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你知道我不会不管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大规模调动的消息已不再是什么隐秘,不论是长江以南的大明百姓,还是长江以北的清军诸将都晓得大战已然迫在眉睫。

  按着朱慈烺原本所想,两淮这地方水网密布,只要突破了清军的外围坞堡群,明军便能在两淮复刻赣州一战,届时驻扎于此的清军遭到毁灭性打击,北伐的压力自也得轻上不少。

  起初,有心议和的清军并没有按着朱慈烺的预料行事。

  北京虽让两淮驻军在沿江水道大兴土木,但对于兵力的使用却谨慎到了极点,数月时间之内竟不曾派出一个援兵。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慈烺倒也做的干脆。

  在觉察到清廷不愿将手中筹码投到这死地之后,他索性将那王正志赶回了江北,北京也就陷入了两难之中。

  打,很可能会在投入海量资源后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不打,平白放弃了如此丰饶富裕之地,做出决定的人势必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当初多尔衮一家独大,为了脱离战略困境而做出一些战术上的退让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

  北京

  紫禁城.武英殿

  此殿位于熙和门以西,早前多尔衮先行抵京,便以此处作为理事之所。

  那时此殿之外常有各旗主事、六部堂官来来往往,细论起来倒也算是这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

  后面的事情皆都清楚,自不需多说。

  南下诸军陆续折戟,多尔衮因此失了摄政王之位,朝中格局便有了些三分天下的意思。

  按着常理来说,到了这般地步,他多少也得收敛一点,哪怕两白旗的实力仍然对清廷有着巨大的影响,但似那些徒有其表的待遇也当尽数褪去。

  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了诸方预料,自掌权开始便可用英明神武来形容的多尔衮却每日坚持来这武英殿中处理公务,丝毫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对于这样的局面,八旗贵人们真是说什么的都有,若不是老代善在关键时刻发了句话,也不知道这等醪糟事情能发酵到什么地步。

  再往后,多尔衮在武英殿办公的规程便又定了下来,来往于此的朝臣却寥寥无几。

  可今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端,老代善和济尔哈朗却联袂到来,直叫侍候于此的内监们紧张不已。

  “三喜哥,听说南面又要动兵了。”

  “嗯,是有这么個事。”

  听到身侧伴当的话语,那被称为三喜的小内监朝周遭看了一圈才低声答道。

  早前肃王爷虽灭了献贼,但紧接着便被南朝摘了桃子,那时他们这些侍候在外廷的人便知道再起兵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与那新入宫的相比自也淡定了不少。

  “那咱们能打赢吗?”

  “不清楚,南朝皇帝凶得很,几位王爷连番战败这次怕也够呛。”

  话音落下,那小内监的脸立时便垮了下来,待过了三两个呼吸才怯生生地问道:“以前闯贼打进来的时候宫里是不是死了好些人?”

  “嗯,死了不老少,不过那些都是去护驾的,你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见得有人理会,”说到这里,三喜便朝身旁小内监看了一眼,待见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朝周遭扫了一圈才又说道:“你慌什么?太子是宫里长大的,自不会似那闯贼一般。”

  “太子?南面那个不是假的吗?”

  那小内监到底也只是个半大娃娃而已,前一刻还因担心不已,后一刻却被这八卦扯去了全部心思。

  按着清廷的官方说法,正牌的大明太子在被周家送出之后便因急症薨逝了,南朝皇帝只不过是钱谦益、马士英等人推出来的冒牌傀儡罢了。

  这样的说法对寻常百姓自然能起到一定的迷惑作用,但对自小便长在宫里的三喜而言却还存着不少漏洞。

  “南朝皇帝是真是假咱不知道,但死了的那个八成就是假的。”

  “假的?”

