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同意?

  一杆火绳枪的成本大抵在三两四钱至四两之间,一套薄布面甲的成本则为三两二钱左右。

  很明显,这是暴利。

  哪怕朱慈烺因着倭国对足轻的薄待而刻意降低了布面甲的价格,但这里面的利润却也足以让人咋舌。

  这自然不是朱慈烺狮子大开口。

  若制造这些装备仅需花费黄金白银,那拥有庞大矿藏的倭国自能将价格打至低处,可这一件器物的背后却有诸多工具、材料,似这蕞尔小国竭尽全力也只能产出些粗糙仿品,绝大多数却还得从海外购买。

  话到这里,情形便当分明了起来。

  欧罗巴何止万里,一路运来,其价格便已飙到了天上,而且那地方常年战乱,新式、精良的都留作自用。

  由此,当织田信长遇到那迷航商船之时,葡萄牙的奸商竟将那老旧火绳枪卖到了五十两黄金的天价,与之相比,朱慈烺这二十两白银却真真是良心价了。

  不过话说回来,四岛终只是蕞尔小国罢了,凭着德川幕府的财力能买个一两万支便当到了极限。

  就算再想得乐观一些,每名足轻都配上大明所产的布面甲,拢到一起实际上也就是六十万两的一锤子买卖,大明皇帝的眼皮子又怎会浅到这般地步?

  “织造局的人来了吗?”

  将张鹏翼送来的协议放回桌上,朱慈烺便朝身侧问了一句,其后周全一番禀报,待得了陛下的允许便往暖阁门口看了一眼。

  此番出兵可称顺遂,有了萨摩藩的前车之鉴,江户幕府几乎就似柔弱的小娘一般。

  大明不但获得了五十万两战争赔款,更还将那些即将淘汰的火器甲胄卖了个好价钱,若算上“不足额者可用硫磺折价”,朱慈烺几乎就是一箭四雕。

  可话说回来,若大明真是便宜占尽,凭着那倭人的秉性又岂会不生事端?

  加强幕府军备、收拢海贸之权,若再加上不知多久之后的削藩,那德川家光亦通过这番事端获利匪浅,否则此番出兵哪里会这么容易。

  当然相对于江户幕府而言,大明这番自然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今早急报入城之时,应天的百姓虽也表现得麻木了一点,但各处茶楼酒肆却也对再服不臣津津乐道。

  只是朝臣百姓们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银钱、声望之上,可在朱慈烺看来,这些东西只不过是顺带而已,他真正的谋算却是落在了旁的上面。

  因着海外贸易的昌盛,大明形成了棉布、瓷器等一系列货物的相关产业链,可因着那新西班牙的贸易保护政策,产业链最长、吸纳就业人口最多纺织行业却遭到了沉重打击。

  若按大明当下的逻辑来看,纺织行当要是做不下去,百姓们再去种粮便是。

  可此时大明的体制已经在张居正变法之后与商业贸易逐渐适配,遇上这等无形的战争却会直接导致通货紧缩、活力骤降。

  作为一個来自现代的灵魂,朱慈烺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哪怕在四处搜刮之下,应天的小朝廷还能勉强维持,但他心中的紧迫感却是丝毫未减。

  由此,那个拥有千万级别人口的邻居便进入了大明皇帝的视野之中。

  “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赵德玉拜见陛下!

  愿吾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了眼拜在门口的微胖中年人,朱慈烺立时便将其打到了奸猾之辈的行列里,只是他也还没到一眼便将人定死的地步,待挪了挪身子便淡淡地回了一声。

  “起来吧。”

  “万岁爷,您是老天爷降下的神仙,奴婢这等残缺之人本就阳气不足,到您面前竟就两腿发软起不得身,就让奴婢跪着回话吧。”

  果然奸猾。

  微微皱了皱眉头,朱慈烺却未说什么,待回忆了一下此人履历,心里也便生出了本该如此的想法。

  赵德玉在天启年间便已入宫,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走了哪个的门路,这才混了个总管太监的差事。

  能在如此肥差上稳了这么多年,其人当也有些本事,可这逢迎拍马的功夫似也实在太过,他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厌烦。

  “工部做了些新式织机,完了你找几个技艺娴熟的匠人过去看看,另外朕准备仿海贸集团之例,把织造局改为轻工集团,你这总管太监便先上个条陈。”

  嘡!

