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再华就跟在少女后面,一起走了出来。
“就此别过了。”老人望了望西边的落日,淡声笑道,“祝二位诸事顺心,武比之时,咱们再见吧。”
说罢一敛衣摆,便往衙外而去了。
“怎么说的?”二人行礼送罢老人,裴液偏头向少女问道。
李缥青一叹:“比起尚怀通,原来我才是踩在剑院的门槛上。”
“已经很厉害了,你年纪还小得多呢。”
“是但你不是和我一样大?”
“你不能跟我比啊。”裴液笑。
李缥青白他一眼,抬脚往衙外而去:“不过隋大人还是偏向于要我的,只是.我这边有些问题。”
“什么?”
“因为.我是翠羽的接班人。”
“可以先放一放翠羽的事情啊,去进修两三年不好吗?”裴液看着少女,“现在形势马上也安定下来了,伱还年轻,可以往更高处走走的。”
“不只是事务缠身。”两人出了衙门,立在大街上,李缥青看着西飞的落日,“这是规制上的事情,我的江湖身份太重了,事情就.有些关碍。”
“.哦。”裴液这才想起来,道启会是三十三剑门和大唐成立的组织,可入者是三十三门弟子与身份干净的大唐子民。
裴液这样无门无派的可以进,但若加一个江湖门派的身份,便有了一定的独立性,此时要进道启会,便两方有碍——一来你之门派既不在道启会之中,三十三剑门凭什么允你学他们的剑法,那岂不算是偷师;二来既然你难免以门派弟子身份先于大唐子民,那朝廷之倾力培养也就有所疑虑。
这自然也是大唐削弱江湖,聚拢剑才的手段,但于少女这样一心门派之人而言,便不得不在抉择中失去这一机会了。
“这事没有通融的地方吗?”裴液皱眉,“尚怀通不是能进?”
“当然有的。尤其对于我们这样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三十三剑门和朝廷其实也不太计较。”李缥青一跃上了门口的车驾,裴液也没进车厢,就坐在她旁边。
少女轻轻一挥鞭,马车粼粼而行。
“隋大人说有三条路子。一是剑院特招,即无论你是何身份,剑院自是要你。今年名额倒是还有,但我并无这般资质;二是朝廷推荐,也就是说,朝廷认你将于大唐有益,不介意你的江湖身份,为你开了这条路。我想这条路是可以尝试运作的,因为翠羽和州衙关系一直还可以。”
“三呢?”
“三就是寻三十三剑门之一做推荐,七蛟不是找的崆峒吗?”李缥青轻叹道,“但是翠羽在道启会没有相识的门派,也拿不出多少钱。”
“.哦。”裴液缓缓点头,思索着道,“这件事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问问?你那个朋友吗?”
“对。”
“.那如果有门路的话,记得叫我去聊,你别自己欠太多人情。”
“.这个,再说吧。”车马此时行出了一段距离,裴液看着街边的酒楼,忽然道,“等一下,今日九月二.我得去订些住处。”
“啊?什么?”
“我请了奉怀的亲友们来看武比。”裴液道,“他们过两天该到了。”
“啊,但是现在订的话,价钱已经很高了。”李缥青紧了下马缰,“你还有多少钱?”
“十四两,零七百多文。”
“来的人很多吗?”
“大人没几个,主要有二十来个孩子。”
李缥青惊讶地看他一眼。
“是我们奉怀武馆的。”裴液道,“孩子们一直在山里,想让他们进城见见世面。”
“哦那干脆住翠羽的宅院就好了。”少女道。
裴液犹豫一下:“太麻烦吧,都是些乡下孩子,很顽皮的。”
“那有什么?我们还要从贵馆手里买《蝉雀剑》呢,当然得打好关系。”
裴液一笑:“那好吧。”
马车粼粼而行,裴液已不是初到博望时的万事陌生,这座城的结构已渐渐在他心中生成,许多建筑都有印象。此时过了一座四层小楼,裴液立刻一笑:“前面是不是武比的场地了。”
“是啊。”少女清脆应道。
果然柳荫一过,便是头回入城所见的那巨大广场,此时各类商摊小贩已被清到最外围,正中已搭起了五处巨大的架子,还有许多人在其中穿梭忙碌。
“等填充上石木,便是五处擂台了。”李缥青道。
“竟然这么大。”裴液感叹一声。这样巨大的台子,周围的房屋在它面前如同玩具,实在与他印象中的“擂台”不是一个东西。
“这还只是分台呢,最终合起来的擂台更大。”李缥青停下马车,与少年一起偏头笑看。
“合起来?”
