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海深处,没有现实路径可以到达的陵寝内部。
阿兹克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墓室中央,那里弥漫的黑雾正缓缓飘散,露出半虚幻半真实的巨大事物。
那是一条盘踞的尾巴如同高山,收紧的翅膀宛若峭壁的羽蛇,它阴绿色的巨大鳞片渗出和雾气同色的漆黑,缝隙之中冒出一根根沾染了淡黄油污的羽毛,它们连接着无数根指向四周,进入虚空,不知通往何处的黑色细管。
它有些虚幻的身体内部不断涌出又消散着无数复杂的符号,似乎代表着各种神秘的知识,又让阿兹克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战栗。
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羽蛇的头部,那如同山顶巨石般的头颅上长着一张肤色古铜的人类脸庞,脸上有着燃烧火焰的眼窝,高挺却线条柔和的鼻梁和颧骨,右耳下方可以看到一颗黑痣。
它有着一张阿兹克艾格斯的脸!
就像阿兹克在盯着它一般,它也在盯着阿兹克,眼眶里的苍白火焰逐渐高涨,让下方的阿兹克被无形的楔子扎入脑袋,嗡的一声,摇晃着低下了头。
在撕裂灵魂的疼痛中,他又想起了一幅幅陌生的记忆画面。
在一片死寂的大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旁,一条和他长相完全一样的羽蛇漂浮着,上方是由各种头骨堆叠而成的黑色云朵。
云朵内部一根根漆黑触手伸展而出,包裹住羽蛇的躯体,将祂的灵体拉出,身躯则委顿落地。
头骨云朵中,一双苍白火焰如风中残烛的眼眸向灵体望来,一根污染的羽毛随即落下,将灵体从中一分为二,一半被触手纳入怀中,进入云朵,一半与一件黄金饰品糅合,成为半金半灰的灵体,在苍白火焰灼烧中返回了羽蛇内部。
记忆中那羽蛇的脸逐渐和阿兹克面前的重合,让他找回了自己缺失的最后一部分记忆。
那是他一次次轮回,一次次死而复生却从未接触过的真相。
那是导致他每每失忆,只能以懵懂无知的人类身躯融入社会,成为各种不同身份的原因:
他的灵魂,有一半被生生撕裂,离体而去,成为了面前这条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羽蛇!
“萨林格尔……父亲”
他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名字。
那是阿兹克的父亲,也是拜朗的真正统治者,“四皇之战”的冥皇,死亡的本质,亡者的君主,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
“死神”萨林格尔。
在苍白之灾的尾声,这位超越了真神,却变得更加疯狂的神灵预感到自己的结局,但却不愿就此逝去,因此留下了让自己保存一丝复活希望的后手:祂分割了自己的孩子,“死亡执政官”阿兹克的灵魂,一半用某件物品填充,送回体内,一半与本途径的“唯一性”结合,成了目前的人造死神,并逐渐复苏,开始主动影响“死神”途经晋升失败的高序列非凡者。
而失去一半灵魂,又被异物填充的阿兹克则一次次以序列4“不死者”的复活仪式走进新的轮回,一次次寻回部分记忆,一次次结束人生,为“下一世”做准备。
直到他离“真相”越来越近,甚至主动来到这里,而他的另一半灵魂,此刻也已经准备好与之结合,重新成为冷酷疯狂的“死亡执政官”。
届时,重回实力巅峰,且获得了“唯一性”的阿兹克艾格斯,将遗忘他所珍视的一切,变成苍白之灾时那条蛇身人首的怪物,成为充斥神性却没有丝毫人性的真正死神!
他将会遗忘身后的克莱恩和安吉尔!
感受着他们虽然躲在石棺后方,紧闭双眼,却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关注,阿兹克痛苦地跪在石阶上,抗拒着来自羽蛇,来自自己心底的压力,发出一声怒吼:
“不!”
