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如遭雷劈

  鞑子作战时一般先用阿哈消耗,待敌疲累后又用披甲人冲击薄弱处,最后才用旗丁绞杀。

  此番李国翰所部承担的便是阿哈的任务,若他们能够在“大西军”侧翼造成混乱,那么其后便该有大队人马紧随杀到。

  可是出乎豪格预料的是,平素里都充作披甲人使用的李国翰所部,竟连阿哈的任务都没能完成便被打了回来。

  若在寻常时节这自然算不得什么,毕竟顶在当面的乃是正蓝、镶蓝两旗护军,时间拖得久些说不得他们便能破了敌军阵势。

  可这毕竟不是寻常时节,立在两旗护军当面的也非寻常人马。

  当雨点般的弹丸击穿身上甲胄之时,本还在不断拍往“大西军阵”的蓝色浪潮却似遇到了无形的堤坝一般不得寸进。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按着常理来说,眼见敌军在自己面前折戟沉沙,身为后军统领的梅春当该万分欣喜才对,可看着缓缓前推的火铳军阵和已有溃退之相的清军阵势,他却不断满面焦急地往大阵后方看去。

  怎么还不来?

  若再晚些鞑子怕是要顶不住了。

  随着火铳军阵对鞑子的压迫越来越强,他却不由担心起了李过等人的抵达时间。

  在朱慈烺原本的计划中,此战最终的目的当是围歼一小部分鞑子精锐,可现在当面之敌都已有溃退之相,负责切断鞑子退路的李过等人却还连影子都见不着半点。

  他很清楚,在这等开阔地上,火铳军阵自能凭借超高的射速和超远的射程无往不利,可一旦到了金牛道这种狭长地形,自家的优势必定会丧失殆尽。

  若豪格真于此时下了撤退命令,那陛下苦心筹划了许久的谋算岂不是只能逮住些用来断后的小虾米?

  心念及此,梅春往后转头的频率自又快了几分,可军阵两侧除了宿卫中军之外便仅剩了些正在溃散的鞑子骑兵,他心心念念的李过马队却还是不见踪影。

  “去问问陛下,要不要减减攻势,等等李过。”

  话音落下便有一骑策马离开,而梅春则在扫过战场情况之后不由苦笑一声。

  曾几何时,即将度过长江的鞑子便似利刃一般架在了大明君臣的脖子上。

  那时不但朝中文武人心惶惶,便连弘光皇帝都趁夜出逃,他梅春虽因看守皇陵的缘故而成了边缘人物,但也晓得应天当无能守之理。

  可现在呢。

  只过了年余,自己便有胆子在面对敌军精锐时考虑要不要收收力气,此等如倒反天罡一般的变化又有几人能淡然接受?

  当然,他也晓得眼前情况乃由数种偶然共同作用,并非全是火器犀利而成。

  说到底,最初南下时的十多万清军已在和张献忠的消耗中损掉了绝大多数。

  哪怕这些损失皆都为炮灰一般的降军,但少了这些人马,鞑子惯用的战术便无法施。

  要知道那可是七八万人,就算他们站着不动任由后军击杀,凭着每人不到二十发的弹药携带量,宿卫后军也不见得能将他们全都杀掉。

  若真对上将才南下的豪格所部,这仗会打成什么样子却也是未知之数。

  “大帅,陛下说照实了打就成,不必收手。”

  梅春这边还在心中感慨,那骑士却已赶了回来,而在他听到回报之后,却不免追问了一句。

  “陛下有没有别的交代?”

  “没有。”

  他是宿卫五帅之中最晚跟上朱慈烺的,但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是这几人里对“杀伤清军有生力量”理解最为深刻的。

  有着这样的认知,他自然希望李过能在鞑子全部退入金牛道前及时赶到。

  可现在.........

