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渐浓。
街道上不时能听到邻居家大黑狗的犬哮的声响。
过了一会,犬哮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转头钻进狗窝,不再出声。
“嗡!!”
沾染着血迹的手,轻轻推开道观大门。
只见院里,张俊正坐在篝火前,抬起头来,目光看着面前的黑暗中的身影。
“老爷子,追了我一路,也累了吧,这是我买的酒,十五年陈黄老酒,要不要坐下来咱们喝一杯?”
张俊眯着眼,目光看着老人的左手,点点深红色的血珠正顺着老人的手指滴下来。
老人走到篝火前,随意坐在了地上,火光将他的那张脸照亮起来。
张俊第一次看清楚这位老人的面貌。
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短短的花白胡子却特别精神,那一对深陷的眼睛特别明亮。
“老爷子,您这追了我一路,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动手了?”
“再等等。”
“等?”
老人撩起自己的袖子,只见手臂上一条蜈蚣般的伤口缠绕在手臂上,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捡起一根烧红的炭火,随后直接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滋滋滋……”
随着一阵刺鼻的灼烧味,伤口顿时被烧得血肉模糊,不过却是不再流血了。
“我没想到,你的命格这么特殊,难怪妙真道人肯放心地把你丢在外面,一点也不担心你。”
老人叹了口气。
他的伤就是在会所外,遭到了镇物的反噬。
他意识到张俊这个小滑头想要做什么,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进去,反而是利用厌胜术准备让这小子死于非命。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人救了张俊。
那个看似痴傻的大个子很难缠,是先天童子命,这种命格是厌胜克星。
所谓的童子命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命格,在过去童子命认为是天上的神仙或者仙童转世。
而这些仙童是由于自己的过失而被贬下凡,所以一生坎坷。
拥有童子命的人通常都是体弱多病,通常身边会引发一些灵异事件。
往往这种命格的人活不到十岁。
但有小部分的童子命就很特别,他们不仅仅活着,身上还有一方神灵庇佑,不需要修行,天生就有克制诸方邪祟的能力。
甚至可以理解为,他们就是活在人世间的神仙。
他们这些江湖异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童子命,两者之间的克制完全是不讲道理。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三岁孩子,也能把你克得死死的。
一举一动,哪怕是无意间的一个喷嚏,都能让他道行大损,深受其害。
对方出手救了张俊,也间接地破了他的厌胜术,以至于他被反噬受伤,这才不得不对张俊重新刮目相看。
于是这一路他没有再出手,躲在暗处仔细地观察张俊,反复推敲,甚至还拿出自己的老年机翻找了张俊的一些信息。
也亏是之前薛瘸子的事情,让人们把张俊的资料扒得那么干净。
这才让他算了出来,这小子的命格奇怪得很,八字上看是顶尖的富贵之命,可面相上命数有不同,眉宇间的煞气渐重。
结合张俊之前被打死的信息,以及这小子一路逢凶化吉的情况来看。
老人做出了一個大胆的假设。
“你是还魂借气的命格,是妙真道人帮你做了局对吧。”
张俊皱了下眉头,没有回应他。
但老人已经从细微处得到了验证:“也难怪了,天底下也就是妙真道人有这般本事,哎,这个老不死的,若是当年收了我做徒弟该多好。”
老人露出沉长的叹息,但随后他仰起头,看向天空。
“还魂借气局,死而复生人。
非是阎罗不肯收,生死册上无你名。
断头桥前有渡船,万难之中遇贵人。”
老人念出这段小歌谣,两眼盯着张俊,这个命格太诡异,越是危险,越是会激发命格的效果。
非但杀人不成,反而可能会被各种意外搞得遍体鳞伤,所以自算出张俊是还魂借气的命格之后,他就不再动手了。
“加上妙真传你讨运术,前途无量啊。”
“前辈客气!”
被老人说出底细,张俊心里却是一阵暗暗叫苦。
然而老人话音一转,冷笑道:“虽是如此,可要杀你却也不难,你师父怕是没告诉过你,你的命格虽然奇怪,可万物都有一个平衡,伱现在眉宇间已是多了几分煞气,煞气越来越重,等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哼哼。”
老人开始冷笑起来:“人不杀你,天也要杀你,到时候你难逃魂飞魄散的结局。”
张俊闻言心神一紧,这件事自己师父确实没和自己提及过。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搞得自己有的选一样。
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师父巧妙布置还魂借气局,自己恐怕早就死了。
所以老人这番话,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就和癌症病人做化疗,最后保住了命,难道还要怪医生让他少活了十几年么?
