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孙守法部的成功突围,朱慈烺总算晓得了汉中粮仓里的真正情况。
此时仓中的军心士气已因援兵的到来有所恢复,所存粮草也因前番叛乱而略略充裕了一些。
按着孙守法的原话来说,汉中粮仓虽无法对鞑子产生什么威胁,但据仓坚守旬月功夫却也是有可能的。
晓得这些,朱慈烺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一些,心中思绪自也活络了起来。
按着原本掌握的情况,汉中三将既已丢掉城池的控制权,那便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援兵若不全力进攻鞑子,说不得仓内明军便要在下一刻彻底崩溃。
如此一来,朱慈烺所率援兵便不得不与清军展开残酷的巷战,被迫进入到鞑子擅长的战斗环境之中。
这却非朱慈烺对汉中三将没有信心。
汉中三将,一个是在敌后打了三年游击的残兵,一个是将才失了统属的大西兵,剩下的贺珍看起来还保存着完善的建制,但他降来降去,麾下士卒当早就没了死战之心。
若朱慈烺真觉得他们这三路人马能再扛多少时日,却也.............
好吧。
现实情况与朱慈烺所想终还是有了差别,虽然援兵抵达的作用不可忽视,但仓内明军的情况还是比预想要好上太多。
如此情形之下,援兵自不必急着破开鞑子防线,朱慈烺的战术选择便也多了不少。
8月5日晨
汉中瑞王府
瑞王乃是朱慈烺亲叔爷,只因战乱南逃这才死在了张献忠手里。
此时这座耗费二十六年修造而成的王府已在战乱摧残下失了往日雍容,寻便整座府邸也只有那么几处宫殿还能拿来使用,细论起来,倒还更像一座军营。
“王爷,实在不成就让关中调些火炮过来吧。”
看着满面忧色的豪格,罗洛浑思量一阵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按着原本所想,只要他们这三万人马死死卡在汉中城里,那内外明军便绝无勾连的可能。
待过上六七日功夫,已被断了粮道的明军自是唾手可得。
这倒也能轻易预见。
虽说他们也没存着多少粮草,但从通往关中的褒斜道里却也能得到一点补给。
与之相比,明军那边的后勤已因阳平关外的蒙古骑兵而彻底断绝,就算军中还有存粮当也撑不了几日。
若如此想来,挂在汉中不能动弹的明军便彻底落在了被动之中,他豪格自能稳稳等着扭转战局。
只是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因战场一隅发生的战斗,汉中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待到此时,豪格已想了半夜应对之策却终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无法定下心意。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眼见罗洛浑提出这般建议,豪格却只是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他自也晓得轰开粮仓便能彻底占据主动,但西安、汉中相距近千,运送火炮却不知得花上多少功夫。
再者仗打到这等地步,两方的存粮其实都已撑不了多长时间,与其将心思花到那般地步却不如专心在汉中想想办法。
他的想法自是贴切,但罗洛浑毕竟也不是生瓜蛋子,能提出这般看似毫无可行性的建议总也有他的缘由。
“王爷,于军略之上我远逊于你,只是咱们对仓内的情况终不甚了解,若内里的存粮.......。”
果然,豪格话音才落,罗洛浑的话语声却已传了过来,随即豪格面色一沉,终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该死的星讷!”
豪格对星讷,真可谓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可那货颇为机敏,在弃了汉中之后便打着防范关中的幌子直接退到了褒斜道里,直让豪格没有惩治他的机会。
“行吧,多做些准备倒也没错,”说着豪格便将视线放回了地图之上,待一番思量之后却又说了一句:“让岳乐去巡巡粮道。”
许是因为内外明军已有勾兑,又或是因为罗洛浑的未尽之言。
此时豪格虽还是觉得明军的粮草当撑不了多长时间,但还是做了长远的打算。
说一千,道一万,他面对的这些明军极不寻常。
其军不但准备精良,兵卒们更能称得训练有素、悍不畏死。
此等局面之下,他的内心深处自也对在短时间了结汉中之战生了一点点怀疑。
话已到这里,其实也没有更多事情需要商谈。
左右此战走向还得看城外明军能不能得到粮草补充,此时就算豪格再是焦急却也只能将更多心思放在布设城中防御上。
可当罗洛浑正要亲自去向岳乐做些安顿之时,却有一兵卒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随即便又一個天大的坏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
“启禀王爷,粮队于昨夜遭袭!”
