冥币……
单是今天,经他们的手,布局到日苯金融市场上变成证券的钱,就高达一千亿日元。
约合四亿美金!
吴英雄不是不知道昆哥有钱,却也属实没想到,会有钱成这样……
昆哥不是和堤义明杠上了么,原本他还一度非常担忧,如今看来,谁该忌惮谁,指不定了……
咕噜!
吴英雄灌了口啤酒,压了压惊,又挪动屁股,用谈不上宽厚的身板,再次尽量遮挡住李建昆的身形――
之前让他不要坐在窗边,偏不听。
李建昆被打断思绪,侧头看了看他,心头暖流涌过,笑骂道:“电影看多了吧,这是十九楼,周围能伸把狙击枪出来、刚好对准我的、距离最近的大厦,至少在半公里外。”
吴英雄说:“不也有么。”
“那要狙神出马。”
李建昆含笑摇摇头:“就算是被逼到绝境,堤义明也不会对我下手的,干掉我,对他有害无益。”
他顿了顿,隔着落地窗的玻璃,俯瞰夜色中银座的街景,幽幽道:
“如果堤义明真走出这一步,需要留心的是中村。”
吴英雄对鹤田中村这个人,印象还不错,一来对方对他,一直礼貌有加,二来对方在替昆哥办事,所谓爱屋及乌。
他睁大眼睛:“那……”
“只怕堤义明不走这一步。”
李建昆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倘若堤义明派出杀手,这家伙可就没上回那个伪装成电信工的家伙,那么好运了。”
杀人害命。
这种事就没什么好谈了。
李建昆不会再出面。
山口组的人会给他想要的答案。
至于用什么手段,他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山本广不敢让他失望。
是的,山口组出动了最精锐的力量,包括但不仅限于几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用魔法打败魔法,已经在暗中、在鹤田中村身边,布下天罗地网。
命令自然来自李建昆。
必须得承认的是,鹤田中村对他非常重要。
既然想象到,堤义明有可能会对鹤田中村下手,他又怎么会没有防范呢?
这是一精心的布置,在堤义明不可能知道他在日苯黑道上的势力,远比白道上更强的情况下,进行的布置。
只要堤义明走出这一步。
哪怕派来的是个杀手之王。
理论上讲,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好比一只张开的大网,坐等鱼儿上钩。
坦率讲,李建昆希望堤义明这样做。
因为,他现在很犯愁,一时没有很好的主意,怎么得到堤义明手上的43.5%的股份。
这是一个契机。
……
……
唰!
一盆冷水浇在身上,使得被绑在墙柱上、身上皮开肉绽的黑石,猛地一个激灵,从昏死中惊醒过来。
“要杀要剐――”
黑石的话,随着缓缓睁开的眼睛,一下顿住。
身前多出了几个新面孔,不是把他包饺子,和对他用刑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为首一人西装笔挺,戴一副银边眼镜。
黑石眼珠瞪圆。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栽了。
他嘴角泛起苦涩,如果是这个组织,精心布置之下,他栽得倒也不冤。
眼前为首的这个人,黑石认出来了,在日苯也算家喻户晓的名人――山本广。
刚上任不久的山口组五代目。
黑石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老糊涂了!
事实上,他已经看出来,鹤田中村身边的安保力量不对劲,他知道不是出自一般安保公司的那种货色,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雇佣军、国际知名安保公司。
唯独没有往暴力团这方面想。
原因在于:正常的暴力团成员,还不及一般安保公司的货色。
但是,作为古老家族的传承人,黑石很清楚,在日苯,有一个暴力团,它的精锐力量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那就是传承近百年的山口组。
只是关于鹤田中村的任何信息上,都没有显示出,他有得到山口组精锐力量保护的资格,甚至都没有一丝信息表明,他和山口组有关系。
而无论是雇佣军,还是国际知名安保公司等等,他们在日苯的力量,相比起山口组,都不值一提。
他对上了全日苯最不能招惹的黑势力。
黑石嘴角的苦涩更浓。
他栽了。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已经做好准备。
只是……多少有些不舍。
山本广上下审视了黑石一番后,讥讽道:“伊贺流走向末路,不是没有道理的,真是越混越回去。”
他如果说其他什么,黑石不会回应,但事关家族荣誉不行:
“时间倒回几十年,即使是你们的一代目山口春吉也不敢说这种话。
“忍者走向末路,是和平时代的大势所趋。”
山本广也不反驳他:“招不招?”
黑石仿佛睡着了般,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阁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不明白我们的规矩吗,何必多此一举,要不给个痛快的,要不……还想怎么折磨我,随你们吧,但凡皱个眉头,我就不叫伊贺忍者。”
山本广当然懂这群人的、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没点准备和把握,他也不会亲自过来。
他抬起手,从身后一名手下的手里,取过一小沓照片。
借着头顶昏黄的老电灯泡洒下的灯光,拿在手上一张张给黑石过目,并邪魅地说:
“尽管你们这一支藏得足够深,但在这条道儿上,没有山口组得不到的信息。
“啧啧,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表面上男耕女织,田园生活……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挺向往那种生活。”
山本广的手顿住。
呈现给黑石的照片,暂停在某一张上。
山本广嘴角的邪意更浓:“很可爱的小女娃呀,刚刚学会走路吧,会说话吗――”
“啊!”
黑石陡然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来。
然而,捆绑他的麻绳,本身是用来牵引汽车的。
“哼!”