自己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了点,可不代表自己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
“所以呢?您是打算等我被雷劈死么?”
张俊托着下巴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眼看张俊没有被自己这番话影响到,老人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对于张俊的话,他却是笑了起来:“我可活不了那么久了,若是今天不杀你,我一族老小难逃一死。”
“因为,你才是主导当年惨案的真凶,对么?”
张俊抬起头,死死盯面前老人。
“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没关系,你知道许家的借尸还梦,触骨寻踪的秘法吧。”
老人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张俊指了指不远的土坑:“不巧,我大师兄的尸体刚被许家的人带走,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听到此话,老人站了起来,两眼盯着张俊:“你胡说!”
张俊从口袋里拿出个牌子丢给他:“这是许家信物,你自己看。”
老人接过牌子,一时身体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俊,却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张俊:“今天先饶你不死,可你给我记着,这件事我与你不死不休!”
落下狠话,老人快步冲出道观,消失在黑夜之中。
“噼啪……”
篝火上迸溅起点点星火,张俊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道;“出来吧。”
只见许新从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
“好险,好险,我还以为这老头不会上当的呢。”
许新坐下来,抱着酒坛饮上一口。
旋即看了一眼张俊:“没想到啊,还魂借气局,牛逼,天下十大命格里,没几个能压得住你的。”
“有个锤子用,你没听那老家伙说么,我早晚有一天说不得是要被天雷劈死,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了。”
听到此话,许新却是笑道:“那也是至少几十年的事情,你感觉差不多快死了,直接兵解就是了,又没有人非要求你等天雷劈下来。”
张俊闻言愣了一下,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正当许新还想说些什么时。
张俊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一把拽过许新的胳膊,拽着他扑倒在地上。
“砰!!!”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细长的切痕出现在许新原本的位置上。
门外,老头眯着眼从门后悄悄地探出头,手上还握着那把二胡,两眼像是狐狸一样,扫视在许新的脸上。
“你没走!”
许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本想先吓走这个老家伙,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走。
“嘿嘿,我活了这么久,你真以为我白活的么。”
老人笑盈盈提着二胡走进来。
“许家的小子,刚才的话,是你教他的吧,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许新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你是崔家的老东西,崔二胡,人称外号飞太保。”
老人点了点头,许新继续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当年追杀孟星良时,你就是负责为众人传信的神行太保。
你有神行太保的本事,一日往返数百里完全毫不费力。
我还知道,当年押送国宝的队伍是你杀的。
孟星良是你找的替死鬼。
后来孟星良好友一家也是你杀的,当时负责追杀孟星良的几人也是被你灭的口!”
许新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全部猜想。
老人却是神色如常:“何以见得?”
“我查阅资料,追杀孟星良时,负责联络的神行太保,一共有七人,七人之中,只有你见过孟星良杀人。
档案里的资料,只要涉及目击证人的,几乎全都是你一个人的说辞。
而且在七个人当中,只有你懂得杀人的厌胜术,能让人死得莫名其妙的方法,可不仅仅只是风水术。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和孟星良很熟悉,你们是朋友!”
老人听到最后,神色终于绷不住了,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许新:“这些都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你没证据。”
“有!!”
许新指了指被挖出的坑洞:“证据就在里面,我就能证明,我是许家第七代看得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只需要把尸骨挖出来,一看就知道。”
这个“看得见”,有两层意思,其一便是说,任何冤假奇案都无法逃脱仵作的那双眼睛。
其二则是说,仵作这一行,会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过,并不是说只要当了仵作那就都有阴阳眼,而是说,家传几代都是干仵作的,隔了那么几辈儿之后,后世子孙才会出一个天生阴阳眼的人。
生有阴阳眼的人,就被称为看得见。
配合许家的秘术,什么冤假错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听到此话,老人脸上顿时写满无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了,于是低下头看向张俊:“你知道还有一个办法能杀你么?”
张俊摇了摇头,心神立刻警惕起来。
只见老人指了指天:“乾坤交泰之时,阴阳不分,你的命格在这段时间,起不到效果,这就是杀你的办法!”
老人话音落下,一只脚踩过门槛踏进来,一脚踩落在地面,周围竟是升腾起点点银色的光点,浓烈的怨煞沸腾,从地面下涌起。
“不好,快走!”
许新脸色一变,知道这是厌胜术,赶忙要拉着张俊跑。
可一转身,却见周围的地面已是变成了一片血红,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覆盖在了大地上,发出痛苦凄惨的哀号声。
“你们是有福的,这个阵我只用过一次,叫百畜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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