嘡!
话音落下,豪格心中顿时一沉,随即他快走几步一把便将那士卒自地上提了起来,待罗洛浑相拦他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怎可能?!明军如何能............”
话只说到一半,豪格的手便无力地松了开来,其后他朝那兵卒摆了摆手,紧接着便一屁股跌在了客座上。
他本还想说,明军初来乍到如何能寻见去往关中的道路,可在瞬息之间他却想到了突围而出的那支明军,随即心中便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若突出来的是李定国所部,那明军便是早有打算也得花上一日才能摸清通往关中道路位在何处,可昨日突出的那支人马全都是明军打扮,不论贺珍还是孙守法都可称得上地头蛇。
有着他们的指引,袭了粮道又怎算得稀奇事?
大意了!
心念及此,豪格愈感无力。
他并不怕粮道遭袭,毕竟军中存粮也能撑上几日,少了这一批,总还有下一批。
左右明军的粮道已然彻底断绝,他这里只要能从褒斜道中得到补充总也能耗到明军因断粮而彻底溃散。
只是...............
若明军未曾毁掉粮草,而是将其带回军中..............
随着念头的转动,豪格心中顿生一股无明业火,可当他正要好好发作一番之时却见罗洛浑正自外面返回房中。
“蛮子把粮食运走了?”
“嗯。”
“有多少?”
“一百多石。”
一番简单的对话,二人皆都沉默不语,待过了数个呼吸之后,罗洛浑却试探着说了一句。
“要不然让达延派兵护一护粮道吧。”
按着豪格原本所想,达延那里只需驻扎在阳平关周遭便算是完成了任务,所以他这一番也没有给这路蒙古人许下太多好处。
可现在明军竟寻到了去往关中的道路,他若多派人马前去护持粮道便可能被明军彻底打通内外勾连,若是派的少了却有可能被明军堵在城外。
这般情形之下,那两万多人的骑兵便成了豪格摆脱不利境地的唯一指望,只是..........
“和硕特的胃口大得很,先前固始汗入京便讨了西宁卫,此番...........”
话只说到一半,豪格的声音便沉了下去。
当初那西宁卫距大清的势力范围足有数千里之遥,黄台吉自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慷他人之慨,可现在大清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天水一带,距离兰州卫也没了多少距离。
此等情形之下除非他能再拿出让达延心动的筹码,否则怕也难说动对方。
“王爷,莫不如先许和硕特在庄浪卫放牧,待过了这一遭再说其他?”
“庄浪卫?那不是连平番都要让出去了?”
待听罗洛浑之言,豪格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分。
庄浪卫处在兰州卫西北,而那平番则是治所所在,此卫横跨两山,既卡住了从西宁通往陕甘的唯一通路,又是河西走廊的南大门。
若是将这里丢了,那便等于断了大清的西进之路,这般责任豪格却是怎么也担不起的。
“王爷放心,只是许他达延一部在庄浪卫西面放牧,待咱们平了大明自能寻个由头将其夺回。”
老实讲,豪格有心将西面当做自己与多尔衮争锋的根本,自不愿将这等要地让与他人。
只是按着当下的局面来看,若没有一支力量能够帮他护住粮道,那这汉中之战却又添了几分变数,思量数番之后他便遣了罗洛浑亲自去往达延军中。
汉中与阳平关相距不过百里,而那达延所驻之地又在两者之间,从罗洛浑接到豪格的书信算起,他拢共也只花了三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达延的大帐之外。
对于他的到来,达延表现得极为亲热。
在其入帐之前,这和硕特汗国的大王子不但摆足了迎接贵宾的架势,甚至还亲自出帐迎接。
面对这样的场面,罗洛浑这个上国的郡王倒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冷,待将那哈达从达延手中接过之后便将其紧紧搂住,竟似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
“台吉此番能应邀而来,肃王爷那里着实欢喜的很,只是此时明皇已被扯在汉中,诸般情势皆都由不得王爷离开,所以这番洗尘便是我来,台吉切莫在意啊。”
明皇?!