  话音入耳,那小内监立时便被惊了一大跳,若非两人所处偏僻,说不得就要被旁人听到了动静。

  见此情形,三喜自是呵斥了几声,待对方稳住了心神这才细细说了起来。

  据传,那太子是在前年十一月时入的周国丈府,在府中与太平公主相见之后便又离去。

  其后待他再来之时,长平言明府中人多眼杂,赠予一身锦袍便让他勿要再来,可谁曾想,这太子也是个没眼色的,过了十多天却又跑了回来。

  这次他的运气便用完了,周国丈让他自称姓刘,而这北太子坚决不从,待被赶出府后,却又被巡捕以犯夜禁逮捕。

  如此一来,这位太子便落到了清廷手中。

  三喜虽不是什么多谋善断之人,但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也能看出内里的诡异。

  那一阵子清军方才入城,天色未暗便已开始了宵禁,若是周家真想与那太子划清界限,要么就该直接扭送朝廷,要么就该另寻时节将其送走,无论如何都不该三更半夜将人赶出。

  可最终周家偏偏就选了这么个两头不落好的法子,不单在前朝余孽眼中成了背信弃义、有违伦常之人,便是在清廷那里也落不到半点好处。

  除非周家的本意就想用这种法子将那人送到清廷手中,否则却是寻不到半点合理的解释。

  再往后便是殿上辨认了。

  那时周国丈与太平公主皆称其为真,反倒晋王朱审烜和前内阁大学士谢升都言其为假。

  为此,负责主审此案的刑曹清吏司郎中钱凤览还“勃然语侵晋王”,甚至连北京百姓都说谢升“禽兽无道”“面叱升不臣”。

  身为宫中内监,三喜自然晓得区区清吏司郎中根本没可能见过太子,之所以在朝堂上做出那等狂悖之事,大抵是怕朱审烜和谢升坏了周家的狸猫换太子之策。

  说到底,谁都清楚太子若是落到清廷手中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有个假的冒名顶替,便能让清廷在明面上放松对太子的追捕,而那两个悖逆货色竟打算破了这等谋算,不论钱凤览是大明的忠臣还是为了自家考量都不可能忍得下去。

  最终,多尔衮的行为也从侧面印证了三喜心中的猜测。

  他虽认了这太子为真,但却以殿上无礼为由对钱凤览处以极刑,反倒对朱审烜与谢升和颜悦色。

  若他真觉得手中的太子是真那便该对帮朝廷确认太子身份的钱凤览加以封赏,对朱审烜与谢升加以惩处。

  那时多尔衮做了这等处置,大抵在心里也不相信这太子为真,只不过为了断绝前朝余孽的希望才捏着鼻子认下此事,以免再有人打着崇祯太子的旗帜反抗清廷。

  如此想来,多尔衮的举动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那钱凤览虽在事实上帮助了清廷,但其本心却还落在前朝那里,挨了极刑自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朱审烜与谢升虽险些坏了事情,但他们句句为真对清廷并无半点隐瞒,对于这样的好狗自得好好安抚了。

  随着三喜的话语,那小内监似乎明白了内里的隐情,又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可当他正打算朝自己的好伴当再问上几句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便被一股大力给撞了出去。

  “好好好,前几日太后还让咱家多注意些,却不想今日便碰到了你们两个前朝余孽!”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话音入耳,两个小内监立时便被吓得面色惨白,但他们的磕头求饶在那说话的少监眼中一文不值,紧接着便有几个内监朝二人扑了过去。

  “闷了!”

  “喳!”

  一声令下,两个瘦小的身影便被拖离了武英殿的范围,随后那少监面上却未因发现这等前朝余孽而有半点喜悦,待朝内里的大殿看了一眼,一抹忧色便不由显在了脸上。

  早前大清势如破竹,宫里宫外皆都是稳稳当当的,可现在前方接连败了几场,不单前朝大臣们略有些人心浮动,便是宫里的内监们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言及这等悖逆之事,这却让他这太后身边的亲信忧心忡忡了。

  “去问问,几位王爷可议出什么章程了。”

  “喳!”

  按着常理来讲,似他这等内廷宦官当不该出现在武英殿这样的地方,可南面眼看着就是一场大战将起,几位王爷却始终定不下来该如何应对。

  恰好今日平素里聚不到一起的三位王爷都在这武英殿里,太后心忧之下便将他派了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大清的内官终比不得前朝,似他这等人物最多也就是从其他内官口中打探一二,想要如当初的司礼监那般却是万万不成的。

  片刻之后,派出去的内监快步赶了回来,待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这少监却是愣在了原地。

  “一句话都没说?”