  唉~~~~~,终还是离得远了一些啊。

  于心中暗叹一声,梅春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毕竟此番算是用了阴谋,为了不使鞑子发现端倪,除了已换装大西军服的中后两军之外其余各部皆都不敢靠近广元。

  既然李过所部无法及时赶到,那便也只能尽最大可能杀伤敌军了。

  想到这里,梅春便将手往前压了一压,随即身侧兵卒把手中彩旗舞了一通,正在缓缓前压的火铳军阵立时便加快了前进步伐。

  仗打到这般份上,结果自是不问可知,身处战团当间的刘文秀却不知到底该喜还是该悲。

  先前押送人质的鞑子后撤之时他便纵马追了上去,可在他距离被裹挟而走的张献忠仅有三四步时,鞑子的援兵却也赶了过来。

  眼见此等情形,他自不能由着对方没入人海之中,只是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也只能将手中长矛狠狠掷出之后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应对身侧敌兵上。

  后面的事情倒也不难想见,随着鞑子阵势的前压,刘文秀彻底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若非他的武艺本就不俗,身上战甲亦非凡品,当也在瞬息之间便被这蓝色浪潮彻底拍倒。

  可话说回来,这毕竟不是三国、南北朝。

  那时能有一杆长枪便可算作兵卒,若再加上一副皮甲便可算作精锐。

  这等人马对上身着铁甲的武将自然常被打出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的战绩,哪似现在这般已把武将和寻常士卒的装备水平缩到了同一个水平段。

  如此情形之下,便是他刘文秀与古时的武将并无太大差距,但面对装备了各式甲胄的两旗护军却也被打得险象环生、伤痕累累。

  倒也是上天怜悯,不愿他这忠勇之士殁于乱军之中。

  就当他腰间挨了狠狠一击,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之时,气势汹汹的两旗护军却在数轮弹雨洗礼下彻底溃了。

  作为一個打了小半辈子仗的流寇,刘文秀自然知道应当怎样面对溃军的踩踏。

  只是当他似刺猬一般蜷身于地之时却难免记挂张献忠的去向。

  他晓得先前那一矛的方向当是无差,可裹挟着张献忠的清军足有三四人之多,就算这一矛能戳死一个,剩下的两个也能将其带回鞑子大阵之中。

  想到这里,刘文秀心中自有些失望、懊丧,可这么多年败了又起,起了又败,他也不会是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由此,当一个个清军踩着他的后背逃往主阵,一个个清军因那不断响起的火铳倒地之时,他却蜷在地上不断思量如何能救出自家陛下。

  靠自己怕是没什么希望了,只有看看能不能在明皇那里求得帮助了。

  可这么一败,换做自己便当直接撤回关中修整,便是明皇答应帮忙却也.............

  随着心绪的转动,刘文秀的心情自然越发低沉,可谁曾想,就当他几乎要对解救张献忠彻底失望之时,存于脑海之中的数条信息却突然串到了一起。

  有希望!

  还有希望!

  若是...........豪格定然逃不掉!

  “刘将军!让一让!”

  就当刘文秀心中再生希望之时,一道声音却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此时周遭的杂乱脚步声已被整齐的步伐取代,待他转头看去便见明军的火铳军阵已然离他不足四五丈距离。

  见此情形,刘文秀自然知道那“让一让”是什么意思,随即他一个轱辘便从地上翻了起来,紧接着便猫着腰往军阵侧翼跑去。

  倒也是广元城外的空处并不算大,哪怕他已失了坐骑,但在全力奔跑之下也只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一道禀报声传入了朱慈烺耳中。

  “启禀陛下,刘文秀求见。”

  “哦?他还活着?救出张献忠了吗?”

