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两淮这个说法开始,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区域便关系到南方政权的存亡,一旦失去对此地的掌控,那名为天堑却处处漏风的长江就成了摆设,北境之敌自也能长驱直入。
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千余年之久,两淮的重要性也一次次得到了验证,可当时空发展到朱慈烺这里时,局面却有了些倒反天罡的意思。
自火炮与战船结合开始,中原王朝多只是将其布置于船头、船尾,待到崇祯年间与西洋人几番交手之后才逐渐有了两侧装备火炮的战船。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种战争工具并没有在南明手里发挥作用,沈廷扬半辈子的心血甚至都没有入了朝廷的法眼。
但诸多大事的变化许只在关键人物的一念之间。
当朱慈烺到来之后,这种对岸上目标拥有打击能力的战争工具立时便成了对敌作战的主要手段,多铎大军在水网密布的江南甚至都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至此,两淮的重要性在千余年间头一次遭到了严重削弱,未曾掌握两淮的大明稳若泰山,占据两淮的清廷却如坐针毡。
所以当王福平将淮安有大批清军援兵抵达的消息报到朱慈烺这里之后,他也仅是将驻防芜湖、安庆的侯承祖唤了过来,再无其他任何动作。
“末将这就回去,鞑子但有动作定叫他葬身江中!”
将眼前的情况说了一通,朱慈烺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让侯承祖先行返回,可当对方表示要马上离开之时,他却摆了摆手。
“不着急,今晚睡个好觉,明日再走不迟,左右水师皆在,让你回去也只是求個稳当。”
“末将谢陛下体恤!”
侯承祖也是个有眼色的,自不会在这般时节久留宫中,待见朱慈烺再无旁的事情,他便躬身退去,新郎官则回到了柔仪殿内。
按着常理来讲,皇后寝宫当为坤宁宫,但邹太后毕竟还活着,若让人家搬走总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所以徐绍月这个皇后的住所便定在了柔仪殿中。
片刻之后,朱慈烺的身影出现在了柔仪殿中,宫女、内官自是躬身迎驾,他待朝那房门紧闭的次间看了一眼便示意众人退出殿外,其后才迈步往内里走去。
此时交杯酒已然下肚,诸般流程也已走完,若不是王福平前来打扰,说不得帝后二人早都梳洗就寝。
可这等事情总也讲究个循序渐进,老祖宗们定下的那般流程本就是为了拉近新人之间的距离,不使这洞房花烛之夜白白流逝。
现在流程都已走完,最后一步却未能如常进行,朱慈烺方一入内气氛便略略尴尬了起来。
“今日还往外面跑的怕也只有我一个了。”
朱慈烺一面说着,一面便将门合了起来,随后他又朝婚床跟前走了两步,徐绍月却似才反应过来一般:“陛下身负大明江山,自与寻常不同。”
按他的本意只是相对徐绍月略表歉意罢了,可谁曾想对方竟就直挺挺地来了这么一句,好似坐在婚床上的是个老学究一般。
对此,他也是有些无奈,但这般场面女娃本就紧张,更何况中间又生了那么个枝节,徐绍月拘束一些却也在情理之间。
面对这等情形,朱慈烺自得设法缓解,随后他一屁股坐到婚床一侧,待徐绍月也坐下之后便将王福平所报讲了出来。
站在他的角度,鞑子在组建出一支合格的水师之前根本没可能出兵南侵,这般行动大抵也只是因他拒绝何谈而生出的应激反应罢了。
可却忘了一件事,徐绍月毕竟不是朝廷的阁老部堂,待听鞑子往淮安增兵立时便紧张了起来。
“陛下,鞑子是不是想趁大婚之机...........”
