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
应天.鸿胪寺
这衙门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乃是朝廷五寺之一,亦为朝廷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是这衙门终与旁的有所不同,似六部那般的存在还能帮着北京那边理些事情,鸿胪寺的一切权责皆都紧紧围绕着皇帝存在,自大明迁都北京之后,应天的鸿胪寺便彻底成了个摆设。
倒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北京的失守终还是让应天诸衙门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而这鸿胪寺自也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
此时的迎宾阁内灯火通明,各种形状的灯笼高悬在梁上,发出柔和的光芒。
太监和宫女们亦忙碌地穿梭于各席之间,每当宾客放下酒杯便会有人悄然无声地将其斟满。
老实讲,这样的场面当有数百年未曾出现在迎宾阁里,只是大明摆出了如此隆重的场面,席间气氛却显得颇为诡异。
“今日饮宴乃为琉球使臣接风,请诸位与老夫满饮此杯!”
看着设在阁内的那几张席面,钱谦益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忧色,只是于这等场合那忧色却也仅是一闪而逝,其后他便端起酒杯朝在场诸人说了一句。
按着常理来说,似他这等身份绝不可能亲自为一个琉球使臣设什么接风宴。
但前几日城中却起了些风言风语,随即清廷派来议和的王正志一反常态不断要求回返,钱谦益等人终还是在商议之后决定试探一番,由此也便有了今夜饮宴。
那王正志乃为崇祯元年的进士,其后累官户部左侍郎,专责督运西路。
似这等受了皇恩的人不但在鞑子入关之后直接降了清廷,此番更是充当鞑子的议和正使,试图谋求与大明划江而治。
老实讲,对于这种议和条件朝中其实有不少人支持,只不过陛下在前方连战连捷,明面上对这叛逆才颇为冷落。
只是............
唉~~~~~。
钱谦益满面笑意的看在在场诸人,其真正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那面带冷笑的王正志身上,若不是琉球使臣站了起来,他却甚至都想拨开对方心口看看那谣言到底是真是假。
“下臣替我国世子谢过阁老款待。”
琉球使臣的表现自是妥当,谢了一句便率极为感念地将杯中酒倒入了口中,其后在场众人皆都一般无二,这阁内的气氛却也松了一松。
应天的小朝廷虽建的颇为匆忙,但毕竟也有应天各衙门打底,待这开场酒饮下之后,自有歌舞表演献上,只是身为主宾的琉球使臣却无半点心思欣赏。
这使臣名为金应元,乃是琉球王国的正议大夫。
他本是前年奉琉球世子之命来向天朝上国禀报琉球先王薨逝的,只是那阵子农民军都快打到了北京,他便也只能滞留福州不得入京。
后面的事情自也不难想见,弘光于应天继位,他们往自家国内通了消息便又带上了入贺的任务,而那才撑了一年的弘光小朝廷内忧外患不断,也只是将他们留在应天便再无人理会,他们这個属国使团便生生留到了这个时候。
“正议君,今日清国使臣也来了,咱们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殷勤。”
就当金应元正在思量当下局面之时,其身侧副使却悄悄说了这么一句,而在听到这话之后,金应元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心有抵触还是怕引起了王正志的注意。
琉球素来仰慕大明风华,其国内诸官亦都受着正统的华夏教育。
于本心之内,不论金应元这个正使还是将才说话副使都对以下犯上的鞑子没什么好感。
可形势比人强。
自倭国被大明狠狠收拾了之后,那帮子爱走极端的货色便直接闭关锁国。
但那等破岛要什么没什么,便连生活所需都得靠大明才能获得,所以在几番争斗之后其萨摩藩便派了千余浪人控制了琉球王宫,并假借琉球之名向大明朝贡。
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明没几年便亡了,而鞑子又无力左右海上之事,被控制了所有王族的琉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直到几百年后被倭国彻底吞并。
话说回来,当下的大明毕竟与原本不同,明皇不但夺回了台湾,其后更派遣舰队往西洋人的地盘上好好耀武扬威了一番。
眼见这等局面,琉球使团便起了向大明皇帝称述事实的心思,可谁曾想............
唉~~~~~~,当是国祚难保了。
于心里重重叹了一声,金应元便又心不在焉地看向了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而当他视线扫过之时,却见钱阁老已然行到了那大清使臣身边。
面对这等极为异常的局面,不但金应元直接将视线划了过去,便连阁中所有人都似恍若未见一般。
说到底,大明是从跟自里就烂了的,若不是新皇英明神武,说不得他们这些人都已到了北京。
此时既然局面既已出现了重大波折,那这大明的气数当也在数年之间,只是不知道这位明皇的心腹重臣是在设法还转一二,还是在提前为自己谋好退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中歌舞却已换了两番,而于此时却有一内监急匆匆步入了殿中,紧接着便绕到了钱阁老身侧。
“阁........”
“没看到老夫正在说话?!”
那内监这才吐了一个字,钱谦益便皱着眉头斥责了起来,随即那内监便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而那王正志却阴阳怪气地说了起来。
“身为一国首辅如何这般沉不住气?”说着,那王正志便慢悠悠地将面前酒杯端了起来,似未发现钱谦益已面色铁青一般。
老实讲,当初他对南下议和的差事是极为抗拒的。
说一千,道一万,那阵子南面的小皇帝在战场上接连取胜,想要在这等情形之下搞什么划江而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当年崇祯募饷之时他只捐了五十两,其后更是先降流寇,后降鞑子,若是被小皇帝知道了这些,哪怕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在前面垫着,他的小命怕是也不见得能保。
可话说回来,他终只是个降臣而已,主子既然都已发了话,他除了领命而来又有什么办法?
