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给朕来一篇读后感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从那兵卒吐出第一个字算起,不及三两刻钟汉中大捷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应天,什么暗流涌动、什么鬼蜮心思也都在第一时间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当然,事情也不可能那么完满。

  尽管这一战彻底奠定了西南的安稳,但在当夜召开的内阁扩大会议上却还是出现了点不和谐的声音。

  “杀俘不祥!杀俘不祥!川中各人都是干什么的?!缘何让陛下行了此等暴虐之事?!”

  看了眼方才到来就直接开喷的刘宗周,钱谦益仅只是朝下首座位上指了一下便又云淡风轻地在文华殿里转悠了起来。

  畅快实在是太畅快了。

  这几日他过得有多憋屈,捷报传来之时他就有多畅快。

  王正志那无法掩饰的愕然、惶恐,到现在都还不断浮现于钱谦益脑海之中,直让这把气度摆在第一位的老臣都藏不住嘴角笑意。

  没眼力劲的货色。

  将目光从刘宗周身上收回之后,钱谦益却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他也晓得杀俘不祥不是空话,其影响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神神叨叨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汉中大捷的消息将才传来,刘宗周这一方魁首不但不恭贺陛下再取大胜,反倒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这是要当众否定陛下的英明吗?

  心念及此,钱谦益也只将其话语当做了一阵耳旁风,待见皇亲勋贵、文武高官皆都到来,他便先清了清嗓子。

  “咳。”

  这一声算不得大,若风大些说不得便会被直接吹散,可当这声音传出之后偌大的文华殿内却逐渐静了下来,便连空气都似凝滞了一般。

  “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有件事需得通报一二。”

  说着,钱谦益便朝着阁内扫了一圈,待见各人皆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更是明白了自己权利的来源。

  自大明设立内阁算起,历代首辅皆都得同时具备文官的支持和皇帝的青睐才能做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怕这两面的因素随当时情况的不同而有些差别,但总体来说都能称得缺一不可。

  与那些先辈相比,钱谦益就显得极其特殊了。

  因着早年的挫折,他在官场上也只有那几个学生能算是助力,其影响出南直隶便到了能够忽略不计的地步。

  但命数这东西也无一定,钱谦益本还打算凭着文坛上的地位去鞑子那边试试运气,可谁曾想稀里糊涂便在惊涛骇浪之中拿了個从龙定策之功。

  这个蹉跎半生的文坛领袖也便在没有文官支持的情况下成了大明的首辅。

  所谓一饮一啄皆为前定。

  完全成了皇权的代言人自能在皇权强盛之时所向披靡,不论哪股力量都得在他钱阁老面前服服帖帖,可当陛下被围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这个阁老的名头便不那么好使了。

  那王正志自不必说,几乎就来了个倒反天罡,最关键的是朝中有些人也趁着这个机会搞了些有的没的,若非他所效忠的大明皇帝终还是如以前那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却也要失了对朝廷中枢的掌控。

  “西面的战事已然结束,自陛下入川之后复州县城池共一百四十三座,纳流寇残部共二十六万余人,另有各色财货尚未完全统计,大体当也在四百万左右。”

  “天佑大明!”

  “陛下英明!”

  “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话音落下,阁中立时响起阵阵祝贺之声,就似想要另立一帝、与王正志暗中勾兑的并不是他们一般。

  看着这样的景象,本该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钱谦益却突然于心中生出了一阵不耐,可不等他进行到下一话题,刘宗周却又纠缠了起来。

  “钱阁老,”随着这一声传出,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却似无所觉,朝钱谦益微微躬身便直接说道:“我大明素来以仁义治国,那些兵卒既已投降,陛下便不该再以刀兵加身,此番数万降卒皆被铸了京观,今后还有何人敢降我大明?!”

  真有不长眼的?!

  话音落下,这个念头同时生于在场所有人心中,前一刻还因捷报而欢腾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

  这话没有错,内里逻辑也不是什么仁不仁义的事情。

  在场皆是站在大明顶尖的人物,待听“何人敢降我大明”便知道刘宗周这番此言乃是出于得失考量,并非真的迂腐。

  可话说回来,你便是有万般道理又何必在这个时节扫兴?莫不是还存着旁的心思?

  随着心思的转动,在场诸臣的眼神中便带了些玩味,直想看看在鸿胪寺饮宴上露了丑态的钱阁老如何化解。

  “我本以为前方大捷当无人吹毛求疵,却不想真有人为敌人出头。”

  此时的钱谦益哪里还有半分慌乱,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筒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陛下亲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传出,场中诸臣皆都拜于地上,随即钱阁老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和硕特部出身瓦剌,论及根源本为我大明藩属,此番其部竟悍然助纣为虐,若不施以薄惩,似准噶尔、喀尔喀等部定会争相效仿,届时我大明周遭便再难有安稳之日。”

  念到这里,钱谦益便顿了一下,待过了三两个呼吸才又照着那薄薄的黄色丝绢念了起来。

  “若有人觉得杀降太过残暴,钱先生便以此言告知,并命其作宋史读后感。”

  “噗嗤。”

  不知何处突然发出的笑声直让这场面诡异了起来,可刘宗周这等人物竟未受了半点影响,待钱谦益收起书信便拜在了地上。

  “谢陛下教诲,老臣定深研宋史。”

  一声拜谢之后,刘宗周便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只是他的心绪却已入翻江倒海一般。

  陛下不一样了。

  再不是那个尽力避免与朝臣发生冲突的少年天子了。

  早前他虽不在应天,却也知道陛下在处理梁云构时选择了从侧面下手,其后就算陛下连战连捷、声威日隆,但对朝臣却都以怀柔为主,并没有施加任何激烈手段。

  当然,今日的这封信自表面看来也只是略略敲打而已。

  可在写信之时陛下并不知道谁会站出来挑刺,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

  在这般情形之下,他却还是写了这么一个东西,显然已不觉得朝中会有哪家或那几家值得权衡、顾忌。

  羽翼已丰啊。

  随着心绪的转动,这个词不由浮现在了刘宗周的脑海之中。

  其后他于不经意间朝某处瞟了一眼,待见对方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当朝首辅,心中立时便生出一阵无力。