怪不得能开出那般筹码。
话音入耳,达延面上的笑容立时滞了一滞,只是他这半生也是见过诸般风浪的,仅在须臾之间他的面色便又恢复了先前模样。
“王爷说笑了,我和硕特部乃是大清的藩属,若非那阳平关中屡有探马窥探,本该是我去拜见二位王爷的。”
此时的达延已经将事情想了个明明白白,自他来到这片平原地带已有数日,罗洛浑却才打着接风的名头前来相见。
若说这一番仅是明面上的接风,打死他却都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明白对方的盘算落在了何处,所以这将才开口便直接把难处先摆了出来。
“无妨,无妨。”
眼见达延并不接茬,罗洛浑便将手中酒杯举了起来,随后宾主双方将酒一饮而尽,这番饮宴便在欢声笑语之中拉开了帷幕。
半晌之后,酒柜三旬,菜过无味。
待又互相吹捧了一番之后,罗洛浑便逐渐将话题扯到了正处。
“汗王自北面南迁不过十多年而已,却不想只这么点时间便打下了偌大的江山,真真是草原上的一代雄主啊。”
“王爷过誉了,我父子能在青藏站稳脚跟还是靠了上国的威严才能压服那帮喇嘛,父王对此日日念叨,若不是担心年岁大了路途不便怕是还要入京拜见陛下。”
达延接了话茬,却只说了一番废话却是半点不提旁的,但就是这么一番废话却让罗洛浑寻到了突破口,待其话音落下之后他便颇为豪爽地说了起来。
“汗王年岁的确大了,舟车劳顿却也没有必要,不过为朝廷效力亦能向陛下表达和硕特的忠心,却也不需专程再入北京了。”
话音落下,达延的面色便略有些不自然起来,可当他正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却听罗洛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也不瞒台吉,此番王爷虽一战灭了张献忠的二三十万人马,但这仗打了数月,士卒们皆已人困马乏,若台吉还有报效朝廷的心思,我这里却还有些小差事劳烦台吉处置一二。”
小差事?
屁的小差事!
都已将明皇扯在了汉中如何能有小差事?!
心念虽在不断转动,但达延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说到底,他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此时这番表情既像是在等待上国王爷安顿下来的差事,又似在等待对方给出的筹码。
罗洛浑也算是和草原各部打过不少交道的,对于达延的反应自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某些东西终不能直接给出,待对方的笑容似都有些僵硬之时他才悠悠说了起来。
“当下王爷的全部心思都聚在了明皇身上,却没余力再照看粮道,正巧台吉这里都是骑兵,莫不如遣上几个千夫长去褒斜道周遭转转?”
照看粮道?
莫不是明军有余力袭击清军的粮道?
心念及此,达延面上便带了些玩味,只是他终还是不太清楚明军的余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略一思量便笑着说道。
“哎呀,王爷既对我如此信任,那咱也不能再瞒王爷,不论西面的叶尔羌还是北面的准噶尔都不是易于之辈,我这番其实..........”
“台吉!”
就当达延正要再摆困难之时,却有一兵卒直端端闯了进来,可不等他张口喝骂却听兵卒那慌慌张张的声音在帐中响了起来。
“阳平关里来了好些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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