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
重庆
“什么?献贼打赢了?!”
兵卒话音才落朱慈烺便一脸的不可思议,哪怕他手中还拿着曾英送回的书信,但他仍还是惊讶地追了一句。
对于自家陛下的反应,那兵卒似是早有预料,待话音落下之后,他便将辛苦探得的消息全都倒了出来。
“那夜,张献忠先是以孙可望发起突袭,待将清军注意力全都吸引到山口之时却让刘文秀、艾能奇所部趁机潜入了两侧山峦之中,其后这两支人马趁清军士卒困顿难耐之时突然杀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部汉军直接打得四散溃逃。”
听到这里,朱慈烺面上的表情虽未及时收回,但不等士卒再说什么,他却也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清军之中战力最强的便是八旗本部,但若抛掉数量庞大的仆从军,其能力大抵也就被局限在战术层面,对于天下大势便再难生出多大影响。
那张献忠当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夜袭机会将目标放在了战力最弱、士气最低的降军身上。
“当夜张献忠全军尽出,鞑子的降军营寨几乎都被捋了一遍,第二日豪格见事不可为便直接撤兵了。”
果然,朱慈烺将才想到此处,那兵卒的话语便验证了他的猜想。
说到底,有着数量庞大的降军作为仆从,鞑子自能横扫半个华夏,可要是没了这些炮灰,他八旗本部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上几颗钉?
心念及此,朱慈烺多少也感到些无奈。
在他原本的预想之中,张献忠和豪格当在广元僵持许久,哪怕最终并非两败俱伤,但也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
届时他大明皇帝便会领着麾下大军从容北上,收服大西军自也不在话下。
可现在..............
“你家将军现在在什么位置?”
“回禀陛下,我家将军在渠县以北八十里处。”
“渠县?”
待听兵卒回答,朱慈烺便将目光投向了桌上地图,待他看清了渠县的位置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县位处川中平原诸般地形的交界之处,往北便离了川中平原入到了大巴山里,往东则踏上了夔门出川之路。
很明显,曾英之所以沿着山脉边缘北上乃是考量了诸般因素的结果。
这条路既不会刺激到川中平原里的大西军,又能在广元战局出现变化时立即支援,倒也算是充分领会了朱慈烺有关此番的战略思想。
只是现在张献忠已经将鞑子击退,原本的谋算当就彻底落空。
此等情形之下,曾英这支人马的价值自然大打折扣,倒也平白费了一番心思。
“先起来吧,”朱慈烺对那兵卒说了一句便又将目光投到了樊一蘅身上:“樊卿,咱们与张献忠怕是难以善了了。”
他想得明白,若在走投无路之时,张献忠自然得由着他搓揉拿捏,可现在其军实力并未受到太大损失,都不需说张献忠会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甘心归降,他朱慈烺便不愿意治下存在这么一股极具独立性的力量存在。
这也非他针对张献忠。
自起兵以来,朱慈烺所追求的从来就不是拥有多少人马,控制多少地盘。
每一番收服,每一番接纳都是在对方走投无路,不得不接受整编的情况下才会进行。
如此才能在地盘急速扩张的同时还没有埋下什么暗雷。
归到根里,似李自成这种全凭自己起家的也得杀了罗汝才、袁时中,他这个毫无班底的若是生冷不忌,八成也就是弘光、隆武的下场。
“回禀陛下,我军兵精粮足,献贼却在广元消耗许久,若是真的开战,胜算当也在七八成以上。”
对于自家陛下的想法,樊一蘅先前虽然不太清楚,但当这句话入耳却也有了明悟。
只是他这句话才一说出,却见自家陛下便露出纠结之色,就算他已和朱慈烺处了好些日子,却也有些摸不清自家皇帝的心思。
朱慈烺自然是不怕打仗的。
此时的重庆不但有樊一蘅麾下的川中人马,更还有李过所部和宿卫中后两军。
川中人马自不必多说,经过这么些年的大小战斗和朱慈烺的及早干涉,这些人有着强悍战力,却没有原本历史上的那些派系纷争,当也能算是一股精锐力量。
再似李过所部与宿卫中军更是不必多说,他们一個本就是李自成的中军整编而成,一个却是朱慈烺的亲卫,其战力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除开这些,由梅春所率的宿卫后军也在云南大体平定之后赶了过来,有着这些人马,战胜张献忠自然不在话下。
可他终还是有些舍不得啊。
若是与张献忠开战,那么似孙可望、李定国这些人物八成就没了归明的可能。
莫看他手中似有些战将如云、文臣如雨的样子,但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却都是出自旧系统的。
一旦某天他要对这旧系统动刀,谁晓得他们会不会变成吴志葵?
这便是朱慈烺长久以来所秉持的平衡策略了。
一开始用应天的卫所军制衡散于江南的各支人马,其后又用经过整编的降军制衡出身江浙的军队。
后来他每控制一地都会刻意培植当地人马,为的就是让大明的将军莫要集中于某一地方。
待到此时,他所使用的队伍不单有江南出身的,更还有陕西出身的。
甚至说等到湘赣、云南的屯垦稳定下来之后,他还能从这些人里募得数支绝对忠诚的新军。
可这也只是军中而已,与之相比,他在文官这边的力量却有些单薄了。
当然,咨议局里的那些吏员自也能当做文官使用。
但想让他们与文官系统并轨,不光得费上诸多心思,更还得费上不少时间。
这等情形之下,他对于孙可望、刘文秀这种脱离于旧系统之外的内政人才,自然就有些垂涎欲滴了。
只是...........