  话音入耳,赵德玉心中不由一沉。

  他虽久在苏州不曾在陛下身侧侍候,但作为皇帝的家仆,自也在时刻关注着朱慈烺的动向。

  那海贸集团成立不过半年光景,但出海几趟却也能让外人看明白内里的门道。

  在这个机构里,朝廷的权力遭到了大幅削减,所派人员除了在重大事宜上拥有否决的权力之外,寻常经营业务却都甚少插手。

  此时陛下竟然想将织造局也搞成那般模样,他这个总管太监............

  “万岁爷英明!”话音未落,赵德玉便在地上重重地拜了一下,待将脑袋从地上抬起,他竟壮着胆子朝暖阁内里看了过去:“奴婢也听说过海贸集团,他们往海外走了两趟,不单让持着股份的商户们都获利不少,更是为我大明海关添了巨量税收,真真是利国利民的善举啊!”

  闻言,朱慈烺面上却不由露出了些,先前的厌烦似也少了一点。

  这海贸集团可算是他的得意之作,不单让巨富们囤在家中的银钱重新流动了起来,更还让朝廷能够不费波折便将商税收了起来。

  此时集团所属的商船虽只往南洋走了一两趟,杜琛那里收来的关税却已有四五十万之巨,若等海外贸易恢复到隆庆年间的程度,这税收定然还能再登上好几个台阶。

  似这等不着痕迹的手段,早前那些土包子们大抵连想都没想过吧。

  心念及此,朱慈烺面上的笑容便又盛了半分,待再看见那伏在地上的身影似也没那么厌烦了。

  “既知道内里的好处,那便用心去做,不过你也不需着急,这等经济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先把新式织机的事情落实一下,待捋清诸般情状再说。”

  “圣君!万岁爷真真是上苍因体恤百姓而降啊!”

  一阵极为夸张的呼声之后,将将现于朱慈烺面上的笑容便退了回去,随即他皱着眉头看向了这溜须拍马之徒,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对方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

  “圣人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奴婢方才还以为陛下会将这百利之举直接推行,可听到这捋清诸般情状再说却才晓得陛下施政皆合圣人先贤!”

  这马屁精似也不是一无是处。

  在心里重新对赵德玉打了个标签,朱慈烺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案上题本,随即周全轻轻碰了碰那伏在地上的微胖身影,赵德玉便悄悄退出了暖阁。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哪怕朱慈烺晓得这赵德玉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当那一句句极合心意的马屁入耳之后,他还是难免对这人有了些改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人活一世总不会专挑难听的入耳,更何况这些言语的落处本就是他心中所想,他身为大明的皇帝又怎会没有几分自得?

  怪不得皇帝到了晚年都会对周遭的逢迎拍马之辈睁只眼闭只眼。

  暗自警醒了一番,朱慈烺不由生出了这般念头。

  其后他又怔怔地愣了一阵,待意识到自己也可能不会免俗才又打起了精神。

  “鞑子的使者还在应天吗?”