  “没说。”

  “礼亲王也没说?”

  “没说。”

  “嘿!”

  少监面上虽无太多反应,内里却腹诽不已。

  当初说是要在两淮打造防御工事,朝廷便拨了大把的银子下去;后来又说南朝火器犀利,需得从西洋人那里大量采购,朝廷便又好大一番开销。

  此时南朝正军备战的消息便是这些小内监都已知晓,方才夺了大权的两位却只知来寻豫亲王,这样的人物还真真就是个窝里横!

  心念及此,那少监便转身往宫内而去,随即武英殿周遭再次恢复了早前的宁静,若换不知情的人在此怕是要将这里当成什么僻背所在。

  老实讲,这少监却是冤枉了老代善。

  不论济尔哈朗是不是对两淮的局面束手无策,他这里却也非完全没有奈何。

  只是.............

  “都死绝了吗?!茶碗空了,怎不来续水?!”

  殿内安静了这么长时间,济尔哈朗却突然吼了这么一句,随后一个内监快步走入殿中,多尔衮与老代善仅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便又愣起了神来。

  见此情形,济尔哈朗心中不由一阵气闷,待那内监退去之后便直接打破了僵局。

  “你两心思沉,我却是个莽撞货,今日若定不下个章程,谁都别想回府!”

  他是真有些着急了,作为豪格在朝中的代言人,济尔哈朗不单知道大清在水上打不过南朝,更晓得“龙骑兵”的存在。

  可一条条军情自前方不断传来,朝中却是这副模样。

  闹到现在,大房的人俱都装傻充愣,只留他一个三房的上蹿下跳,就好像这天下是他三房的一般。

  面对如此情形,他却是真真有些受不住了。

  “行,都不说话是吧,左右这天下是你们大房的,待南军打来,我这旁支大不了再回盛京,看到了地下老汗是找你们麻烦还是找我麻烦!”

  话音传出,不论多尔衮还是代善都似恍若未觉一般。

  见此情形,济尔哈朗心头一股无明业火突生,随即便朝殿外大步走去。

  他晓得两淮难守,便是朝廷修了大批坞堡又买了大批火器,但南朝若真大局来攻,这场战事最终当也只是徒劳而已。

  可话说回来,守不住便不守了吗?

  若朝廷轻易丢了这等富庶之地,对北面的必然是个极不好的示范。

  届时不论那些汉人是不是还心向大明,面对这样的朝廷也得早些为自家谋好退路。

  这天下大抵也没了满人的容身之所。

  济尔哈朗虽不是什么出众人物,但浮浮沉沉几十年总也有一番眼光。

  他很清楚,自己能看出来的,多尔衮和代善必定也能看出来,之所以如此作态,说白了就是都不愿意承担战败的责任罢了。

  这也难怪,随着豪格的战败,朝廷里的局面逐渐从三足鼎立滑向了两强相争。

  除非有人能在水网密布之地打赢南朝,否则战败之责砸下,主持两淮之战的那家势必威望大损,届时.......

  他能理解两人考量,但始终想不明白大清明明还占着大半天下,如何连当年完颜家的局面的维持不住。

  随着思绪的转动,济尔哈朗心中却是越来越凉,而于此时他的一只手却已抓到了门框上,可当他还略有些犹豫之时,却觉门上传来一股力道,随即殿门洞开,便见一雍容华贵的女子站在门外。

  “太后?你怎么来了?”

  话音传出,殿内两王皆都将视线转了过来,待他们正打算行礼之时,大清的太后竟就直挺挺地跪在了门廊外面。

  “这几日前方军情不断,朝廷却始终拿不出应对之法,我知道叔王都有自己的考量,可我大清一路筚路蓝缕着实艰难,还望几位王爷能放下成见助大清渡此难关!”

  带着哭腔的话语声不断在殿内回荡,老代善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快步往太后身前走去。

  只是他面上的笑意却怎么也隐藏不住,似乎这番变化正在他预料之中。

  “何必如此,你知道我不会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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