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当然并不真的需要休假。
和成长于新时代,注重“养生”的现代修行人不同,王洛对修行和生活的认知,都来自于古典时代,一个没有练到死就往死里练的时代,一个不死于修行就可能死于疏于修行的时代。过劳死这个概念,实在是过分的奢侈。
更何况王洛其实并不觉得非常劳累,同样境界下,他的精力体力远远胜过现代修行人,和灵山时期打磨丹基时的修行相比,区区参加些会议,在会上和一些人勾心斗角……简直就像是休假一样轻松。
但同样的道理,鹿悠悠自然不会不知道。
所以,鹿悠悠强烈建议的休假,显然也不是真的休假。
她只是需要王洛暂时离开灵山山主的位置。最近这段时间,灵山山主这个头衔,已经刷了太多的存在感,影响了太多的战略决策,换言之就是……吸引了太多的仇恨了。
会议的本质是形成共识,而共识的本质则是妥协,而妥协,则意味着部分人的利益受到损失,由此而来的愤恨不平,也自然需要一疏导渠道。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洛扮演的角色,正是这样一个疏导渠道。作为一个在仙盟政坛几乎毫无资历,却一夜之间跃居高位之人。王洛依靠的不过是“尊主师弟”这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头衔,以及鹿悠悠的青睐。但王洛在左右他人命运,迫使他人牺牲让步的时候,却往往淡然果断地仿佛鹿芷瑶本人。于是怨言和仇恨自然而然地积累酝酿,只待时机成熟,便要轰然爆发。
所以,在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参政之后,王洛便应顺理成章退居二线,暂避锋芒……以便鹿悠悠腾出手脚,亲自下场,来掀起更为激烈的政治波澜。
不过,再怎么激烈的波澜也和王洛没有关系了。
因为,他要去休假了。
――
这一天,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管家树的枝叶缝隙,投洒在王洛脸上的时候,久违的安逸氛围,竟让王洛一时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直到院外的喧嚣纷杂越过院墙传入耳中,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贩夫走卒的吆喝,王洛才轻吐口气,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休假,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短假。
休假的地点,位于茸城石街,石家的老宅。一个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地方。
这间宅邸曾寄托了名为石的少女的全部,也承载着她穷困窘迫时的回忆。曾几何时,四间厢房分属四家租客,如今小院却空置许久……
那个在大街小巷打零工还债的石,早已成了茸城乃至整个祝望都赫赫有名的政治新秀,她跟在总督韩瑛身旁,在这几年定荒大略中屡立功劳,而理所当然压在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头衔几乎一年一变。而从很久前,她的衣食住行就都在总督府上,根本没有回家的空暇了。在一年以前,韩瑛更是做主为她在碧波园安排了宅邸。石初时推拒,逐渐却也适应了那里的环境,自然更少住在石街。
曾热衷于在树下支烤架做夜宵的小赵,也早早就考入了茸城书院――且完全没有利用他在石街结下的人缘,的确凭着过硬的成绩砸开了书院的大门,和女友顺理成章地双宿双飞。而不久前两人相继从书院凝丹毕业,又依照堂主的建议,远赴墨麟深造。
至于南厢房的秦钰,大概算是几位租客中,境遇最为跌宕起伏的一个,王洛本以为在扫清了诸多误会和障碍之后,他会继续留在顾诗诗身旁,但不久前顾诗诗登门拜访时,却否认了这一点。她当年因白澄的别离之毒和秦钰分开后,两人并没有再复合。如今顾诗诗依然忙于工作,忙于巩固自己在波澜庄的权势地位。而秦钰却早早就离开了祝望,去向不明……上一次联络,还是他从周郭发来了一张旅游留影,画影上除了秦钰,还有两个相貌几乎一致的靓丽少女。