“嗯啊。武比共打四天,头一天是一百二十八进六十四,这样四个台子,各打十六场,便可结束;第二天六十四进三十二,便将四个擂台两两合并,如此两个大擂台,也是打十六场;第三天三十二进十六,至此便是真正的戏肉了,胜者是能拿铁鱼符的,很多人也是到了这一天才来看。这一天擂台便不合并了,仍是两个,但要多打一轮,即决出前十六后,下午还要再打出前八;第四天,则两个擂台再次合并,八人便在这唯一的、最大的擂台上,一路决出魁首了。”
裴液目光缓缓扫过,这巨大的广场足以容纳数万人。其所处地势也很讨巧,是一处下落的地面,如此立在旁边街道屋顶,乃至坐于酒楼之中,都可以观望场上,十分合适。
“那额外这个擂台是做什么用的?”裴液一指,场上其他四处擂台并在一起,第五个则与它们有些不短不长的间隔。
“哦,这个是副场啦。”李缥青道,“是给输过一轮的人的第二次机会。这个擂台是一直不拆的,甚至在武比期间,上面的比试都一直不会停——因为败者的比试很长,又只有这么一个擂台。”
“输了还有机会啊?”
“当然了,虽州衙会尽量让有名的高手前期错开,但对于很多实力不错却无名无姓之人就照顾不到了。”李缥青道,“比如说,万一龙门班里哪个学员第一轮遇到了你,岂不是欲诉无门。”
“.原来如此,那这败者要如何打?”
“倒也简单,说白了便是‘双败为定’。第一轮败下来的六十四人,先再比一轮,决出‘上三十二’和‘下三十二’,‘下三十二’便彻底淘汰,敲定本次成绩了——一轮未胜。而后‘上三十二’便可获得资格——与胜者下一轮淘汰下来的三十二人打一轮。这一轮中决出的‘下三十二’便同样是彻底淘汰,并且之前一轮的胜利也不作数了,成绩依然是一轮未胜。”李缥青道,“而取得胜利的‘上三十二’,才与胜者组的前三十二共同组成本次武比真正的六十四强,得‘胜一轮’之奖励。之后,这三十二人将再次自行决出‘上下十六人’,上十六人则再和淘汰下来的十六人比试.依此类推。”
裴液缓缓点着头:“我懂了,就是说,即便不幸败了一轮,仍然可以努力在败者中脱颖而出,然后便可得一次抢夺别人名次的机会。”
“不错。”
“而于第一轮胜者们而言,若在六十四进三十二中落败,其实并不能保证自己是六十四强。还要再面对一次败者们的挑战,输了则退回一百二十八,赢了,才能保住六十四。”
“是极是极。”李缥青笑着点点头,“你比楚念师兄聪明多了,上次跟他讲,我都要气死了。不过,败者的挑战也就到第二名为止了。”
“不能再争夺魁首了吗。”
“自然不能,你想一下这个规则,实际是只有败下来的人,才需要接受同样败过一轮之人的挑战。魁首是全胜而得,自然无虞。”李缥青道,“而且魁首自当是本届第一。既然败过,无论是败给谁,又如何能说是最强呢?”
“.是这个道理。只要败过一次,自然就不配为魁首了。”
李缥青看着这辽阔的场地,忽然轻叹一声:“比肩接踵,人海声雷怪不得许多人纵使无心仕途、没有机会,也抢破头要来打一场武比——能于此得博望城之欢啸,也算不枉一身苦学了。”
裴液亦是安静遥看,仿佛已见到那擂台成型、数万人围坐凝目的样子。
他从未置身于此中境界。
直到马车动起,裴液才回过神来,而身旁少女笑道:“险些忘了一事!”
“什么?”
“要给你量两身衣服啊!”
“.啊?”
