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鼎运气哄哄地出去了,常越没拦住他,出门时低声跟裴液道:“裴兄弟,你可以搬进来住我的位置了。”
裴液惊讶:“你不上完这班吗?”
“不用了。”这位样貌正而诚的男子摇了摇头,“我差不在不知敌,而在自身不够硬,还是回去练刀了。”
“唔,只要知道该往何处努力,就离抵达不远了。”裴液和这位身形宽阔的男子一把臂,“常哥你年纪也不大,最晚两三年,迟早拿到这个名额的。”
“.这倒真不一定。”常越笑了笑道,“每个人走在修行路上,都有一个上限在前面等着的。这个上限其实比修行速度更能代表一个人的天赋。我少年时在武馆中一骑绝尘,自以为也是终要去神京搅弄波浪的.然而近些年修行下来,越觉力不从心,可能已将要触及到那面墙了。”
他一叹道:“希望在拿下博望武魁之前,不要让我摸到吧。”
“.大家都说伱是前八之选,这其实已经是博望州这代最顶尖的才杰了。”
“是,但拿个前四在博望州从此开馆护镖当差,做个威重一方的武人,和夺得魁首去长安参加帝京武举,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常越抬着头轻叹一声,一抱拳,“话止于此,别过了裴兄弟,你的上限远远高于我,是真正的人中之龙,望你早日神京扬名!”
两人再度把腕别过,常越背着铺盖而去。
来到武场中,仍然是翠羽剑门的早课。
李缥青又在场上接受学员们的询问。
照教头的交代,这课还要再上几天,然后便是七蛟洞的课程。
据说今年武馆和七蛟洞也打好了关系,竟然请到了他们的长老,愿意在最后两天指导一二,就如李缥青之于翠羽剑门一般。
不论七蛟洞如今名声如何,这分大气倒确实和翠羽剑门比肩而立了,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七蛟洞的剑可并没有《翡翠集》这般素质过硬。
裴液纵无太多经验,也知道“财大须沽名”的道理。
七蛟洞若真有魄力舍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收入,只留下被供养起来的干净的部分,再毫不吝惜地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洗名,便从流恶变为了枭雄,真正完成了对翠羽剑门的超越。
届时罪恶和仇恨便被永远压覆下去,无论从名从实,“复仇”都会变成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而如今,这个过程好像已经开始了。
李缥青一定早就注意到了,她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翠羽剑门也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裴液看着台上笑谈的少女——你要怎么让“翠羽剑门一直存在下去”呢?
从武比夺魁开始吗?
少年按下心绪,在树下石上坐下,拾起了一旁赵镖头的笔记。
大略一翻,多是随手记下的句子。有的是顶右向左书写的工整一段,显然笔者当时颇有闲暇,但更多的还是在页面中心就随手斜斜潦草几句,显然用意在提醒自己、记录情思而非供他人观看。
裴液依次翻页,照遗孀所言,这本册子跨越大概有半年,从去年秋直至今年春,但笔记也不过二三十页,几乎每页之间都间隔了长短不一的时间。
“习得七载,以为早已熟透于心,今日却忽觉最后一式更进一步之可能,果然剑道首重天赋,不至彼之境界,不知我在井底之中。”
“仍是不得其路。”
“不是一式,是后两式。”
“此剑可能确实有些问题,更进一步之方法不记录在书中。”
“果然是只能自己推演。”
“.”
“魔怔一月,今日方醒悟自哂——我焉有这份能力?”
“唉,还是不行,这次真罢了。”
“依此思路回头再去考量那两招‘废式’,是否也另有洞天呢?之前评价或许又是井底之蛙了。”
“娘的,就是废式。”
“.”
“今日偶遇翠羽嫡传白玉梁,他是去年冬比第一,席地谈剑,松下切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谈剑三日,得益良多,明日所谈,暂列如下:.”
“‘废式’竟要拙境之至才能用出?好猜想,好见解!然而此生已年近不惑,能否踏入拙境一观,犹未可知。”
“今日所得:”
“今日所得:”
“今日所得:”
“玉梁仍有所思,我却听不懂了。”
“是的!问题出在最后两式。”
“玉梁所言极对:这半部不是相益了,是相似。但是为何呢?”
“.”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玉梁真是我生平仅见之天才!为玉梁贺!为翠羽剑门贺!过些日子空闲下来,一定把此事细细考察,而后详详记录!”
“玉梁说须得回山细研一月,这两天要记得将剑谱默写一遍,交给玉梁带回——也要记得给他买些别礼。”
“一定要他多演几遍他那门剑再走。”
“玉梁说好像感到有人窥视,明日去长道武馆问下有无见到可疑之人。”
“没有结果,其实练武时有人偷看并不少见,但一来看了也学不会;二来学会了其实也没什么。”
“玉梁说明日就要走,这也太急,什么都还没准备。明早倒是可以看一下镖单,我记得有个日子对也顺路的来着。”
裴液再一翻页,已是最后一张。
后面当然也不会再有了,它的主人从那天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裴液怔怔地看着天空,这本笔记绝不似李缥青所言没有什么价值,它基本是这位镖头和白玉梁友情从始而终的骨架。
其中透露了太多的有效信息,只是目前缺少立足的基础。
赵镖头显然也是一位天赋不高不低的剑客,二人因剑结识、谈剑而交,最后死在了一处。
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份笔记第一次出现了凶手的痕迹——谁在窥视?
裴液努力勾连着线索,但总差些什么,这时一道温柔清灵的声线在旁边响起:“看完了?想什么呢?”
裴液转过头,眼神有些放空地落在少女脸上:“我问你威远镖局在什么地方?”
“就在后面啊。”李缥青回头伸手一指,“就在那栋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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