最后则是西厢房的樊璃,相较于其他几位租客,她的经历就相对朴实无华,她在石家小院住的最久,还一度将前同事舒泉推荐来同住。有一段时间,她在太虚青庐的业务经历了一段急剧增长,自然也引来了不少麻烦。不过在某位来自总督府的高人的帮助下,麻烦很快平息,青庐的业务也逐渐趋于平稳。樊璃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而正当她以为自己或许就要在石街就此常住下去时,室友舒泉却又打乱了她的规划,非要拉着她去创业,说是纠集了一群从大工坊退下来的骨干共襄盛举。樊璃从来拗不过人,无奈跟从,谁知几年后赶上九尊大赛的热潮,仙盟绘卷市场蓬勃发展,她们的创业竟真的大获成功,而樊璃作为元老,在财富自由之余,却也失去了生活自由,几乎终日留在工坊内加班加点,然后时不时陪着舒泉一道迎接各路政要的莅临指导……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却又不得而知了。
――
总之,如今的石家小院,已成了王洛休假期间所独占的宅邸。而相较于院内的清静,院外的喧嚣就格外刺耳。
例如来自院门前不远处,一个临时支起的早餐摊子上,就有一对年轻人,一边大声吆喝着管老板要了炒肝包子,一边随意支起莲台,掺杂着早已不纯的乡音,互相发起牢骚来。
“你听说没,太虚司的老大又要换人咯。”
“草,这是第几茬了……每次换人,咱们这些下属机构就要从头搞一遍流程,一份工作报告反反复复改,反反复复交,然后反反复复学特娘的上级精神!草,这炒肝里怎么全是淀粉疙瘩!?”
“唉,五个灵叶一碗,还要什么载云啊。草,这是包子还是馒头,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狗日的,吃完就给青萍司和工商司举报去。对了,据说月央那边自朝廷首辅以下几乎换了一半的重臣,没见人家这么折腾吧?”
“嗨,谁不知道祝望人官僚习气最重……”
在晨间的石街,类似这对年轻人的议论抱怨,就似源源不绝的浪潮一般涌来。于是王洛尽管处于休假期,也知道如今祝望乃至整个仙盟的政治格局,都在发生剧烈的动荡。
鹿悠悠亲自下场规格果然是非同凡响……作为前期的怨气疏导渠道,王洛的退场让很多人误以为高层打算暂时偃旗息鼓,平稳政局……但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或许按照一般的政治常理来说,维持大局稳定是最重要的,但如今仙盟乃至九州面临的危局,却足以打破一切常理。在两位天尊的威胁下,为求生存,再怎么激烈的政治动荡也都不为过。而当天尊的真相逐渐从上至下传递开来的时候,一切动荡的余波也都将归于无形。所以,以鹿悠悠为首,几大国主几乎不约而同的发力,可谓是正中要害,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清理好了各自的政治格局。
然后,就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重点发力了。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咚咚的轻巧叩门声,王洛目光转去,那枣红色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口小巧的飞剑倏地射来,而后停在王洛身前一米处,安静而恭顺地悬浮着。剑身上附着一封信函,函上则盖着内务府的金章。
王洛见状不由失笑:这是内务府每日都要呈报给鹿悠悠本人的信息简报,如今却又为他单独抄录一份,而后以金鹿巡剑,每日早上例行送来。显然,王洛这个短假,虽然不是真的休假,却一定够短,要不了多久,待政治格局清洗完毕,鹿悠悠就会再次请他出山了。