  “回万岁爷的话,早前那王正志还在四面活动,自您凯旋他便一直留在迎宾馆内。”

  “莫学那有的没的。”

  话音落下,周全先是愣了一下,可他自小长在宫里,自也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仅只小半个呼吸的功夫他便躬身应道:“是,陛下。”

  “行了,把他喊来。”

  眼见周全在退去时似有些紧张,朱慈烺便也没再纠结称呼的事情。

  说到底,是自己的表情有了变化这才让周全学了赵德玉的称呼,更何况有了这么些零敲碎打的事情也能让身边人多多警醒一点,细想起来似乎也算不得坏事。

  想到这里,他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题本上,随即挑了一本便细细读了起来。

  这是何腾蛟递上来的,内里并不涉及别的,只是在详细陈述了襄阳的重要性后请旨出兵,显然已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这倒也难怪,自认可应天政权之后,湖南周遭皆有大战发生。

  似直接参加了战役的樊一蘅、万元吉自不必多说,有了战功加持入阁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似那只做了后勤供应的瞿式耜、顾元镜也通过战事和朱慈烺的关系越来越近。

  与之相比,何腾蛟却只是在武昌城下转了一转,他这个湖广总督自也有了些紧迫感。

  想明白此节,朱慈烺便准备先将那题本压上一压,可当他才将其放到一旁,心中却又觉得不妥,待将其重新摆在面前便提笔写了起来。

  “襄樊、两淮乃为长江门户,朕自不会置之不理,卿可先行探查敌情,待时机成熟便可挥师北上。”

  写完这段,他便将题本放到了另一个堆子上,其后又拿出一本,翻了一翻就在上面写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曾批复的题本逐渐少了起来,约莫一两盏茶的功夫,周全重新出现在了暖阁之内,朱慈烺便发现一个穿着云纹道袍的身影正在殿外候着。

  “那就是王正志?”

  “是。”

  “叫他进来吧。”

  “陛下有旨,传王正志觐见~~!”

  高呼既出,朱慈烺便见那王正志入到了殿内,随即一阵拜见之声入耳,那人就拜在暖阁门口。

  “王正志拜见............”

  “王先生没有剃发吗?”

  按着朱慈烺原本的打算,召见王正志也仅是走个过场,倒也没有羞辱之类的打算。

  说到底,现在的大明早已今非昔比,莫说驱逐鞑子,便是将影响力投到海外也只在心动之间。

  到了这般地步,他也许会因为树立标准而在收复京师之后对那些毫无节操的臣子统一做些惩治,但对于单独个人却是没了半点旁的想法。

  可计划比不过变化,当这王正志步入暖阁中时,他的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阵厌恶,待见对方刻意淡化自己的身份,他便不由刺了这么一句。

  “回陛下,吾皇并没有强求诸臣剃发。”

  “哦,说吧,此番过来所为何事?”

  话音传出,王正志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莫看他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早就是十五个水桶打水,前面明皇刺了这么一句,他自以为这番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这话却也得看在什么时候。

  说到底,此时的大明一胜接着一胜,一年前还似要席卷天下的大清却已成了渡江的泥菩萨。

  若明皇真要斩了他这降臣,大清除了叨叨两句之外便也没了奈何,他自得珍重自己的小命。

  所幸明皇并无追究的意思。

  心念及此,王正志不由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将多尔衮的要求提了出来。

  早前的赣州之战阿济格虽然身死阵中,但尚可喜却领着不少兵马逃到了吉安。

  当然,这逃自也逃不出明军的手掌,围城十多日之后,弹尽粮绝的城中诸军也便不得不放弃了抵抗。

  此番王正志一是来谈谈划江而治的事情,二便是想让大明放了被俘诸将。

  不过话说回来,豪格一败划江而治的事情自也不必再提,但被俘诸将里不仅有各家年青一代里的翘楚,更还有似尚可喜这般军中柱石。

  若他能将这些人换了回去,想来也能算是大功一件吧。

  心中念头倒没有耽搁王正志的口舌,仅只七八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若陛下能把被俘诸将放回,我大清便退出两淮。”

  按他所想,此番大清已做好了放血的准备,而且他也已将这些露给了应天诸臣,在知道这些之后,明皇当不会为那几十号人而放弃了偌大土地。

  可谁曾想,他这里话音才落,明皇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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