后面的事自然不难想见,他到了应天便备受冷落,但凡跟人提起北京的意图都会遭到各种形势的嘲笑与戏弄,直至前几日他接到了有关汉中的情报。
“对个小内监撒气却也算不得本事。”
待抿了口杯中酒后,王正志便又笑着嘲弄了一句,随后他朝那小内监微微抬了抬下巴,紧接着便略带挑衅地看了钱谦益。
面对如此嚣张的王正志,钱谦益终还是将心中怒气压了下来。
这几日应天城在明面上虽未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但用暗流涌动来形容却不足以描述其中诡异。
有盘算着和鞑子勾兑的,有准备与鞑子议和的,甚至有些人已与诸个王爷搅合到了一起,直打算天崩以后便要效仿景帝之事。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自也做了诸般应对。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不在事情不可控之前对这危局来上个釜底抽薪,似他们这些陛下心腹大抵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由此,他这两日一面设法验证谣言的准确性,一面却在设法与清廷勾兑一番。
可此一时,彼一时。
王正志显然也已验证了消息的真假,面对他这堂堂的大明首辅不但没有半点尊重,内里还带了些颐指气使,直让钱谦益窝火到了极致。
“说吧,何事。”
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大明首辅终还是恢复了些往日的气度,待他话音落下之后,那小内监便颤颤巍巍地答了起来。
“魏....魏国公府大小姐去了城北大营。”
大小姐?
城北大营?
此时的钱谦益已被那王正志气得脑中嗡嗡作响,待着一句入耳竟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与此同时那小人得志的货色却又发出了一声嗤笑,也不知是在嘲讽钱谦益的表现还是在笑话别的。
“什么大小姐,二小姐!这等事情也要来烦老夫吗?!”
一声暴喝传出,不单阁中舞姬都满眼惊恐地停了下来,便连在场众人也都光明正大地将注意力投了过来。
钱谦益这番失态也仅是因怒火翻涌所致,不过片刻便意识到了话中的含义,可当他正想找个僻背处问明前因后果之时,那小内监却已被吓得解释了起来。
“阁老!她要去救陛下!”
嘶~~~~~
随着这一声传出,阁中竟同时发出几阵倒吸凉气之声,随即钱谦益颇为绝望地将眼睛闭了起来,似乎这一句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一般。
有的事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可能为真,但在其摆到台面上之前却都会装聋作哑。
便如此时,明皇被鞑子围在汉中的事情已然从多方渠道得到了证实,可于当下却不会有任何一个大明朝臣敢将这事明晃晃摆到台面上来说。
这便是他们这些陛下心腹的机会,只要能在这事被直接戳破之前与清廷达成协议,就算有一万个人来问他也能说这只是谣言而已。
可现在.........
看着在自己面前接连磕头的小内监,钱谦益便连惩治的心思都已生不出来。
他很清楚,不消一时三刻各方势力便都会来他这里求证饮宴的事情到底如何,而他也不能再做掩耳盗铃之时,只能将陛下被围于汉中的消息摆到台面上。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大抵也不会有人再顾陛下的死活,想来明日天亮之前便会有某个王爷被定为储君。
或者明日就会登基?
随着心念的转动,钱谦益只觉浑身发软再无半点力气,而于此时,那王正志却将手中酒杯放回了桌上,待朝周遭扫视一圈便直接站了起来。
“事情既已戳破,下官便也不瞒诸位了,”说了这么一句,王正志便面带微笑地与在场每一个使节官员对视一眼,待各人都从面上挤出一丝讨好之意他才接着说道:“我大清本为大明藩属,只因替先帝复仇这才不得不入关平叛。”
这一言既出,谁都晓得王正志到底要说什么,可局面已到了这般地步,明清之间的势力对比自又是一番分说,在场各人自都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年间,我大清上下浴血奋战这才平了成、献贼寇,可朱慈烺不单不计我大清为父报仇之恩,竟倒行逆施擅起战端,哪怕我大清竭尽全力却也未能消弭战乱还百姓一个太平。”
说到这里,王正志便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待又瞟了眼毫无反应的钱谦益才又接着说道:“所幸我大清肃亲王骁勇善战,终将朱慈烺围在了汉中,此番之后那独夫自难再让天下起乱,各国使臣自也能结了自家差事回去复命。”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王正志便又扫眼在场诸人,此时诸国使臣似已有蠢蠢欲动之势,若非还在大明的迎宾阁里怕是有人要与他商议北上之事。
到了这般时节,他却也不急着拢了那些墙头草。
说到底,谁都晓得小皇帝掌权之前大明是什么模样,自也能猜出没了其人掌舵,天下局势到底会成了何等模样。
有着这样的认知,成为大清藩属便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于王正志而言,拉拢这钱谦益显然更加重要一些。
“阁老,你也莫为那独夫费心了,我家肃王爷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将,便是多铎与阿济格也难望其项背,只要你能向我大清表现一二,我朝诸位王爷自不会亏待了阁老。”
面对王正志的拉拢,钱谦益却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可当对方再想说点什么之时,却有一背着数面令旗的兵卒闯了进来。
“紧急军情!请阁老接收!”
紧急军情?!
见到那兵卒之时,在场众人心中便已有了猜测,待其说了“紧急军情”,谁都晓得是汉中之战已尘埃落定。
到了此时,场中诸人不论心中如何做想却都谄媚地望向了王正志,而他见钱谦益还是那般如丧考妣的样子,随即便反客为主,朝那兵卒问了一句。
“可是汉中战报?”
“是。”
“说吧。”
“回禀大人,陛下于五日前击溃建奴豪格所部,此役阵斩敌兵万二,所俘数万皆铸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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