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很清楚,现在并不是站队的最佳良机。
但李国翰的再三逼迫却也让他着实没了退路。
许也是上天不愿见他这般为难,当避无可避之时,溃军营寨起火的消息恰巧传了过来。
随即他又敷衍了几句便赶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寨。
“大帅!”
方一踏入营门,数名军将便直直迎了过来,显然在夜色的映衬下,所有人都已发现了南面谷口燃起的火光。
看着众人颇有些紧张的面容,吴三桂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待诸将因这动作而略略平静他才淡淡说道。
“前番来报,说是溃军那里生了乱子。”
话音落下,诸将面上的紧张顿时消散,吴三桂心中却多少有些不满。
他晓得诸将都有些怕了。
那夜他们这一军遭到了重点照顾,虽然最后并不似将才降了的那些一般,但其损失却也达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待到此时,诸将一见南面起火便以为是献贼追了过来,竟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已忘了个一干二净。
“得捷。”
“大帅。”
“你领本部去弹压溃卒,记得手狠些。”
“得令。”
看着领命而去的身影,吴三桂心里终还是安慰了一些。
这军将名为高得捷,乃是他手下几名悍将之一。
此人不单骁勇敢战,通晓军事,其练兵之法亦在军中算是顶尖,有这么一支人马,这高得捷在临战时素来以少击多,当真是吴三桂手中的王牌。
至于为何派了王牌前去干这等脏活.................
看了看剩下的几名军将,吴三桂在心里叹了一声便率先走向帐中,而那几人在察觉到自家大帅的情绪之后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众人分立帐中,吴三桂沉默许久之后便将先前的事情笼统说了一番。
所谓有什么样的官便有什么样的兵,他在趋利避害、权衡得失方面极为擅长,手下的军将自也在这方面有些心得。
此时自家大帅既然将这等事情郑重说了出来,便是略略迟钝些的却也明白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大帅,豪格新败,清廷变化还未显露,此时却非站队的好时机啊。”
吴三桂话音落下,便有一军将站了出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之后,他便有些焦急地看向了自家大帅。
只是...........
“李国翰这厮颇不知进退,我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说到这里,吴三桂就长叹了一声,其后他见诸将面上又挂了忧色,心思一动却将话锋转了一转:“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我走后你等却得守好营寨,只要军中不出乱子,谁都不能拿本帅怎样。”
这便是吴三桂的底气了。
当初他降清时虽看起来是被逼到了绝路,但因山海关这个筹码,多尔衮却并未如对待其他降军那般往他这里掺沙子。
到了此时,他这一军在整個大清之中也是极为特殊,没有吴三桂的军令不但调不动任何一营兵马,便连各个营将也都唯其马首是瞻,对大清的官员存着提防之心。
话说到这般程度,吴三桂索性便对各将细细安排了一番,待他觉得没有破绽之后才将各人遣回了营中。
老实讲,自迎清军入关之后他一直就有些如履薄冰之感。
一方面得跟着鞑子作战,一方面又得时刻关注北京的局面。
与之相比,当初在大明的日子就舒坦许多了。
那时候他虽处在应对鞑子的第一线,但由于种种原因却也甚少发生战事,再加上朝廷对辽镇的海量拨款,他吴三桂真可谓要什么有什么。
可现在呢?
打仗的事情都不需多提,左右死战的都是寻常士卒,关键在于清廷这变来变去的局势让他始终有些摸不清脉络,搞得现在还得将大半心思放到应付这些事上。
心念及此,吴三桂不由长叹了一声,可当他正打算为明日的拜见准备一番之时,帐外却有一兵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启禀大帅,大事不好,献贼打过来了!”
献贼?
他们怎会.........?他们怎敢.......?
听到这声禀报,吴三桂立时便站了起来。
与广元那边的出口不同,这终止铺南北两边皆都是从开阔地突然变成狭长道路。
似这等地形,只要在开阔处做好布置自是不虞有敌兵自狭长道路杀出。
也正是因此,豪格才决定于这终止铺整军,而不是退到七盘关后再行此事。
可现在献贼居然杀过来了,竟是半点都不顾及地形所带来的不利。
这等情形,吴三桂又怎能再淡然处之?
“高得捷呢?”
“回禀大帅,高参将被献贼围住了。”
嘡!
话音入耳,吴三桂的心不由一沉,随即他只觉眼前一阵眩晕,紧接着便用沙哑的声音朝那兵卒喊道:“传令!撤军!”
毫无疑问,高得捷被围乃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论他到底带来多少人马前去弹压,但被围二字却能极为清晰的让吴三桂知道南面的情况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
说到底,十则围之。
若是没有足够的兵马,献贼又如何能围得了高得捷所部?
想明白这些,吴三桂虽还是不晓得怎会有大批献贼进入谷内,但凭着麾下的那些惊弓之鸟,他又怎敢赌李国翰会比自己跑得慢些?
至于陷入重围中的那一营兵马..............
“列阵!莫慌!”
高得捷一个闪身避过刺向自己长矛,随后他将手中战刃猛然往前一劈,紧接着便后退几步,朝着慌乱无比的士卒喊了起来。
弹压乱兵,他自不可能将麾下士卒全部带上,可当他领着千余士卒赶到之时却发现局面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那时占了大片谷地的溃卒营寨已经全都燃了起来,内里更有身穿相同军服的士卒不断自相残杀。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想到了吴三桂那句“下手狠些”,随即他只将亲兵家丁留在身侧,余者便在各自小旗的带领下直接杀了进去。
到了这时,他其实还未发现情况的异常,可随着死在刀下的溃卒越来越多,他却发现有一些溃卒的穿着和其他人有着细微的差别。
眼见这等情形,便是个新从军的也当能发现诡异之处,只是那时的高得捷已深入营寨内里,待他正想退兵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后路已被断掉。
局面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自能从蛛丝马迹之间看出些眉目,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却也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呔那敌将,天兵已至,尔等难有逃生之理,莫不如早些降了,也好保得性命!”