山本广收敛笑容,冷声道:“别再抱着那些狗屁规矩了,现实点,伊贺流早已不复存在,这个时代也不需要忍者。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
“招出幕后指使。
“或,惬意的田园生活化为泡影,今晚,你的家族会被荡平,所有人,包括这个小女娃,都不会有好下场。”
黑石的身体轻微颤抖着。
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山本广。
一口钢牙咬得咔咔响。
山本广倒是浑不在意,换作古时候,任何人面对一个上忍这样的表情,都会发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去招惹一个忍者家族。
但是,时代不同了。
在热武器的年代,就算是传说中的天忍,也不过是个笑话。
他没有再费口舌的意思,抬起一只手,向身后挥了挥:“动手。”
一个人领命,躬身告退,快步走向因缺乏光线,而显得幽暗,像是通往魔窟的房门。
黑石额头见汗,目光挪动,投向这个人,身体的抖动愈发明显。
在此人快要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大喝:“等等!”
山本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同时也暗松口气。
心想,这回李先生应该非常满意了。
他出任山口组组长时,曾许下几个承诺,其他的都好说,但怎么让组员们的小日子过得更好,分到手的钱更多……是个大难题,实非他所长。
然而,最迟年底要兑现一拨。
否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知道,这件事,李先生能轻易替他解决。
当然,前提是他得体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行。
没人会去投资一个无用之人。
……
……
堤义明坐在办公桌旁,神情疲惫,黑料磁带落入警方手中的事,引发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应对。
而比起身体的疲惫,他更累的是心。
该有消息了啊,他想。
父亲曾说过,黑石从不食言。
难道……
堤义明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父亲也曾说过,至少替他办事,黑石从未失手过。
堤义明原本可以再等等,但不知何时,他心神不宁,他想想后,薅过桌面上的电话,拨通了有井房屋株式会社的电话。
几声嘟嘟的提示音后,电话接通。
那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您好,有井房屋株式会社,请问有何贵干?”
堤义明心头咯噔一下,这可不像死了老板该有的语态。
“请问――”他说,“你们老板鹤田中村在吗?”
“您、找我们老板,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正想预约。”
“好的,请告知一下您的身份,我们前台这边会汇报到上面,一有通知马上反馈给您。”
“不用了。”
前台小姐姐:“?”
啪!
挂掉电话后,堤义明攥紧拳头。
鹤田中村没有死!
截止今早,是他和黑石商议的最后期限。
黑石失手了……
怎么会?
他几乎是最好的。
给父亲做事也很得力,为什么偏偏到他这里,第一次,就失手了?
该死的!
砰!
堤义明一拳捶在办公桌上。
他不得不开始思虑,此事失败后,或将造成的连锁反应,让他稍感安心的是,不是父亲曾说过,黑石绝对可靠,对于忍者这个古老的职业,包括黑石所在的家族的背景,堤义明多少也有些了解。
黑石不会出卖他,即使被抓,或为此搭上性命。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正烦闷的堤义明口气不太好:“进来!”
厚重的红木房门被推开。
他的助理浅野松博走进来,表情十分古怪,来不及走近,立马汇报道:“社长,港城海外信托银行的孙社长,和那个人到访。”
唰!
堤义明蹭地站起来,睁大眼睛:“谁?”
浅野松博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样东西:“他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显示的职务是粒子银团,也就是港城海外信托银行的上级公司的监――”
“我问你是谁?!”堤义明喝道。
浅野松博躬身回话:“李建昆。”
堤义明怔了怔:“他来拜访我?”
他还敢跑到我这儿来?!
浅野松博请示要不要带对方过来。
他堤义明难不成还怕对方?
两分钟后,堤义明见到了李建昆和老孙。
浅野松博关上房门,但并没有离开。
李建昆瞥他一眼后,用英文说:“堤先生,为好,下面要聊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有外人在场。”
浅野松博瞪眼,他怎么就成外人了?他心想,你还带个人呢。
堤义明轻哼一声:“出去。”
浅野松博:“……”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后,堤义明看似很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实则,他很好奇李建昆过来的目的。
他能想到的是,对方肯定是为西武不动产公司的、他手上所持有的股份而来。
但是,只要这个姓李的,不是临时智障了,就不可能认为,他会把股份出手。
李建昆坐在靠墙的黑色古董真皮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缓缓说道:“我希望堤先生能把手上持有的、西武不动产43.5%的股份,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我。”
堤义明差点没操起笔筒砸过去,这人真是智障了……
他喷了句日文,老孙适时做了翻译,大概的意思是:你在想屁吃呢。
“堤先生先别忙着拒绝。”
李建昆挥挥手后,老孙从棕皮公文包里,取出一只白色封信,上前呈到堤义明手边。
带着疑惑,堤义明拆开信封。
里面有几张照片,和一页折叠起来的A4纸。
先不提纸,仅仅看清第一张照片后,堤义明的眼珠便猛地一凸。
照片有一个人,黑石。
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仿佛比上次见时,苍老了十岁。
尽管极力控制,堤义明的双手仍然微微颤抖着,他逐一看完照片。
黑石不仅失败了,而且被抓!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那又如何?
黑石不可能,也没理由出卖他。
即使抛开他和父亲的交情不谈,一个干那种营生的家族,出卖雇主,这是行业大忌。
黑石所在的家族,原本都要灭绝传承,失去以家族为体系的生存方式。
算是重操旧业后,才得以维系。
黑石这样受过严苛训练的人,没道理因贪生怕死,而毁掉整个家族的前途。
接着,堤义明又摊开了那张A4纸。
等大致扫清上面的内容后,啪地一声,他拍案而起:
“你以为我会信?!”
愤怒,并不足以掩饰他的紧张。
这是一张黑石的供认状,带红戳指印。
堤义明机关炮样的怒喷:“不知从那儿搞来一个人,伪装成一场行刺失败,想以此来讹诈我?”
李建昆懒得和他逼逼,朝戳在红木办公桌前面的老孙挥挥手:“打,打电话,让他俩自个儿谈。”
嘎!
堤义明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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