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晦暗,城中偶尔响起几声犬吠。
城南的城门忽然打开,挟持令牌的骑士飞奔入宫,不久皇城喧嚣起来,也有报讯之人来到御史中丞府上。
大红灯笼高挂的府门前,穿着宫装的差人匆匆下马,朝府门值守的侍卫亮了宫中令牌,随即拿出信函,交给侍卫,让他们转交已经入睡的秦御史。
送信的宫人骑马离开,侍卫拿着信函飞奔府内,在巡逻同伴的视线里,一路来到中庭,再将信交给闻讯赶来的府内管事,后者拿了信,赶紧去往后院,在自家老爷寝房外面低声呼唤。
“老爷……宫里来信了,好像是城外传来的战报。”
寝房之中,正安睡的身影隐约听到‘战报’二字,便猛的睁开眼睛,一下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旁边有美妾帮忙穿衣,都被秦桧一把推开:“不用!”
他嘴边的胡须都在这时紧张的抖动,顺手拿起一件单衣披上,双脚下到床外套上鞋子,随即打开门扇,向老管事伸出手。
“信在何处?”
管事的连忙将信呈到秦桧手里,床榻上的小妾穿好裙袍,掀开围帐,乖巧懂事的下床,点亮蜡烛请秦桧进屋再看,随后又取了袍服,换下对方身上的单衣,做完一切安静的坐回床边。
烛火摇曳,响起纸张展开的轻微声响。
秦桧借着烛光,看完上面内容,都是一些叛军败退,或投降的内容,起初他脸上并未没什么异色,完全都在预料和掌握之中,可看到上面写着的一个熟悉的名字的刹那。
他脸色顿时一变,眼睛直直盯着那名字,喉结滚动,艰难的挤出一声:“岳飞……”
他嚯的站起身,拳头捏紧。
“陛下在西方,他如何出现在太子身边?”
小妾见他脸色有异,上前温柔的询问,被秦桧挥手打断:“出去。”
等候的管事以为也让他离开,刚转身却又被秦桧叫住。
“立即派人传书容州的绣衣司李统领,向他打探一下,那岳飞是怎么回事!”
秦桧微微抬起脸,目视前方,他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厚实衣袍,语气颇为镇定的说了一句:“另外,准备几辆马车,到飞云港外的庄子暂住几日。”
老管事低垂着头,余光悄悄看了一眼秦桧,他从未见过遇事冷静沉稳的御史中丞,说硬气的话,却做最怂的事。
老管事随后应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去吧。”
秦桧打发走了管事,待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袖中的双手死死扣住袖口,随后转身一巴掌用力拍在圆桌上,震的桌面摆放的茶杯稀里哗啦乱做一团。
他当年做过什么事,心里非常清楚。
岳飞如何会被害,绝大多数都是他一手推波助澜,放在原来的世道,人已经死了,羽翼也被他剪的差不多,根本不担心被报复。
眼下,人跟他一样,活到这方世道了,记忆还是死前的那一刻,那怨气得多大?
秦桧能来,乃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本该还有一番作为。
而岳飞的不甘,那是实打实是他一手弄出来的,等对方跟随太子回朝,见到他本人也在朝中……
秦桧脑海里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场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消息过来之前,先去飞云港,若是事情不对,出海去倭奴岛,反正那边还缺人……坐岛经商虽然苦闷,但能保住命!”
在屋里走走停停,过得许久,秦桧拿起毛笔留书一封,让下人送到狄府上,告知狄仁杰,他想去倭奴岛,便提前到飞云港适应海边气候去了。
待天色蒙蒙发亮,秦桧立即叫上几个美妾,带上衣物细软,乘马车赶紧出城。
此时的皇后寝宫,房雪君一夜没睡,脸上多是笑容。
“谌儿的太子位总算坐稳了。”
师姐李望秋在昨日听到消息后,便过来道贺,顺道也在皇后寝宫里住下,她在房雪君对面,微笑着抿了一口杏花酿,饶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宛如少女那般撑着下巴,笑的甜美。
“太子临危不惧,这点倒像陛下,有了军中威望,陛下才会打心里的认同。”
“只是……伤亡不少将士。”房雪君笑容收敛,她微微将目光从师姐的笑容上偏开。
李望秋或许是江湖人出身缘故,对于生死比较看淡。
她喝了一口酒:“往后师妹另外拿一部分钱财,慰劳伤亡的士卒家眷就是。”
烛火浮动。
听完师姐没心没肺的话,房雪君捋了捋头发,有着细纹的双眼阖了阖。
“等陛下回来,还是规劝他,这样的事不可再行……尤其皇室之中,恐后人效仿,弄巧成拙。若是让将士们知晓,不知要寒了多少热血沸腾的心。”
李望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沉默的坐在那里,不敢再乱说下去。
有关容州有叛军袭击太子御辇,随后又被太子调兵遣将的消息,开始不断的朝各个地方发酵时,容州的叛军已经全部投降。
清点人数和伤亡,除了第一波偷袭伤亡了六百多人,其余时候多是压着御辇的兵卒在打,导致太子御辇队伍付出了将近四百人战死,三千多人受伤。
几日里,各县兵马也略有损失,就在众人以为事态失控,叛军可能抓到太子要挟朝廷时,太子竟组织了溃兵,选用良将势如破竹重新杀了回来,仅仅三日功夫,打的叛军节节败退。
在第第六日下午,肆虐定安北部一万余人的叛军,除去伤亡的,基本全部投降。
叛将张佑、徐庆虎,谋士李文,以及那位想要复国的前朝皇帝北宫舒都被丢入囚车,送往燕京听候发落!