面对敌方将领的劝降,高得捷却只顾拼杀,竟是一声不吭,而在看到他的表现之后,那敌将便退了回去,待到一壮汉身前才躬身报道。
“将军,这二鞑子不降,莫不如直接射死了事。”
这壮汉便是尾随而来的艾能奇。
当张献忠察觉到清军于终止铺整军之后,他与孙可望便领着麾下精锐与自家陛下一道追入了金牛道中。
只是就如吴三桂所想一般,若是想堂堂正正打入这谷地之中却是比登天还难,由此他们便在孙可望的建议下定了一道奇谋。
说是奇谋,其实也简单得很。
鞑子既然要在这里收拢溃军,那么他们便将近千精锐化整为零,自山中隐秘小路潜入了终止铺所在的山谷中。
自表面看来,想让这等谋算落到实处却需运气相助,可实际上那一夜有不少新降之军都被打乱了编制,掺进去千八百兵卒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就如预想一般,潜入谷中的精锐非但没有被发现,清军还贴心的将他们全都安排到了南面的谷口驻扎。
后面的事情自是不难想到,潜入的精锐趁着溃卒互不相识的机会在营中挑起了事端,随后他们一面将事端不断扩大,一面便向侯在金牛道中的主力发出信号。
待到此时,由艾能奇亲率的前锋人马已经全都杀入了谷地,哪怕他们还未彻底将营中溃卒赶往北面,但计划最难的几处已经得逞,剩下的也就是寻常厮杀了。
“拿弓来。”
话音落下,自有兵卒将艾能奇常用之弓送到手中,其后他张弓搭箭,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便瞄向了正在奋力拼杀的高得捷。
“嗖~~~!”
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功夫,艾能奇勒着弓弦的手轻轻一松,随即一道破空声传出,紧接着三四十步之外的高得捷便应声倒在了地上。
“将军!”
“为将军报仇!”
“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艾能奇一击得手便转头将弓还到了兵卒手中,可当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到战团中时,却见那些被围的士卒非但没有因自家上官身死而崩溃,反倒以绝对劣势的兵力朝他这边发起了冲锋。
见此情形,艾能奇倒也有些惊讶,不过想到这些人马很可能是出身九边的之后,那点惊讶自也就随之消失了。
“传令各军莫要恋战,务必以击溃敌军为要。”
话音落下,一阵阵号令便在营中传了开来,而清军士卒亦于同时晓得了敌军并无赶尽杀绝之意。
局面发展到这般地步,便是谷中清军数量再多却也难止溃败之势,而于主理收拢溃卒事宜的李国翰来说除了战死于此,似乎便再无生路可走。
“额真!退吧,若被围在营中,咱们便再难逃出生天了!”
“啪!”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提出这个建议的军将便挨了李国翰狠狠一个耳光。
“退?往哪里退?王爷将如此重任交于我等,我李国翰若是跑了又有何面目再见王爷?!”
若麾下军将皆有后撤之意,那他李国翰定不会在这般时候违逆众意。
可他非常清楚,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都是汉八旗大族出身,如非事不可为,无论为了自己还是家族都不可能直接溃退。
有着这样的底气,他自然不怕死在乱军之中,甚至说他还有一定的把握能够与敌军见上一阵。
心有此念,他便命人将那主张撤退的军将捆了起来,随后他予各人划派了任务,显然是准备依靠营寨固守待援。
可话说回来,打仗这种事情又怎可能只考虑战术因素?却不知有多少战役的走向是由场外因素决定。
“额真!吴三桂跑了!”
随着一阵呼喊传来,李国翰立时便愣在了原地,而当他的大脑略有些转不过来弯时,那个已被捆成粽子的军将却大声嚷了起来。
“额真!吴三桂他爹便是能跑的,他吴三桂更是在先帝时便与咱们眉来眼去,这等人物又怎靠得住啊!”
对于吴三桂父子的功绩,大清有些地位的人都能称得知之甚详。
只是过去这对父子算是他们的敌人,寻常时节也仅是将其当做笑话而已,此时这等友军落到自己的身上,他们才晓得当初那些明军的感受。
很明显,这番话对军心有着极大的损伤。
若是换做旁的时候,哪怕旗中各家势力盘根错节,他李国翰也有可能将其直接应了军法。
可现在........
“额真!豫王爷在江南战败时便存了我等八旗精锐,若咱们战死于此,除了给那姓吴的殿后之外,对王爷又有什么好处?!”
眼见李国翰沉默不语,与先前完全不同,那军将便暗戳戳地点了一下豪格在朝中的处境。
到了这时,各种合理的缘由已经全部到位,除非李国翰一心求死,否则他会做出何等抉择却也不难猜测了。
这便是新溃之军无法再战的缘由。
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不光军中士卒,便是有些地位的军将也都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正是因此,张献忠才有胆子直接追入金牛道中。
随着两支主力的相继逃跑,终止铺里的各路溃军自也没了挡住敌人的本钱。
只是张献忠他们也晓得背水一战的道理,仅只是缓缓尾随其后慢慢消磨,并没有一朝得势便对数万清军穷追猛打。
如此一来,这一场从将入夜便拉开帷幕的战斗,直至第二日天亮才真正结束,而当追击清军的人马退回终止铺后,张献忠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再等几日便能安心应对明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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