他不愿意成为那个“白之圣女”卡特琳娜口中强大、冷酷的“执政官”,不愿成为记忆深处那个坐在头骨王座上的自己,更不愿遗忘如今珍视的一切。
阿兹克如同之前向自己跪拜的“地狱上将”路德维尔一般四肢着地,身体匍匐,古铜色的脸上全是汗水,一滴滴落在千年不腐的石阶上,化为不断蔓延的淡黄油污,生出一根根细密的白色绒毛。
和他内心的想法相反,阿兹克头顶的巨大羽蛇渴望着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渴望着重归完整,它的双翅逐渐伸展,覆盖了巨大的陵寝的上半部,蛇身则缓缓靠近,那张巨大但却与阿兹克长相一致的人脸悬在跪在石阶上的阿兹克上方,苍白火焰的双眼冷漠地注视着他的挣扎。
“不……”
阿兹克再次吼叫出声,气势却比刚才微弱了许多,他紧贴地面的头颅逐渐抬起,脖颈、手背冒出一片片漆黑的鳞片,光滑的额头上出现一道凸起,从内部被顶出血淋淋的伤口,闪出一抹不应该出现在死神陵寝之中的金色光芒。
那是阿兹克记忆之中修补他这一半灵魂的物品,一件外形像是火焰鸟的黄金饰品。
在饰品出现的瞬间,阿兹克的双眼就化为了和羽蛇同样的苍白火焰,身体也从石阶上站起,和头顶自己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庞对视着。
他脸上的表情闪过挣扎,闪过不舍,但步伐却缓慢地向羽蛇走去。
……
听着阿兹克先生一声声夹带着惊恐、懊悔和不甘的怒吼,安吉尔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却由于之前的嘱咐而不敢睁开。
已经近乎恢复序列2实力的阿兹克先生到底遇到了什么他喊着“萨林格尔”,那是他的父亲之后没有交战的声音,也没有另一方的动静,只有几声怒吼后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逐渐蔓延的死亡气息。
战斗在一瞬间就结束了阿兹克先生赢了吗又或者,他陷入了无法自行解决的危机,亟待我们的帮助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安吉尔摸向身旁的克莱恩,抓住了他戴着“蠕动的饥饿”的手,后者也将手握紧,两人无声地感应着对方的体温。
他也是这么想的……安吉尔心中一暖,下定了决心。
如果阿兹克占据优势,那他们睁开双眼,看一眼战场情势问题应该不大,如果他已经陷入了危机,那么两人的介入,或许能让天平产生一丝有利于己方的倾斜!
哪怕我只是个半神,但却拥有对天使有效的攻击……安吉尔在内心说服着自己,低声对克莱恩说道:
“我先看一眼,你序列还不够。”
如果石棺后方是天使层次的力量在互相攻防,连神性都不具备,本身更是脆弱无比的克莱恩也许刚睁开双眼,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在原地化为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蠕虫和肉块。
而我,能多支撑一会……安吉尔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双眼,同时从胸口内袋掏出自己的魔镜,双眼、镜面同时闪过一缕黑色。
在她头顶,空气温度急剧下降,浓郁的冷凝雾结成一面面晶莹剔透的冰镜,它们彼此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将石棺后方,墓室中央的情景通过“镜子通道”传入安吉尔手上的魔镜。
那是如山一般大,长着熟悉脸孔的羽蛇,那是正缓步靠近,步履蹒跚,表情挣扎的阿兹克,还有……羽蛇虚幻的身体内部无数闪动着的符号和它们代表的知识。
轰——
安吉尔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巨锤砸中,里面的组织被打成了浆糊,而且正被滚烫的棍子搅动着,几近沸腾的液体从她的口、鼻、耳中流出,脑海中只剩不断回荡的呓语和惨叫。
那是她自己的惨叫。
咚,又一声闷响让安吉尔稍微恢复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背靠着石棺瘫倒在地,那声响动则是脑袋撞击棺材发出的。
在这阵疼痛的帮助下,失去的理智总算回归了大脑。
眨了眨被自己的血玷污的双眼,安吉尔的目光艰难地回到手中的魔镜上,先是看到了自己淡金色的长发变得粗壮,成为了一条条或长有单眼、或吐着信子的毒蛇,而后是失去了眼白,如同纯粹宝石的紫色双眼,最后才是镜中映照着的羽蛇与阿兹克。
在于“死亡”的污染对抗时,我已经自行进入了不完整的神话生物形态……她想起阿兹克曾告诉自己的知识,理解了自己目前所处的状态,清楚这种状态只能保持片刻,随后就会滑入失控的深渊,遂不再犹豫,从袋中掏出一枚“石化”符咒,将体内已变得不那么稳定的灵性灌入其中,直接按在了魔镜上属于羽蛇的身影上。
“石化!”
她的头顶,一片片冰镜变得灰白,将同色的光芒射向面色冷漠,等候着阿兹克接近的羽蛇,在它那展开的双翅之间最脆弱的位置聚焦。
在那些阴绿、漆黑的鳞片上,一抹灰白色出现,眨眼之间就从指尖大小蔓延开来,面积几乎占据了羽蛇如山般的身躯的五分之一,一根根羽毛如雨般洒落,上面淡黄的油污似乎都被灰白所替代,落在地上竟发出重物坠地般的动静。
但在下一刻,表面变得灰白,近乎被石化的羽蛇身体就被从鳞片缝隙处涌出的黑雾笼罩,它们迅速修复着损伤的位置,让漆黑重新覆盖灰白,除了那处的羽毛稀疏了一些外,并没有出现足以影响羽蛇行动的创伤。
它就像没感受到刚才的攻击一般,继续伸展着躯体,让人脸靠近阿兹克,让阿兹克蹒跚地走向自己。
再有几步,他们那相同的脸就要贴在一起,分离千年的灵魂即将融为一体。
就连“神孽”斯厄阿的分身都没法承受的“石化”,居然只给这条羽蛇造成了这么点伤害……安吉尔的心不断下沉,紫色的眼睛也染上了一丝黑色。
她快控制不住自身的神话生物形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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