对此王洛自然没有意见,处置天尊危机,扫清九州一统的最后一道障碍,同样也是他心中所愿,为此自然不辞辛劳。但金鹿厅的简报,却没有看的必要了。因为真正重要的事,他会自己去看,去了解。
也必须亲自去看,去了解。
在打发金鹿巡剑归去之后,王洛便取出一只黑玉瓶从瓶中分出两枚丹药服下,于是元神霎时出窍,来到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之上。
太虚幻境,太阴河。
只是,相较于寻常离神散所引导去的太阴河,王洛脚下这条河流,却显得浑浊不堪,河水中更隐隐散发着腥味。而河上也没有那多如繁星的太虚行者,而只有寥寥数道身影,且彼此相隔遥远,连招呼都无从打起。
而这,就是如今天之右仙盟地界上,唯一能够直接连通明州新恒幻境的太阴河。
自通明仙路圆满竣工,新恒立下定荒结界后,太虚幻境的推广就顺理成章且如火如荼,如今幻境早已覆盖新恒全境,超过十万面十方明镜,更是让新恒人无论是否吞服离神散,都能瞬息之间了解到发生在仙盟的各种动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两地的幻境就已经彻底融合为一,因为地理位置上的阻隔并没有被完全消除。从祝望西方边境的灵山到距离最近的新恒桑郡流岩城,总还是有几百里的路途。而新恒本身,被天庭豢养数百年后,其天道也和天之右多少存在差异。所以太虚幻境虽然已推广普及,但距离完美融合,却还要很长时间的适应。
当然,以上理由,只是太虚府公告天下的明面上的理由,问题的实质是,新恒已被预设为两位天尊直接碰撞的战场,而在大战之前,来自太初幻境的渗透,则逐渐让新恒的幻境有了变化。如今太阴河中的腥味,并不是来自通明仙路沿途的污染,更不是新恒本身的污秽……而是源于太初的侵蚀。
这份侵蚀,也是天庭之主布置给仙盟的第一个课题。而王洛如今想要看的,便是课题的实际进展。
片刻之后,他就沿着太阴河一路穿梭,来到一片灯火浩瀚的水域上,只见一座座浮岛般的太虚照堂、一条条灵巧航行的绘卷浮舟,还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形貌各异的太虚行者于空中飞行,共同交织成一卷繁华的画卷。
这就是新恒本地的太虚幻境,虽然论及规模、繁华,都比不得仙盟的大型节点,但考虑到幻境在此地的推广还不到半年,如今这个规模已称得上不可思议。
很快,一叶扁舟来到王洛面前,舟上一位身姿婀娜,却几乎不着片缕,只在要害部位以隐约的白光遮羞的女子,娇滴滴地向王洛说道:“这位公子,可愿来《荡魔传》与奴家共舞一曲?”
王洛心下叹息,荡魔传是战斗升级为主题的太虚绘卷,哪来的与奴家共舞一曲?这种直奔下三路且严重欺诈的绘卷广告,在仙盟百国境内基本都被列为禁忌,但新恒好就好在百无禁忌,而从未经历此类虚假宣传洗礼的新恒人,也往往特别吃这一套。
尤其是不久前,几位学生在《荡魔传》中遭遇意外,历经痛苦而死,之后又无法再次进入太虚……这个新闻对于太虚幻境在明州的推广,并没构成太大的阻碍。但对于运营荡魔传的工坊而言,就简直是五雷轰顶。如今为了挽救业绩,显然工坊也是什么招数都敢用了。
王洛的一时沉默,让舟上的女子有些意兴阑珊,她很快就调过头准备去迎下一个客人,但下一刻,却听王洛说道。
“好啊,带我去看看吧。”
女子喜上眉梢,立刻舒展手臂,迎向王洛:“多谢公子,如今荡魔传正值酬宾优惠期,只要六枚灵叶就能获得惊喜大礼包,若是累积消费足够灵叶,更有专享特权!”
王洛想了想,说道:“你这特权的最高档位,需要消费多少?”
女子愣了下,下意识问道:“您说什么?”
王洛也不多话,径直从自家账户中提出一笔款项:“这是一百万灵叶,给我把特权都拉到最高,然后告诉我要怎么尽快去看【三界遗墟】”
见到一百万灵叶时,女子身上的圣光都几乎被炸开,但听到三界遗墟,她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微妙起来。
“这位公子,您不会是……来钓鱼执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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