  当初的陛下虽有大义和战功护身,但归到根里却是因江浙的支持才能坐稳了皇位。

  这都是在一定层次之内心照不宣的,毕竟宿卫五军尽为江浙人士,朝中各官亦属江浙为强。

  反观此时,闯贼余部、献贼余部,还有陆续招降的胡茂祯、李成栋等人和西南地方力量,就算宿卫五军因与江南存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略有不畅,他仍能凭着这些人马扫除不臣,将居心叵测者送去见列祖列宗。

  当然,若只是如此程度,大抵也就是另一个闯贼、献贼,可这少年天子更还在收复失地的同时拢了几个足以入阁拜相的文官,朝廷中枢的位置立时便显得紧俏了起来,他自也不必担心收拾了某些人会导致中枢空缺、运转不灵。

  老实讲,得了大胜他也是极为欢喜的,但陛下的行为终还是与圣君不符,他不管出于何种考量都需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上两句。

  可话说回来,局势一日一个变化,陛下行事已不似早前那般需得瞻前顾后,只是没了钳制会不会再生出一个唐玄宗来?

  唉~~~~到底是羽翼丰满了啊。

  “依着陛下的意思,牧奴和牛羊便先留在汉中,若今年的收成受了影响总不至于让百姓无法度日。”

  “陛下仁厚!”

  就当刘宗周心中略有些五味杂陈之时,也不知钱谦益的话语中有哪个词扯到了他的神经,随即一阵山呼之声响起,他自也跟着称赞了起了陛下的爱民之举。

  到了这时,早几日的诸般问题都已随着大胜而彻底消弭,应天城里的局面也便再次稳如泰山,而当各臣都以为这番敲打当要结束之时,方才从江口回转的徐胤爵却突然站了出来。

  “阁老,小女不识朝廷规制竟擅闯城北大营,请阁老依律法治罪。”

  话音落下,阁中气氛却又是一变,明明前一刻某些人还蔫了吧唧的,可于此时,每个人却都生出了八卦之心。

  谁都晓得,魏国公府的独女乃是后妃之选,而她却趁着魏国公整理江防的空档闯入城北大营直言要借兵去救陛下。

  这般行为既可以理解为小女娃娃因担心自家郎君而举措失当,若真正论及却也能理解成魏国公府于这紧要关口居心不良。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该怎么算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人能够定夺的,只是徐胤爵于毫不遮掩的将这事说出似也不是那么简单。

  一个个念头不断生于在场诸人心中,随即一道道目光便投到了钱谦益身上。

  “小娃娃的荒唐之举如何能扯到什么律法?国公想多了。”

  “阁老,擅闯大营并非儿戏,我徐家世受皇恩必得以身作则!”

  面对徐胤爵的坚持,钱谦益却不想掺和到里面,待思量片刻之后便笑着回了一句。

  “国公能由此想法当为朝臣榜样,这样吧,今夜老夫便要将应天诸事汇至汉中,便将此事一并报上吧。”

  “谢阁老。”

  随着一声拜谢,徐胤爵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他的眼神中总还是隐着些不甘,似是对这般处置略有不满一般。

  不过他的位置处在诸臣之前,自没有人察觉到半点异常,其后钱谦益便又将视线移到了诸臣身上,随即便又问了一句。

  “若诸位无事,老夫便将今夜所议照实报予陛下了。”

  话音落下,这番颇为突然地会议便算是到了尾声,若再无旁的情事,受了敲打的应天诸臣自可各回各家。

  老实讲,朱慈烺不在应天已有数月,自是有千万件事情等着等着朱慈烺拍板。

  远的都不需说,张国维所掌户部便想问问朱慈烺新设的那些集团到底算是什么编制,李永茂掌着的工部则想问问后面到底该如何行事。

  再似滞留应天的一众藩王总想着何时归藩,兵部的还想问问新收的军队该以何种对待,吏部想问问献贼流官该如何甄别,刑部想知道如何处置叛而复归的官员。

  总之千般事由、万般情状还窝在文华殿内众人心里,若不是各人都晓得今夜主要任务是敲打某些人,钱阁老的题本却不知得写了多长。

  只是............

  眼见在场诸官似都再无所言,钱谦益便打算散了众人回家去写题本,可谁曾想,在他开口之前,那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鸿胪寺卿却怯生生地站了出来。

  “阁老........下......下官这里还有些情状需烦阁老一并呈予陛下。”

  他这里能有什么情状?

  看着这个在两年前还只管着些器皿房舍的鸿胪寺卿,所有人心中都不由生出了些疑惑。

  这十多年大明已日薄西山,诸多藩国之中还来朝贡的也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凭着那些小国自不可能有什么事得急着报到陛下那里,唯一值得的也只有鞑子遣过来议和的王正志罢了。

  可先前迎宾阁里发生的事情早都传了开来,谁都清楚凭着钱阁老的性子当已将那小人得志的货色好好收拾了一番。

  更何况这议和之事牵着极大,素来都是由内阁直接过问,小小的四品官也只能在里面跑跑腿罢了。

  这等情形之下,他又有什么好报的?

  “你有何事需得于此时报至汉中?”

  随着钱谦益的问话声传出,鸿胪寺卿立时便紧张了起来,随即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待平复心绪之后便朗声答道。

  “回阁老话,西班牙来使是想与我朝商议吕宋等地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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