“到时候你打武比,就穿这一身上去吗?”
裴液低头瞧了瞧,这是他从奉怀带出的两件衣裳之一,早已浣洗干净,今日要参加参加鹭洲诗会才穿上的。倒确实有些轻薄发白,料子不好,款式也老旧。
“还好吧,打架要穿多漂亮?”
“这可不只是打架,也是露面。”李缥青驾着车,往西拐入一条街,“带你去我常去的那家吧。”
裴液还是有些抗拒:“我上鹭洲诗会也没换衣服啊。”
“那是因为我没顾上你。”
“.”
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门面,青石小巷,木门黑檐,周围很是安静。李缥青跳下马车,扯了依然犹豫的少年一把,另一只手已推门笑道:“许姐姐?”
院中浣布的年轻妇人立起身,惊讶地看着门口少女,抖着双手的水珠:“缥青!好久没来做过新衣服了。”
“嗯今天也不是给我做。”少女笑道,“是这位少侠。”
“哦?”姓许的妇人应声看去,打量了少年一圈,流眸转回少女身上笑道,“这想必不是新入门的弟子。”
李缥青一笑,推着她往屋里去:“快,去挑挑样子,我们一会儿还急着有事呢。”
“哦?急着”妇人往少女耳边轻轻笑语了一句,李缥青拍了她一巴掌。
裴液自不知她们说笑什么,只保持笑容跟在后面,继而一进屋,就被满目琳琅惊住了步子。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白的、紫的、青的.每一种正色又衍生出许多副色,兼以长短、粗细、硬软、糙滑又各个不同。
琳琳近百种,而这只是摆在表面上的布料。
好在少女没有为难他来从中选择,只由妇人不停拿出成服为他换上,再由少女观看过后点头或摇头,妇人则在纸上记下。最后将他身体细细量过之后,两人凑在桌案前以尺笔喁喁私语,不停在纸上更换着图样。
不再被摆弄的裴液则在这家铺子里漫步逛着,见许多成衣裱在墙上,确实可看出相当细密的手艺。走了两步,裴液一顿,只见一袭轻飘的鹅黄裙子映入眼帘,正和少女那件相去未远,他回头想叫李缥青来看,却见少女和妇人正讨论得兴致颇高。
做件衣服有那么有意思吗?
裴液便再往前逛,却又见一身眼熟的男服,摆在正中,这件令裴液驻足更久,因为竟然是今日诗会上赵章所穿。
裴液一笑,本来还在疑惑这家看起来冷门冷户,怎么养活生意,此时算是解惑了——开张吃三月嘛。
而后他猛地一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钱袋。
抱着这份忧虑,裴液缓缓转身,走到两位女子身边,一言不发地探头去看,只见纸上两件长衣的图案已经缓缓成型了。
确实挺好看。
李缥青抬头笑道:“喜欢这个样子吗?”
“挺好看咱们用什么料子?”裴液旁敲侧击地问道,朴素地以为钱的大头依然在布料上。
妇人看他一眼,微笑:“公子有自己中意的料子吗?我可以照公子的指定来制衣。”
“啊”
李缥青“噗”了一声,一眼看透了少年的心思:“你别管啦,钱我来掏。”
“不不不,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以后在博望城,花销全由翠羽来出,说定了。”
这裴液自不同意,但这件事是拗不过她了,无奈笑道:“.好吧。”
等种种细节一概定下,天色已经昏黑,纵然妇人推拒,少女还是放下了一两订金。
裴液看着这个数目暗中咋舌——订金一两,衣物怎么也要二三两银子了。
他实在觉得衣物能穿便好,不必如此花费。而另一件令少年无法理解的事,则是少女对于打扮他有着颇高的兴致。
又不是自己穿——打扮别人有很多乐趣吗?
直到听到旁边一声轻柔猫叫,裴液一转头,却是妇人养的一只猫蹲在桌子上。而与普通猫不同的是,这只身上竟然穿着一身裁剪精致的墨绿文衫,颈上垂落一枚玉佩,头上还有一枚小冠,此时端坐不动的样子,真有松风鹤姿般的可爱。
“.嗯?”
裴液头一偏,眼睛明亮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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