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前进电器厂,工人休息的大通屋里。
桌上,地上,随处可见印有秦琼和尉迟恭的年画。
岳屠夫要在这里,非得直呼好家伙,中间腾个空地,让他老娘睡里头,什么小鬼?
阎王爷来了都得头皮发麻!
这不刚印好的画,得晾晾墨么。
王山河把着一张桌子,像个无情的印刷机器,铺红纸,擦擦擦,轻轻掀起,一张完事。
刷墨,下一张。
哈欠连连。
瞅了眼趴旁边桌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建昆,心里又挺乐呵。
等他醒来,非吓一跳。
瞧瞧这哥们这效率。
俩货起先四手联动,到10点,后面商量每人轮班一个钟,但王山河轮上去就没吱声。
反正他现在解脱了,白天集市上,大伙都是裁好纸拿过来。
建昆不一样,白天还得忙活。
王山河大抵能猜到,建昆为什么突然搞起这买卖,这不马上要进京上大学么,赚点生活费,再给家里留些钱。
建昆硬塞他钱,他打死不要。
他又不缺钱用。
“加油干,一定要让建昆进京吃香的喝辣的!”
有这个目标作支撑,小王同志再次精神饱满。
擦擦擦!
李建昆这几天确实有点累,一觉睡到四更天,醒来一瞅,当真被惊到。
“嘿嘿咋样,牛吧,就差50副,马上完事,你接着睡。”
“卧槽你打鸡血了?”
“那不得没事打两管。”
“……”
天边刚泛白毛,院门啪啪响。
雇主到。
刘三儿推辆二八大杠,后座上夹卷麻袋。
进屋扫扫,好家伙!
忒讲信用,都拾掇好了,厚厚两摞码在桌上。
“我说墨干没干啊?”
李建昆示意他自己检查。
刘三儿验货半天,没得问题,倒也爽快,准备好的20张大团结,拍桌上。
遂用麻袋装好年画,自行车后座上,左右各吊一袋,准备闪人。
“等会儿。”
“咋了?”
“有票么?自行车票,收音机票,缝纫机票,手表票,或者工业券。”
能随手拿出二百块进货,显然是投机倒把的老油子。
这年头投机倒把的,能不沾票证?
“三转一响?”
“嗯。”
小王捅了捅李建昆:“我爸能搞到。”
“你爸也要淘换啊,他这么忙,不能凡事都指望他,咱能自己搞最好。”
刘三儿嘿嘿一笑,这你可算找对人了。
停好自行车,走过来,抬起右手勾了勾。
李建昆把刚到手的二百块,又递回去。
刘三儿拿在鼻尖嗅了嗅,一脸陶醉,揣进兜。接着在棉衣内衬一顿挠,左右互挠,里面有个军火库似的。
啪!
一张自行车票,拍李建昆手上。
啪!
一张缝纫机票。
啪!
一张收音机票。
啪!
5张工业券。
工业券是個万金油玩意儿。
买这些个,都能使。
通常自行车12张,缝纫机8张,收音机6张。
手表是5张。
获取方式简单粗暴,城镇职工搭配工资发放,每20元配一张。
专业票证,就需要特殊渠道。
一般先要单位领导打条子。
好处显而易见。
但凡这个品类,啥紧俏款式都行。
不存在像工业券那种,有些高档货需要补票的情况。
“清了吧?”
说他老油子还真不冤。
“行。”
“诶!这买卖做得才叫舒坦嘛。”
刘三儿显然赚不少。
李建昆要是自己去淘换,指定不能要二百,但得费工夫,未必是一两天的事。
他观念不同,觉得时间特宝贵。
各取所需吧。
这叫双赢。
“兄弟,要是……”
“停!啥也别说,再要再来。”
“……”
我去,这小子不愣啊!
刘三儿忽反应过来。
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但假装不知道。
这样即便出事了,大可以继续充楞,自己确实啥也没告诉他啊。
顶多批评教育一顿。
再说人家是状元,县里的宝贝疙瘩,只怕批评教育都是私下的。
狗几把,真贼啊!
得,跟这种聪明人合作,他也放心。
心情大好。
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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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日。
大年三十。
陈家坪集市,临近中午,摊位前已不成队伍,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意料之中。
本地风俗,下午就要张罗贴对联。
索性李建昆也准备彻底收摊,知足了。
其他暂且不提,期间单是刘三儿,就再次登门两回,每次一千副年画。
这就是四百块。
“山河,下午有事吗?”
“你要说没有,那也有,主要看你想干嘛。”
“提个亲去。”
“豁!给建勋哥?”
“不然给你啊?”
“嘿,那得去啊!”
小王精神一震,自从建昆淘换三转一响的票证,他就猜到为什么事。
“走,先去趟向阳厂,借个电话用,别咱们一去,那家伙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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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多。
县百货商场。
挨着年夜饭的时间段,商场里仍是乌泱泱的,人流如织。
所幸记忆中每逢过年,各售货台被群众攻陷的阵仗,没有上演。
这年代的铺子,甭管卖什么,有个固定形式:
外面置一条长长柜台,把整个铺子围起来。
通常是玻璃柜台,方便群众看货。
这个卖自行车的铺子,也这样搞,玻璃柜台里,摆的是自行车配件。
铺子不小,成品自行车有一排,搁中间。
“同志,大凤凰没了?那28型永久咋卖的?”
“半链罩,还是全链罩?”
“全的。”
“180。”
“行,我要一辆。”
唰唰!
掏钱,给票。
“同志,红灯收音机怎么卖?对,就你后面货架上,左手边那个大的。”
“这种?高档货,120。”
“可以,我要一台。”
唰唰!
掏钱,给票。
“同志,这缝纫机怎么都是杂牌?”
“长眼不?什么叫杂牌,这可是东方红牌!”
一路客客气气没被怼,但最终还是无法幸免。
没办法,都是女大爷。
投诉啥的,完全没用,怼回去?你试试。
今儿能买到东西算你狠。
东方红这仨字,自然不陌生。
可有这牌子的缝纫机吗?
李建昆实在没印象。
奈何没得选。
“多少钱?”
“110!”
豁!有点贵啊,嗯,那就没错,是好货。
这年头可不兴以次充好那一套。
一分价钱一分货。
比金子还真。
像自行车,一百左右,五花八门的牌子也有,但卖到一百五以上的凤凰、永久、飞鸽三巨头,就是不同。
清一色钢管大杠,皮实得吓人,压个几百斤货跟玩似的。
后来远销非洲,被黑哥们玩出不少花活,看着都怕。
“行吧,我买一台。”
唰唰!
掏钱,给票。
手表没得选,上海牌几乎一统全国。
“同志,要这个102块的女士款。”
唰唰!
掏钱,给票。
商场里,老多人看惊呆了,啥家庭啊。
一次性搞定三转一响?
有人硬瞅着这俩小子,把四样买齐,拢共还没花半小时。
这还不算完,又去看别的东西。
也不见大人,两个小年轻,搁这可劲挥霍,啧!背景貌似不能细想。
商场门外。
突突突地驶来一辆拖拉机。
李建勋站后斗上,满头雾水。
这不中午,他弟打电话到厂里,让他下午两点左右,一定搞辆拖拉机到这边。
说关系到终生大事!
卧槽这他敢不上心?
求爷爷告奶奶也得把厂里拖拉机整一辆出来啊。
弟弟现在可是全家……不!全大队的希望!
问到底什么终身大事吧,还不讲,说过来就知道。
这会不光一头懵。
还心如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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