“不会,他们没那胆子。”
眼见徐绍月的小脸都因紧张而泛红,朱慈烺却轻笑一声便将其打断,只是他这话显然没太大说服力,女娃虽不再言语,但眼神中的担忧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见此情形,他便后悔于自己的多嘴,本可以随便说上两句便将话题转移到轻松些的事情上,现在若不能打消徐绍月心中疑虑,这洞房花烛之夜怕也得受了影响。
“没事的,莫看鞑子调了援兵过来,对大局却生不出半点影响,若真想将其拿下只需让水师沿河道攻入便是,剩下的地方就算不通水路也不过瓮中之鳖罢了。”
话音落下,徐绍月眼中的担忧显然少了许多,可她终也算是将门虎女,不过片刻便发现了内里的漏洞。
说到底,两淮在南方政权的眼里实在太重要了,哪怕东晋、南宋这等鱼腩也都将其牢牢握在手里,一时一刻都不敢有所懈怠。
若局面真如朱慈烺所说那般有利,为何不早些将其夺回,也省得让南京应天直接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
面对大明的皇帝,徐绍月的话自然问的委婉,但朱慈烺心知很多人都没有发现这等转变,待听那语焉不详的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疑惑所在。
“你是不是要问怎不夺回两淮?”
“嗯。”
话音入耳,朱慈烺便朝那燃了近半的蜡烛看了一眼。
他虽不觉得徐绍月问及这些有什么不妥,但眼巴巴看着时间流逝却也不免灾心里埋怨了几句。
算了,不解释清楚这丫头大抵也安不下心来。
心念及此,朱慈烺便暗自组织了一下语言,待过了一两个呼吸才细细说起了内里的缘由。
自他起兵以来,就只有杀伤八旗本部这一个原则。
几场战事下来,局面也如他所想一般,多铎折了尼堪一路,阿济格更是全军覆没。
可他自己却看得清楚,那两场仗本就是凭着水师之利,明军还远不到天下无敌的程度,若真到了平原地带,鞑子骑兵的机动优势便能彻底起效,届时再想大规模歼灭八旗本部便不会那么简单。
后来的情况也验证了他的看法,获得了机动优势的清军就算战败也不至于如阿济格那般全军覆没,朱慈烺自也坚定了用两淮吸引清军增兵,再于此地大量杀伤八旗本部的心思。
话到这里,徐绍月便大体明白了朱慈烺的想法,随即眼神中的担忧便也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鞑子的援兵怕是要步阿济格后尘了。”
一声轻笑,一句言语,朱慈烺的目光便被徐绍月彻底吸引。
待发现自家夫君正在愣愣地盯着自己,一团红晕立时浮于徐绍月面上,女儿家的娇态更是让他心头荡漾。
“累了几日,早些休息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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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的调动终没能搅了朱慈烺的洞房花烛之夜,一夜缠绵之后,二人又按着礼制拜见太后、祭祀先人,待内里流程全部走完便到了正儿八经的喜宴。
酒宴倒也没什么好说,基本就是朝臣们变着花样恭贺陛下大婚之喜,若强要挑出个事情说上一说,大抵也就只有勋贵们花钱买太平了。
对此,朱慈烺也不是完全不知,毕竟有王福平这个地头蛇在,勋贵们的串联早就落在了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只是当朱国弼提出勋贵们想要报效朝廷的意愿之后,陛下的反应却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着勋贵们的本心,银子投到工厂里之后便当是打了水漂,哪个都没敢奢望能从这番举动里得到钱财上的回报。
可谁曾想,陛下竟也是个心软的,待接受勋贵们的投效之后,居然许他们购买海贸集团的股份。
要知道,海贸集团虽只开设了多半年,但那一船船运往南洋的货物却带回了海量的利润。
时至今日,就算陛下明确规定海贸集团的股份不能买卖,但谁都晓得最初那两百份的价值早已远远超出了五千两的售价。
面对这样的情况,一众勋贵自是感恩戴德,朱国弼却更是追悔莫及。
朱慈烺的重感情、念旧通过这件事情再次得到了验证,作为最早的从龙之臣,他却因一次次心思不纯而白白失掉了陛下的信任。
待到此时,他虽还因陛下念旧而占着高位,但论及权柄、信任不单比不上徐胤爵、徐瑜,便是连那常冠林也有了与他分庭抗礼的架势。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朝廷的格局已基本形成,似他这等地位的人再想插手其间首先要面对的便是那一个个获利者。