  “回禀陛下,刘文秀孤身而来,当是没有救到。”

  闻得此言,朱慈烺略一思量便微微点了点头,待那宿卫退下之后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的战场上。

  此时中央战团的鞑子虽已彻底溃逃,但位处后方的清军主阵却只是缓缓后撤而已。

  很明显,豪格虽已没了再战之心,但由于参战人马只限于两旗护军,所以这些身经百战的八旗精锐自也不会似过去的明军一般直接溃逃。

  对于这种情况,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客观因素都摆在面前,能够在豪格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已然达成了原定的目的。

  说到底,除了宿卫中后两军之外,他的身边并没有能与八旗精锐正面交锋的人马。

  更何况由于担心漏了马脚,李过等将的骑兵也在十多里之外待命。

  两相叠加之下,他对取得这样的战果倒是还算满意,自也不会求全苛责了。

  “败将刘文秀拜见陛下。”

  随着一声高亢的拜见之声,朱慈烺的注意力便引了过去,他虽在看到摆在地上的刘文秀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但胡一青却不着痕迹的往二者中间挪了一挪。

  很明显,刘文秀虽与明军合作了一次,但却没能获得大明君臣的信任。

  说到底,只要张献忠还活着一天,似他这等人物就没有归心的可能,此时刘文秀既然没能救出张献忠,那他对大明而言就还是一种威胁。

  此等情形之下,胡一青的反应自也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刘文秀对此倒没有表现出半点在意,待见朱慈烺微微抬了抬手,他便从地上占了起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败将先前在战团之中看得清楚,过来交战的鞑子少说也有三两千人被火铳击翻,这一仗真可谓断了豪格一指啊。”

  按着朱慈烺所想,既然刘文秀没能救出张献忠,那么就当能称得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他现在这等表现似乎是真心在祝贺明军打了一场胜仗,却让朱慈烺略略有了些意外。

  “不过豪格麾下共有满蒙汉八旗约三万多人,此番只留下三两千人倒也仅能算是断了根小拇指而已。”

  果然,随着一句“不过”,刘文秀的措辞便转了过来,而当朱慈烺面无表情地朝他看去之时,他却毫无畏惧地回望了过来,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旁的想法一般。

  “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何时见过朕不让别人说话?”

  老实讲,刘文秀这等表现着实让朱慈烺有些意外。

  早前这几日,他都是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似乎拿了张献忠的乃是他大明一般。

  可现在这个在大西军中内政水平与孙可望相差无几的将领第一次在朱慈烺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另一面,他在思维惯性的驱使下自然会略略有些不习惯。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当时情理之中的事情。

  处理内政不但需要极高的智商,更还需要极高的情商,能在原本历史上将西南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刘文秀又怎可能只是前几日那等模样?

  “陛下圣明,依败将所想,此时大明还未夺回江淮之地,长江虽长却也只是个处处漏风的样子货而已,若是这番不能一鼓作气重创豪格,那么不消三两个月的功夫,他必定能以麾下精锐为主再组起一支人马,届时却不知陛下是该将心思放在收复江淮之地,还是该放在川湘防御豪格啊。”

  不得不说,刘文秀所言也是朱慈烺这番谋算的主要落处。

  说到底,现在还处在大明控制之中的土地便连南宋时节都有所不及,若是鞑子那面真的兵分数路来攻,朱慈烺分身乏术之下却也难免担心漏了破绽。

  所谓一饮一琢,莫非前定。

  朱慈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时常亲自领兵,这一方面使他在军中的威望几乎达到了太祖、成祖的程度,但另一方面却也让现在的大明根本找不出另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统帅。

  对此,朱慈烺自是心知肚明,但这等情状在他于应天起兵之时便已注定,除非真有一天纵奇才归到麾下,让他能有足够的把握给予足够的信任,否则由皇帝充作救火队员的局面在短时间内却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朕需要拿什么来换?”

  刘文秀既已将话说到这般地步,朱慈烺自也晓得他的心思。

  面对能够暂时解决西南威胁的法子,大明皇帝自不会小气,待问出这一句后便静静等着对方回答。

  “陛下大度,败将所求不过救出............”

  眼见朱慈烺答应了下来,刘文秀顿时喜上眉梢,可他口中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有一士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随即他便如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

  “启禀陛下,发现张献忠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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