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家门外,见有人抹了眼泪,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了。
一些不明就里的张家妇女,当即就哭起了本家嫂子的不易。
张定国是个没成家的孩子,长辈不能哭晚辈,同情的泪水,只能流给张寡妇了。
“都特么闭嘴!
院里正给定国瞧病呢!
张石头家的,干活不见你这么积极,上门哭丧你倒是头一个,滚!
都闲着筋疼是不是?
用不用我给你们派点义务工?
都滚家去,该收拾院子就收拾下,该做鞋的也别闲着,日子过好了烧的。”
门外起了哭声,赵满奎就从张寡妇院里快步走了出来,一通数落下来。
门外的妇女们立马作鸟兽散,这时候的村支书,别说骂几句了,一个嘴巴子上去,这些妇女也得忍着。
赵满奎这样,能带着全村吃上饭的,威严更重,平素在地里干活,壮劳力偷懒,他都懒得骂直接就揍。
驱散了看热闹的妇女,赵满奎也没回张寡妇家,直接奔自己家而去。
一旦张定国死了,还得有老爹赵四海坐镇的,不然压不住张家人。
人死为大,压服张家人,只能靠老人跟辈分了。
不放心的赵满奎走了,正在熬药的柳爷,也不时的扫着站在院里的李胜利。
大黄甘草汤出自金匮要略,是书中的经方,药方是没问题的。
但药性对病入膏肓的张定国不成,再加上打蛔虫的塔糖,在柳爷看来,此剂汤药对其而言不啻虎狼。
虽说李胜利减少了原方中大黄的用量,但大黄苦寒,为峻烈攻下之品,多少都不是病入膏肓的人该用的。
“爷们,咱们先用塔糖试试成不成?”
理清了药性,柳爷对着李胜利招招手,在他看来,西屋炕上那货,多半活不成了。
与其用中药汤剂,不如用现成的塔糖,这样稳妥一些。
听了柳爷的建议,李胜利的眉头一挑,果然是人老成精,这老货的经验手段倒是厉害。
“吃死了,就赖塔糖身上,无非是药厂的药,躺着那位也有蛔虫病是不是?
这道理走到哪都说的清,人不成、药不行,死了白死?”
李胜利的回答,让柳爷的双眼都带上了亮光。
心想,这小子真是不错,小小年纪不管医术好赖,心思算是学到位了。
就凭这心思,以及他的正骨手法,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就是这话,小子,接我柳家传承吧!
不成,柳爷给你磕三个,我代我爹收徒。
你要是觉得辈分低,我再给我爹磕三个,代我爷收徒,以后我也喊你一声‘叔’咋样?
只不过我爹那辈人,出的名家不少,你本事差了,以后会被人耻笑有辱门楣的。”
说着,柳爷放下扇风的蒲扇,下身就要给李胜利磕一个。
在他眼中,李胜利这小子,读医书通透,学手艺灵巧,治病的时候果断。
绝对是医家最好的传人,柳氏一脉如今风雨欲坠,他要是死了,以后就没有温病柳氏一说了。
因为温病以吴门为主,柳氏几代人耗费百年心血,才在四九城立足,一旦没了直系后人,柳氏一脉也就没了。
如果不是家族人丁不旺,四九城各大中医院,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您老别玩这个,您都说了一脉传承之人,要从三四岁开蒙。
我都十七了,您还是个半吊子,没有名师指点,传承一脉医家,您老说我有这么想不开吗?”
止住柳爷有些荒唐的动作,真让他磕下去,就是给了这老货承诺,万一承接不了柳家的传承。
李胜利也怕这老货将来托梦骂街。
“小爷,您是担心这个啊!
不怕,我柳家算是温病分支,吴中是温病派老巢,吴门那边还有祖宗级的医家活着。
到时候咱们爷俩一起去吴中,我舍了老脸不要,一个头磕在地上,到吴门撒泼耍浑。
不信那些个老货,不为温病传承出力,别说一个名师了,整个吴门都得教你。
等你学成了,再回四九城开枝散叶,你自己开山立户,再弄个温病李氏。
到时候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个给我柳家,咱们一门出两派,多好?
这大好的前途,可别给炕上那个死鬼毁了。
要是吴门那边,知道你万法不明就敢下药害人,只怕会质疑你的心性,不会传授技艺啊!”
见柳爷绕了一圈,还是在张定国身上纠结,感受到了他刚刚的诚恳,李胜利说道。
“柳爷,您刚刚那声小爷,喊得我三百六十个毛孔都舒展了。
您说,我要是药到病除,治好了张定国,吴门的祖宗们会怎么看我?”