苏谌以太子名义,接受叛军,不追究他们从叛之责的宽厚之举,也让不少人竖起了大拇指,赞赏有加。
苏府这边,一直在外面打探消息的十三,喜极而泣的飞奔回府,边跑边大喊:“太子平乱,容州复宁!”
陪伴婆婆在佛堂祈福的殷素寰,听到消息,她悄声在萧耳边低语几句。
“好!”
老妇人睁开双眼,朝莲台上的佛像恭敬的躬身行礼,才在大儿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这才像苏家的子嗣,像辰儿!”
她笑容满面的被搀扶着走出佛堂,另只手温柔的按了按胸口,里面是一枚严丝合缝的玉佩。
“兄长……你听到了吗,妹妹再无心忧之事了,可以放下所有担子了。”
不久,苏雍、苏烈两人也从外面回来,在父亲苏丛芳还有十三,以及苏家旁亲面前,大赞太子年少有为,同时也说起那姓岳的将领,凭借几百人就扭转了劣势,用兵之厉害,简直闻所未闻。
就在容州欢天喜地重回和平的时候,姜婉已经知道儿子的事了,她孤零零的坐在厅房,面容焦脆,呆呆的出神。
寂静里,油灯偶尔爆出轻微的响声。
将她惊醒过来,看到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女儿苏瑛,姜婉挤出一丝笑,拉住女儿的手放到丫鬟手中。
“娘要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练练娘教你的字。”
北宫舒没有路走了,她要去一趟苏府,希望老人家能开口帮忙求情,虽然对方明显不可能答应,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然而,她还未走进苏府,就被门外的侍卫赶走,似乎特意留在这里的十三朝她摇了摇头。
“姜氏,还请回吧,我家老夫人有令在先,不见你!”
听到这话的姜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捂着口鼻,边哭边往回走,引得大街上正庆祝叛军被平复的百姓好奇的望哭泣的妇人。
在他们眼中,大抵以为是苏府里某个小妾或者丫鬟被赶出府,在街上伤心大哭。
回到家里,她走上阁楼,从一口箱子里,拿出黑巾包裹多年的灵位,她擦着上面灰尘,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打在北宫野三字上面。
“我没有保住他……对不起……”
姜婉说完,搂着灵位愧疚的哭出声。
……
与此同时,远在长川县外,三辆囚车被长龙似得的军队押送着,缓缓向东北方向而行。
沿途的百姓捡起地上的石子,或是吃剩的瓜果扔过去砸在囚车上。
不知谁的臭鸡蛋在木柱上爆开,溅了徐庆虎一脸,他抹了一下,将恶臭的蛋清蛋黄甩到外面。
“我和老张可是把老脸都牺牲了,家里人可不要乱来。”
位于中间的囚笼里,名叫李文的儒士重新粘贴了一下快要掉下来的长髯,“我都陪你们坐囚车,可是会骗你?”
“到时候,会不会真被砍头抄家?”最后面的张佑小声问道。
“陛下是讲信用的。”
李文朝他俩笑了笑,只是想到那叫岳飞的将领,对方一脸正气严肃的表情,他心里就有些发憷。
要是没等到陛下回朝,对方就鼓励太子,把自己和张佑俩人给砍头,以警示天下心怀鬼胎之人怎么办?
要是自己三人喊冤,将实情告之。
那就陷天子于不义,到时候……他李儒就真的再死一次了。
唔……不会的,朝里有秦桧斡旋,还不至于一到京师就被拉去砍头。
然而,他不知道是,口中的秦桧早就溜去飞云港,到大海上捕鱼去了。
当李儒三人知道消息时,已经是七月初八。
“那天就不该答应……”
潮湿黑暗的燕京大牢里,李儒穿着斑驳血迹、污垢的囚衣,披头散发的坐在草蒲上,盯着牢笼外的过道,希望某个人快点出现。
就在举朝上下商议如何处置三人时,一道从西面传来的消息,也跟着呈上了朝堂。
西征军回来了,先行的骑兵已经抵达西州北部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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