当然,他若有带兵的本事自也能在战场上寻得自己的位置,可他本就是个凭着投机晋为国公的人物,要真有那本事怕在多铎南渡之际便已展现。
到了这等时节,大抵也就只有悔不当初了。
对于勋贵和朱国弼的心理活动,朱慈烺虽不说洞若观火,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只是他自己却晓得,对朱国弼的冷处理绝不是没了信任,对勋贵们的优渥自也不是心软。
说实在的,他对勋贵这个腐朽的群体几乎没有半点好感,但若直接将其拔除却也是痴人说梦。
他是大明的皇帝,并不是绿林起家的草莽。
朱家的烂摊子自是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但与此同时亦给他带来一桩桩的便利。
远的都不需说,仅是那西南一遭若无大明皇帝的招牌,孙守法、李定国凭什么会死守汉中,樊一蘅等人又凭什么会唯命是从。
若没有这些便利条件,都不需等到与豪格正面对决,打了好几年仗的川中地方力量便能如对付张献忠一般将他送回老家。
归到根里,天下的好处哪里有一家全都占了的道理,他既然认了这个身份,便得在承其泽被的同时担下一桩桩弊端。
过去那一个个行事激进的人早就把不愿意担下弊端的下场摆在面前,似他这等人物自不会如个愣头青一般将某个群体逼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当然,大明闹到这样的地步自得有所改变。
但勋贵这个群体与他并没有根本上的厉害冲突,也不是大明的根本祸患,与其将这么一股力量逼到绝路倒不如循序渐进,让对方自己向皇权靠拢。
说白了,政治就是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若因一点点小小的事端就要杀这个灭那个,怕是连兵部大牢都不见得能脱得出去。
很明显,最终的结果不错,北伐的银子有了,工厂的经费也有了,最关键的是,陛下宽仁的名声因对勋贵们的接纳而得以传颂,对于皇权的稳定真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今后勋贵们要是愿意做个富家翁,他自可以随着他们自己,若是真有那么几个出色些的,他也能将这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安心使用。
事情到了这里,较之铲除不晓得好了多少,这番喜宴大抵也便该圆满落幕。
可当众人都在满心欢喜地向帝后告别之时,却还有些人目光闪烁,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一般。
“王叔!王叔!您且慢些走!”
楚王方一出宫便听后面有人呼唤,待他顺着声音看去便见朱聿键正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来。
今夜错失了早前那些机会的勋贵们顺利靠到了陛下跟前,他这个藩王之中最为年长的自也有了些想法。
只是自家身份毕竟特殊,行事却不能似勋贵们那么直白,所以从酒宴之上他就在不停权衡,直到被朱聿键打断了思路。
“哦,唐王啊,这么着急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少与王叔亲近,方才看见便想多与您说上几句。”
楚王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对方似无直接道出的想法,他自也乐得装个糊涂,待对方话音落下便打了几个哈哈,随后才缓步往车架前而去。
“王叔,这番陛下大婚,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若明年再能诞下皇子,我大明便是根基牢固了啊。”
“嗯,是这么个理。”
“去年在杭州见到陛下时他的身子骨还略显得单薄了些,这一年南征北战陛下越发健硕,想来这皇嗣当是少不了啊。”
“嗯,当是无错。”
对了这么两句,朱聿键不由朝着老楚王看了一眼,显然对方的态度让他极为难受。
若换成旁的时候,他许直接告辞了,但此番要说的事情牵扯极大,他终也只能如不经意般说道:“却不知皇嗣多了会封到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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