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别哭,有我
清华园站,当地人习惯称呼为五道口站。
一个很小的火车站,京张线自西直门始的第二个车站,一层的站所,门脸宽不过十米,加了层站牌墙后,算是拔高到三米五的样子。
李建昆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赶过来,还未临近,便看到站所外面一侧,堆着几只正常大小的麻布袋,旁边停着一辆板车。
按理说接到货了,应该装车走人。
这会三男一女,一行四人,却围着几只麻布袋,悲痛不已,泣不成声,引来进站出站的人纷纷侧目。
那个女孩,眼泡已经哭肿,肩头不断耸动,不是沈红衣又是谁?
李建昆心痛不止,深吸一口气,推着自行车走上前,佯装一脸诧异地打招呼道:“诶?你不是那个新生学妹吗,咋了这是?”
闻声,四人齐刷刷扭头,沈红衣看清来人后,不由怔了怔,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
她当然记得对方,这个不能比较,入校的那天他们这么多新生,带她们女生去宿舍的,只有这位学长一人。
“李李学长。”沈红衣哽咽着打招呼。
李春眼里迸发出一抹希冀,问:“你真有办法?”
“噢。”
平时满燕园找,都不见得能找到,想不到今儿遇见一个。
李建昆越发心痛,真想把她搂进怀里,告诉她:别哭,有我。
她不知从何处快速取过一本书,递到李建昆眼前。
说来说去,是一种责任把他们焊死在这里,没脸回学校。
“这么大的事,我难道跟你开玩笑?”
“就这种……东西,我们怎么拿去学校发售?”
他推来自己的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学妹,你抓着我衣服吧,别摔到了。”
沈红衣的眼泪像断了线往下掉,旁边三人也一样,焦急和不安跃然于脸上。
饶是倍受后世简约美熏陶的李建昆,也属实欣赏不来这样的美感。或许它根本没有,后世崇尚的简约美,核心理念是简约而不简单。
“沈红衣。”
“李春,这事还要布置一番,你们社得派个人跟我搭手啊,就她吧。”
李春瞪大眼睛,先不提信不信他有这个能力,属实没脸啊,“我叫你建昆吧,建昆,这不好吧,咱们是残本,还不成模样,再卖这个价格,太不做人了。”
后者搭眼一瞅,诶!这才像点样嘛。
李建昆默默听完,总算搞明白什么状况。
就前后两页白纸,前面这页上,孤零零写着“第一代1979年1期”几个大红字。
“本,本来不是这样的。”
“谢谢。学长,能跟我说说你的主意吗?”
李春伸手指向地上的麻布袋,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哀嚎道:“可是,这是残本啊,还是这个样子,哪里像本刊物?那么多人期待,我们怎么拿回去交差,我们怎么让同学们满意?
饶是沈红衣都有些咂舌,上次她已经知道李学长是研究生,但并不知道他是77届的,只觉得好厉害啊,正常研究生工作是去年才启动的,77届的研究生,只有一种可能――
里面他还没看,知道书的封面是啥不?
李建昆反问:“那不卖这个价格,你们能回本吗?”
啥都没有!
李建昆含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也是77届的,经济学系,研究生。”
嚯!
李春三人吓了一跳,只有像他这种77届的,才真正明白,他们那一年的研究生,是多么稀缺的宝贝,同学们私下里管这些人叫“熊猫”。
他还真怕这人跑了呢,可不得派个人看着吗。
李春连连应下,“没问题没问题。”
李建昆没有想到的是,后座上的沈红衣猛地一怔,浑身像是电流涌过,这样一个价值观,跟她想要探索的、塑造的某个道理,竟完美契合。
李建昆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自报家门的目的,仅仅是想告知他们,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兹事体大,沈红衣也顾不得其他,抹干眼泪,侧坐上去。
他自我介绍叫李春,77届中文系学生。
整体画面带给人一种深沉的思考,可以联系上许多事件,做出成千上万种解释。
“可我们已经投入7200块啊,这么多人满心期盼。最后珞珈山社那边众同学一咬牙,抢也得给它抢出来!
