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哈为炮灰,以披甲为主力,待到敌军疲累,破绽尽出之后再以精锐破之,这便是清军最基本的战法。
对此,豪格麾下的汉军不单一清二楚,更是亲身体验过内里的残酷。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纵使心中有千百个不愿,但当军令传下之时一众汉军却也不得不集结兵马。
“为何每次都是咱们?”
看着正在鱼贯而出的兵马,蒋登雷极为恼恨地嘟囔了一声。
作为一个降将,他对充当炮灰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抵触,可关键在于同为降将,他们这几個在陕西投降的几乎每战都是前锋,而有些人却似真鞑子一般被当做了主力使用。
所谓不患贫、患不均。
有这样的对比放在眼前,他便是半点都不敢违抗豪格的军令,可朝着同病相怜的那几个发发牢骚却也是难免的。
“不是咱们还能是谁?难道王爷会派吴三桂出去?”
“怎就不能派他?都是降将,谁还比谁高点?”
面对蒋登雷的辩驳,说话的那个中年军将仅只是笑了一下,却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他名为石国玺,与蒋登雷几人一般都曾随贺珍与清军在陕西作战。
那一阵子的大顺就似垮塌的高楼一般无有挽回之相,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们便也选择了以自保为主。
后面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说,左右不过清廷用各种手段对贺珍所部进行分化瓦解,他们这些艺人便也一个个被调至他处驻防。
再往后贺珍叛清,他们这些旧部却在陕西安稳了下来,直到豪格再次掌权,领大军入了四川。
石国玺很有自知之明,他们这些人在大顺都算不得主力,多也只是干些驻守地方的事情,而那关宁军却是正儿八经的天下强军,论及战力比之鞑子本部也不遑多让。
此等情形之下,当炮灰的事情自然得落在他们头上,又有什么好发牢骚的?
“忍着吧,待打赢张献忠就会好些了。”
淡淡地说了一句,石国玺一催胯下战马便与麾下士卒同出营门。
他原本是想给蒋登雷解释一番的,毕竟当炮灰也是个混资历的过程,只要有新降的人马加入,他这些老炮灰的地位自然会跟着涨上去。
只是此时营中士卒已然出发,他这等将帅若还站在这里闲聊却也稍稍过了一些。
“走吧,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到不如好好打了这一仗,总还能在王爷那里多得些封赏。”
话音落下,其余几名军将亦如石国玺一般,而这略略迟钝一些的蒋登雷虽未想明白内里缘由,但还是跟着往营门之外而去。
他们的营寨距离镶黄旗护军大营约莫也就二三里地,似这等距离放在白日里也就是一半柱香的功夫而已。
可现在的情况毕竟与寻常不同,才出大营,各将便已把手中精锐斥候散了出去,为的就是莫要一头扎进敌军的埋伏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由几名军将亲率的队伍逐渐靠到了护军大营周遭。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数座满蒙营寨,而其无一例外却都是紧闭寨门没有一丝想要去救护军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发牢骚自也是无用,可当一斥候回返之时,蒋登雷却再也无奈按捺心中的不满。
“禀报将军,我军后方跟着一营满人。”
“狗曰的!”
“噤声!”
面对此等情形,诸人之中最有威望的石国玺自得出言制止,可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听对方又发起了牢骚。
“要不是被调离了汉中,老子便也同制将大人一道反了!”
“制将都已弃了汉中,你要寻死便去找他,莫牵连了咱们!”
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李自成插了旗的,若论到脾气又有哪个会比蒋登雷小了?又有谁甘愿被鞑子当炮灰使了?
可说破天去也逃不过个情势所迫。
莫说叛了之后该往何处而去,仅只是全军老小皆在关中这一点便足以让这几营兵马对豪格俯首帖耳了。
也不知是习惯了这等场面,还是同僚所言实在难以辩驳。
待这一声落下之后,前一刻还怒气冲冲的蒋登雷却只是黑着脸一言不发,而此番对话便也断在了这地方。
又过了一阵,被火光映得极为显眼的护军大营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一路他们不但没有遭到伏击,散出去的探马更是连半个大西军的影子都未曾寻到。
见此情形,几个降将自是暗自庆幸,可当他们安着军令向大西军发起进攻之后,一路尾随而来的都类却陷入了疑惑之中。
此番他领着本部人马尾随降军,为的就是将藏在暗处的敌军伏兵引出之后给予其致命一击。
可到了现在,那帮子降军都已加入战斗,王爷口中的伏兵却还毫无踪影,他自也不由思量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王爷的判断有错吗?
当是不太可能。
除非这一仗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打仗本身,否则敌兵趁夜来袭断无只攻一营的道理。
那会是探马、斥候布得太密,敌军觉得无有机会便撤了伏兵?
似乎也不太可能。
这一带处在两山相夹之中,能够藏有大军的仅只两侧山脉而已,若真有敌兵藏在那里,斥候探马也必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随着念头的转动,都类心中疑惑却越来越盛,待到最后他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却也不得不朝着身侧军将传下了一道命令。
“传令全军就地止步,探马、斥候继续搜寻周遭山林,必要做到一寸不漏。”
“喳!”
话音落下,自有兵卒前去传令,其后他却也未在此地枯等而是又朝另一人说了起来:“你去中军,把这里的情况细细说予王爷知晓。”
“喳!”