算了,总不能为了个把人留下张献忠这个不稳定因素。
思绪转了数番,朱慈烺终还是忍痛放弃了收服大西军的打算,其后他与樊一蘅又商量几句便打算让那兵卒回去传令,可谁曾想当他才将目光投去,却见那兵卒似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一般。
“你还有话要说?”
待听陛下问来,那兵卒立时便跪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朱慈烺不免有些奇怪,可在他开口询问之前,兵卒那有些紧张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回禀陛下,我家将军在信中还说了川北的情况,到底该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话音落下,朱慈烺便将目光投到了手中书信上,到了这会他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那兵卒所言之上,却还未将曾英的那封信全部看完。
“起来吧,倒是朕疏忽了。”
将那伏身于地的兵卒安抚了一通,朱慈烺便将手中信函放到了眼前,随着那颇为秀气的文字一个个印入眼帘,他的表情却又变了一番。
与那兵卒所言有些不同,这封信里不但对广元战事做了详细的描述与猜测,后半段更还加了战后川北的反应。
在豪格北撤之后,张献忠便派大军沿故道随后掩杀,其战果与目的虽不能详知,但八成是想夺下汉中,彻底封住入川通路。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说到底,豪格撤退只是迫于无奈,并非张献忠对其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
一旦清军退回汉中便能将溃军全部收拢,再组一支同样规模的大军却也不在话下。
届时大西若与大明在南面开战,清军不管趁火打劫还是坐收渔翁之利都是不小的麻烦。
倒还如一路掩杀,尽最大可能杀伤清军,若有可能最好能趁势夺取汉中。
如此一来,清军便等于被赶下川中这张牌桌,张献忠也就能安心应对南面的大明了。
只是朱慈烺也算是经过战阵磨砺的,哪怕张献忠这一番获利极大他也不至于变了面色,可此时在他的面色却一变再变,显然是有数种情绪作用而成。
眼见此等情形,便是樊一蘅这等朝廷重臣却也不由轻声问了一句。
“陛下?”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声的提醒,还是心中思绪已然转遍,在樊一蘅话音落下之后,朱慈烺的面色终还是稳了下来,只是他却没有对自己的股肱之臣解释半句,反倒又朝着那兵卒问了起来。
“达州的情况可曾探明?”
“回禀陛下,达州距我等所驻之处不过六七十里,小的敢用脑袋担保,达州驻军已经全部离开。”
听到那兵卒信誓旦旦的话语,朱慈烺便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同处一室的樊一蘅却不免一头雾水。
陛下的话里既然提到了达州,那么他的情绪变化自然是由其而现。
可这达州的位置不但远离广元战场,内里的军将似乎也是不受张献忠待见的。
这等情形之下,他便是自问对川中情况了如指掌却也实在有些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对这里如此关注。
随着时间的推移,樊一蘅心中愈发疑惑,与此同时,朱慈烺却已起身走到了地图旁边。
“你等可知达州驻军去了何处?”
“回禀陛下,不曾探得。”
“那你们可曾碰到形迹可疑的?”
“回禀陛下,不曾碰到。”
半晌之后,朱慈烺又朝那兵卒问了两句,待其回答传入耳中之后,他的终还是将目光从地图上挪了开来。
“你辛苦些,现在便回去,待见你家将军,让他一定要探清张献忠与那达州驻军的动向。”
“得令!”
因着陛下的一句“你辛苦些”,那兵卒就似得到极大的封赏一般,随后他又在地上拜了一拜便退了出去,而朱慈烺的眉头却还是紧紧皱在一起。
“刘进忠..........刘进忠...........”
口中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朱慈烺便习惯性的在房中踱起了步来。
他对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印象,但落在现在这个时间,他一方面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人,另一方面也不太确定这人会不会如历史上一般投了清廷。
说到底,局势的发展已经和他所知有了巨大的差别,更何况几十万大西军中有一两个重名的又是什么稀奇事?
两相叠加下来,他便又有些拿捏不住川中的局面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按着原本所想,张献忠既然已经赢了,那么他只需做好与其斗上一场的准备就是了。
但此时又冒出这么一个人物..................
唉~~~~当真是穿上鞋了,瞻前顾后好不爽利。
心念及此,朱慈烺不由自嘲了一句,随后他伸手往自己面上使劲搓了一把,紧接着便朗声说道:“传令,命杨展领本部人马与曾英汇合,其余各部两日后随朕北上。”
“遵旨。”
面对自家陛下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樊一蘅虽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的心绪却因此而宁了一些。
他一直驻于川黔,并没有经历过前几番的大战。
可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得到陛下亲自入川的消息之后通过各种渠道获取了有关那些大战的详细信息。
经过一番细细揣摩,他便觉得自家的这位陛下用兵不光果决异常,且还出人意料,可当跟着陛下入了四川之后,却发现情况并非所想那般。
先前告知张献忠不会趁火打劫也便罢了,到底也是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
可后面这些日子,陛下的诸般决断却常常会考量到有没有可能刺激到献贼。
朱慈烺这样表现不光让不知内情的樊一蘅推翻了之前的判断,便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有些瞻前顾后了。
所幸当刘进忠这个不确定因素出现之后,局面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而他思量数番之后却也寻不到一个稳当的两全之法。
如此一来,对孙可望、李定国等人垂涎欲滴的朱慈烺便不得不放弃了收服这些人的打算。
由此,果断与坚决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樊一蘅自也见到了那个以刚烈出名的大明皇帝。
“终还是少了在应天的那种魄力,总想着将好处全部占尽。”
看着退出房外的樊一蘅,朱慈烺心中不由生出了这般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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