“弄是弄出来了,整整三吨,没有装订的散页,但还不全,原本应该有108页,他们只弄出其中的64页,封面仅仅印了一千本。
李春苦笑摇头,显然是不能的,他们做这件事,本就不为盈利。而如果不能回本,将会有很多同学,因此吃不上饭。
“沈学妹,记住一句话,有时残缺的才最有价值。”
“就是因为很多人在期待啊。”
沈红衣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这位学长在她入学的第一天,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而好印象又催生出些许的信任。
光明正大。
“我们社里,有些人为了它,生活费一分不剩全拿出来,还有不少热心同学慷慨解囊先行垫付。
客观讲,这位同学也有可能是期待者之一,那么人家问起,出于责任,他必须告知原委。
这辆缝合怪二八大杠,从这一刻起,迎来了它的辉煌人生,特殊意义赋予的,它的主人是个很念旧的人,不可能再将它抛弃。
李建昆立马进入角色,示意他们仨先把书运回去,至于沈红衣,自然跟着他。
因为比普通大学生优秀太多,不得不拔高档次来培养。
面对旁边三人疑惑的目光,沈红衣道明原委,三人恍然,纷纷向李建昆点头示意,但仍是满脸悲怆的模样。
“不是我们不按,是出事了。”旁边一个男生,给出解释。
救星啊!
就连沈红衣都呆呆打量着这位李学生,十分好奇他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些注定无法满足同学们期待的书刊,换来一个双赢结局――
“行,就按五毛,我会给们销出去。”
这时,李建昆恰好望过来,四目相对,沈红衣总觉得他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没有让她感觉不舒服,相反很温暖,很踏实。
李建昆小小高兴了一下,沈姑娘显然记下了他的名字。
搭眼望去后,满头黑线,这是个啥啊这?
小学生也不至于弄出这种刊物吧?
细节很重要。
这本封面完全不同,白纸上印有一排黑色的栅栏,还有两行弯弯曲曲的足迹,这足迹很抽象,仿佛是用拳头蘸墨一个个摁出来的。
四人齐齐望向他,皆是一脸惊讶。
他看了眼沈红衣,真怕她急出个好歹,迟疑一下,扫视过四人道:“你们,愿不愿意相信我,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怎么样?”
特招。
李建昆停好自行车,走到跟前,有一只麻袋口已经拆开,露出码放整齐的书本,他随手抽出一本。
金秋的暖风,拂过面颊,五道口的黄土马路上,李建昆一脸享受,这样的场景,他盼了可算有些日子。
“喏。”
李建昆宽慰道:“放心吧,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不会让你们难堪,更不会让你们背负骂名。”
李建昆取过两本书,放在一起比对,望着双眼红肿的沈红衣,多想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啊,不解道:“《第一代》我知道,现在学校里不少人都在期待,为什么不按同一个版本印呢?”
李春娓娓道来,“书是在武汉那边印的,印好的,没印好的,在印刷厂直接被封存,说是其中有些诗过于愤怒。
“好名字。”
“随后珞珈山社那边,找到一家街道装订社装订,连夜分成三百包,寄送到各院校。
一言以蔽之,挺有内涵。
正儿八经的屈指可数。
他问道:“这本书你们本来打算卖多少钱?”
要想早晨社不被骂,就必须让那些满怀期待的同学们满意,且满意了他们才会花钱买。
旁边另两名男生见他口气如此确定,同样露出笑脸,有种绝处逢生之感。
李建昆指向沈红衣。
“对啦学妹,你叫啥来着?”
“不是啊……”
“五毛。”
她的父亲,是一个残疾人。
她多么想对父亲,对其他用异样眼光看父亲的人,理直气壮说出同样的话,但她找不到理由去奠定这种话的成立。
沈姑娘心头惊喜,越发期待李学长会怎样去诠释这种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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