随着士卒的离开,前方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豪格耳中。
可此时的局面已然称得上诡异,哪怕前方并没有传回“遭到伏击”一类的坏消息,但他的心情却比刚刚看到护军大营起火之时还要忧虑数分。
说到底,他并不相信大西军折腾半夜就只是为了攻打一座营寨,更不相信大西军没有备下半点后手。
只是现在的局面已然发展成这般模样,敌军却连半点动静都无。
此等情形之下他便是再有怀疑却也寻不到半点头绪了。
难道是想多了?
献贼只是想骚扰一番?
可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搅得大军彻夜不宁?
想到这里,豪格脑中立时便出现了一个战列。
似乎千年之前就有个汉人大官用类似的方法搅得敌兵夜不能眠,如此连续数日之后又趁着敌人疲累发起了真正的进攻。
“嘶~~~~,这却是个麻烦。”
随着念头的转动,豪格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不等他静下心来,却听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紧接着便见罗洛浑的身影出现在了大营之中。
“遇到伏兵了?”
于寻常而言,当一军统帅问出这种话时当怀着担忧之类的情绪,可此时的豪格却在担忧之中夹杂着些期待,似乎遭遇敌军埋伏才是他最想听到的消息。
这却也难怪,未知的总是最令人紧张的。
若是前方人马遇到敌军埋伏,那他只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麾下大军皆是能征惯战之辈,在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却也不怕和敌军硬碰硬地来上一仗。
可若预料之中的敌军并没有出现,那么今夜这局面却要继续诡异下去了。
“没有,斥候搜了几番都不见伏兵,鳌拜那货又闹腾得很,我见降军都已和献贼接战便让他带队过去了。”
听到这话,豪格失望之情便溢于言表,而罗洛浑在看到他的样子之后却也没有多少意外,显然也对今夜的诡异有了察觉。
“今夜的献贼确有些异常,不过咱们谨守门户却也不虞有他,若是换个方面来想,他们主动来攻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罗洛浑的话自有安慰豪格的意思,但就当下而言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说到底,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硬啃大西军的坞堡,其间不但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更还连广元城的边都未曾摸到。
与之相比,今夜他们虽是受到突袭的一方,可大西军却也失了坞堡的遮蔽,待到援军抵达之后自也能让来袭之敌付出些代价。
两相对比下来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却也难说的很。
身为大军统帅,豪格自也能明白罗洛浑的意思,可献贼今夜的诡异之处却也不能轻视,说了几句之后他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想了半晌,除了要提振士气之外,献贼今夜的突袭大抵也只有这种可能,可这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听过千日防贼的,若献贼真的每夜来扰却也麻烦得很那。”
“这个倒也不难。”
很明显,罗洛浑听过这个战例,而且他还有法子破了这等被动局面。
说破天去,不管是用敲锣打鼓的法子还是直接派兵劫营,敌军都得先靠到营寨周遭才能产生效果。
只要他们在营寨与广元城之间多布斥候、哨探,这样的计谋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至于说散出去的斥候、哨探能不能安全回返..............
左右大军之中还有那么多降军、汉军,他们的折损却也碍不了什么。
“嘿!还是你脑瓜子灵便,我...............”
“报~~~~~!”
正当豪格准备好好夸赞罗洛浑一番之时,一声大呼却将他直接打断,随后便见一骑朝中军大帐飞奔而来。
“启禀王爷,贼军已被击退,护军统领鳌拜正在统计伤亡战损。”
这么快就退了?
听到这声禀报,豪格与罗洛浑对视一眼,其后他们尤不甘心,紧接着便细细询问了起来。
战斗过程并不复杂,汇成一句也就是降军抵达之后来袭之兵便主动退去。
之所以用上细细二字,却是由于豪格与罗洛浑针对敌军的表现问了一番又一番。
半晌之后,该问的都已问完。
待到此时他们也已从兵卒的回答和其他信息中判断出了些大概。
今夜来袭的献贼不管放到哪里都能算是精锐,他们的进攻不但颇有章法,其间更还有一队人马并未加入战斗,始终留在后面压阵。
很明显,敌军若是全力施为,当有能力挡住援兵,将镶黄旗护军直接吃掉。
可他们非但没有如此,更还在援兵到达之后果断撤离。
这除了说明他们并没有期望取得多少战果之外还能说明什么?
“传令蒋登雷等人,自明.......自今夜起便将所部斥候探马全都散至广元与大营之间,献贼但有动向立刻来报。”
“得令!”
既得军令那士卒便又策马而出,待其身影消失不见之后豪格便又看向了罗洛浑。
“要不要将降军全都迁到内里?”
此时鳌拜虽还未将战损统计上来,但护军硬撑了那么长时间,其损失定然也小不到哪里。
若是献贼动不动就来上这么一遭,豪格手下的八旗本部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话说回来,今夜也就是护军顶在了前面,若是换做降军、汉军,说不得就要在献贼的突袭之下彻底溃散,就算战后还能收拢回来一些,依着他们的怂样子,失掉个三四成却也是难免的事情。
一旦如此,待到真正的大战开始之后,难道还要靠八旗本部去当炮灰吗?
此等情况豪格自然心知肚明。
只是想到今夜镶黄旗护军的损失,他的心终还是免不了隐隐作痛,发出此等明知不妥的建议,大抵也只是换个方式泄出心中憋屈罢了。
随着大西军的撤离,各支人马便陆续回到了自己的营寨,而清军所在之地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对他们而言,今夜的战斗已经结束,剩下的便是打扫残局,待天明之后再将今夜的损失全都发泄在坞堡之上。
可对于孙可望而言,一切才只将将开始而已。
“陛下,我回来了。”
“顺利吗?”
“果不出所料,鞑子等探明情况才敢派人出来。”
“下去整军吧。”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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