接了统哥的任务,李胜利觉得张定国这事儿多半是没问题的。
因为统哥是好人系统,不会害人,虽说有些不靠谱,还经常不理会自己,但大致的人品还是有的。
有了定心丸的李胜利,索性跟柳爷开起了玩笑。
“那就是拓医家传承的大才,这样的徒弟,师父是要上门求告的。
在早前,如果有这样的徒弟,师父不仅要帮着徒弟养家糊口,还要帮着娶妻生子。
如果师父家里有适龄的女孩,一定要嫁给徒弟开枝散叶。
师父的家财也会分给这样的弟子,即便是子嗣众多的医家也大多这样。
只要传承不绝,子嗣们就有徒子徒孙供养。
我这也就是没赶上好时候,不然我在家里吃孝敬就够了。
小爷,炕上那人黄土埋鼻梁了,咱们不闹成不成?
你要是不救他,以后我喊你一声‘小叔’也成呐!”
自打头次见面,李胜利治好了柳爷的腿,这位名叫柳仲纶的柳家传人,就被他抓住了心。
家族传承是他的执念,遇上了医道奇才,别说是脸皮了,卖了他都成,无非他不算是柳家传承,只是子嗣而已。
丢脸只是丢柳家祖宗的脸,而不是柳家传承的脸。
人过留名,开医家传承不易,传承的脸面大过祖宗的颜面。
“别介!
您都六十多了,喊我小叔,那是要折寿的。
张定国的病,我看的大差不差,蛔虫病伴发肠梗阻,就是蛔虫堵了肠子。
不用利便的大黄,给他吃一罐塔糖,也不一定见效。
治他虽说风险不小,但也有几分希望,以甘草的中平,化大黄的苦寒,泻力不减的同时配上塔糖攻伐。
只要他能撑过那一泡屎,性命当无大碍。”
李胜利的大黄甘草汤,取的是儿科医案调整过的药方,本该大黄四、甘草一的药方,调整成了一比一。
这样的汤剂,已经温和无比了,再改,大黄的效力就没了。
见柳爷说话坦诚,李胜利也就交了底儿。
“配伍有经方,药理也说的通。
但是,小爷,中医一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人命关天的大事,您可千万别行险。
这是咱们爷俩首次联合出诊,一出手就折了人命,好说不好听的。
我也知道医者仁心,可头次就碰上这么个糟心玩意儿,我这心里有些慌。”
柳爷跟李胜利的合作,混饭也不是主要目的,考验传人才是第一要务,小院里的东西,保他温饱无虞。
只要他舍下柳家传承的面子,能管他饭的人有的是。
初步接触之后,柳爷想要考教考教李胜利,现在看来这人真是不错,很适合柳家的传承。
涉及到了传承,柳爷这边,就有些关心则乱了。
炕上的张定国,状态实在太差,一旦失手,伤了李胜利的信心,毁的可是他柳家传人。
李胜利的诊病辨症过程,他也看过,不说是随便一扒拉也差不多。
肠梗阻,蛔虫堵了肠子,柳爷是理解的。
可扒拉扒拉嘴唇、舌头,就能判断的这么清晰,柳爷是不信的。
他是温病柳家的子嗣,不是一窍不通的傻小子。
辨症问疾真要这么简单,那他早就是医家传人了,还用的着找李胜利?
“柳爷,您还是信不过我啊!
要不我跟您仔细说说辨症?”
见柳爷还是没信心,无非要等着药煎好,李胜利就想跟柳爷过过手。
“甭玩这套,跟谁不会耍戏法似的?
是不是肠梗阻,要开膛破肚看过才算。
你胡乱一扒拉,凭着舌象就能细微辨症,不是说不成。
那人就差一口气进棺材了,即便你的细微辨症是对的。
万一合了甘草的大黄,出不了利便之力,塔糖也是拿人的药,两剂药劲儿绞杀之下,他还能有活路?
这样的急症,在公家医院无所谓,诊所、游医,都是不便接纳的。
你有担当是好的,出手果决也是好的,但还有句话说的好,君子坐不垂堂!
远离这些坑人的玩意儿才是正理。”
李胜利要过手,柳爷却不接招,中医理论一家一套,你只要敢听,他就能说的你服服帖帖。
可理论好听,治病不一定好使,像张定国这种命悬一线的。
一剂汤药下去,万一死了,你都不知道他是被药死的还是病死的。
说不定,药剂入口的时候,人就挺不住了,只要汤药沾唇,病家肯定认为是药死的。
柳爷不仅吃过玩过,也听过见过,人要倒霉了,放屁也打脚后跟。
在他看来,张定国死了最好,所以他刚刚没有继续给药罐扇风,汤药的熬制也慢了下来。
说不定张寡妇跟边上的人闹腾一下,炕上那坑人的玩意儿,自个儿就会过去。
“柳爷,药差不多了,张定国体虚,药力不必十成十。”
闻了闻药罐里窜出的蒸汽,李胜利也想学学柳爷他爹,闻一下就能知道药方。
可传奇手段,哪是那么容易学的,在柳爷不善的眼神里,李胜利只能无奈耸肩,学医之路漫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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