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朝廷派至宁州的一个校尉,小人物尔。
若非因力阻沐天波西逃而被其杀死,他的名号定不可能入得陛下之耳。
所以,在某些知情人想来,沐天波因其而伤重不治,当只是陛下随意寻的由头罢了,他真正的取死之道还要落在云南局势的糜烂上。
于那些人看来,当初鞑子南下,整个大明处处都是糜烂,陛下之所以没有如处置沐天波一般处置江南、中南的官员,说白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的陛下不过一泥菩萨而已,外有强敌、内有悍臣,方方面面都得靠着那些人的支持才能渡过难关。
而此时的陛下对外将各家强敌打得哭爹喊娘,对内将各方势力整治的服服帖帖,论及行事手法早已不似过去那般如履薄冰。
若非还照顾着其他臣子的面子,那沐天波说不定也得落個明正典刑的下场。
这套逻辑很完善,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也不止一次出现过。
可他们终还是想错了。
朱慈烺很清楚,云南之乱表面上乃是因沐天波错信了沙定洲,但其本质却是大明的衰落让有心人看到了机会,如此才会在数月之内接连有土司起兵作乱。
说得直白一些,就算沐天波打赢了沙定洲,后面也会有水定洲、土定洲。
只要明廷继续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云南的乱局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股足以压制云南土司的势力强势介入,这地方才会暂时安宁下来。
明白这些,朱慈烺又怎会将云南局势彻底糜烂的病根看在沐天波身上?
他之所以在云南局面已然大定的情况下还要让其伤重不治,归到根里却是因为此人已然没了底线。
早前弘光的小朝廷于应天建立之时便曾要求沐天波支援钱款,但他却毫无反应,坐视应天小朝廷举步维艰。
要知道仅是装有佛顶石、青箭头、丹砂、落红、琥珀、马蹄、赤金等珍宝的百余斤大箱黔国公府中便有二百五十余个,再加上其他珍宝金银,沙定洲光是将这些财物运往老巢便花了数月时间。
当然,于明末时节,这等人物并非沐天波一个。
若只如此,朱慈烺自也不会断定这人已没了半点底线。
可他在杀掉劝阻自己继续西逃的周鼎之后却还毫无悔意,甚至在梅春询问之时还妄图污其声名。
似这等人物若是不杀,又怎对得起周鼎及阵亡宁州的将士?
-----------------
5月29日
昆明.黔国公府
“陛下,周鼎之子已经到了。”
随着胡一青的声音响起,朱慈烺的视线便自那厚厚的账册上收了回来。
七八日之前,随沙定洲一起作乱的耿马土司被率先剿灭,他在下令改土归流的同时亦将新任的云南屯垦使杨畏知派了过去。
这个云南屯垦使乃是朝廷新设的职位,其权责便是统管那些土司的领地。
至于为何要专门设这么一个职位....................
朱慈烺在云南上演了一把打土豪、分田地。
在过去,但有土司被废,其产业多会被周遭权贵瓜分,可这一次大明皇帝偏偏将田产土地全都收归国有,随后便让这屯垦使专责均分土地。
话到这里,朱慈烺迟滞楚雄的原因便也清楚了。
既然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帝和其战无不胜的亲军卫队还在,那么不管有多少人眼红这些产业,想来当也会生生将这些欲望压下。
事情的发展自也没有出了朱慈烺的预料,分田地的事情虽然琐碎,但在各方忠臣的配合下倒也算是进展迅速。
待到这时,其余反贼相继被剿,原本的金沧兵备道自也担起了屯垦使衙门的差事,而在看到一切都算顺利之后,朱慈烺便将宿卫中军留在楚雄压阵,自己则悠悠地回到了昆明。
“哦?带进来让朕看看。”
“是。”
话音落下,胡一青便转身离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在其带领之下出现在了殿外。
“草民周冠!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说话。”
“谢陛下。”
很明显,这少年是学了一番礼数的,在起身之后他并未东张西望,而是低头看着身前两步的地面,似乎那地方有什么要紧事物需要他盯着一般。
“汝父乃是大明的忠臣。”
“陛.......陛下!”
面对这君前失仪的少年,朱慈烺却未有什么不满。
他很清楚,周鼎之死对这少年到到底意味着什么,哪怕凶手已然身死,但亦无法抹平其心中悲怆。
不过这周冠却也记得还在君前,待情绪略略平稳之后自又是一番请罪。
“年少失父乃是人间惨事,汝不能自已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今后汝当勤勉方不至堕了汝父威名。”
若换旁人,对周冠说这等话自是有些气短,但这话从朱慈烺口中说出却有极强的说服力。
其后这周冠自是拜谢皇恩,待见朱慈烺微微颔首这才退了出去。
自阵亡军将家中挑选子弟入卫却也是寻常之事,这一年的功夫,朱慈烺的亲随侍卫之中少说也有百十余个如这周冠一般。
可在这么多子弟之中,方一入卫便受到召见的却只有他一个而已。
缘何?
说白了便是朱慈烺因种种缘由而不能将沐天波明正典刑,但却可以用优待周冠的方法让周鼎之死进入有心人视线之中。
如此一来,但凡有些脑子的当也能想明白沐天波到底为何丢了性命,却也算是对大明各官的一种无声威慑。
“陛下,臣想请半日假。”
周鼎离开之后,胡一青自是未曾离去,可平素里他多只是静静地立在朱慈烺身侧,今日却是在犹豫一番之后才躬身说了一句。
“哦?是要回去探亲吗?半日怕是不够吧。”
此番入滇,赵印选与张安一道去了靠近他们老家的王弄,而胡一青则是与广西兵一道去了昆明。
如此一来,赵印选这个受了皇帝重用的胖子便能荣归故里,而胡一青这个跟在皇帝身侧的却是迟迟没有机会。
可出乎朱慈烺预料的是,当他正准备多给胡一青几日假期,好让其能衣锦还乡之时,这厮竟拿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探亲倒也不必,左右表弟已经回去过了,主要是焦琏那厮嚣张的厉害,臣便想与他比划比划。”
“...............”
此番广西兵入滇乃是由焦琏领兵,朱慈烺本想着这两个万人敌当能有些共同语言,所以便让胡一青当了他的向导。
可依着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大抵也只停留在比划比划上了。
“下手有些轻重,两个人都莫伤了。”
“得令!”
话音落下,胡一青这货便急吼吼地转身离开,剩下朱慈烺一人却也只能将目光投回那厚厚的账册上。
这份账册自然是从王弄送来的。
上面不但详细记录了自王弄抄没出的银钱珍宝,更还有沙定洲从昆明运过来的那些。
旁的倒也不需多说,毕竟云南这地方盛产各类珍宝,两家的积攒之中多也是这些难以估价的,只是那将近四百万两白银和七八万两黄金却让朱慈烺的心思不由活络了起来。
他晓得明末朝廷的财政困难表面上是收不上税,根源乃是西洋各国无意识发起的贸易战,中间的具体渠道却是因废钱重银而丢了铸币权。
到现在,收点税自是问题不大,重振海外的贸易也算有了些眉眼,但收回铸币权一事他却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
归到根里,这个事实在太过专业了,他手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似蒸汽机、自生铳、火炮这些,堂堂大明皇帝,手中工匠何止千万,只要他将具体想法说出,自有人废寝忘食将其呈现出来。
可这金融..........
实在不行就以白银为锚定物,让顾元镜办的那个钱庄先小规模发些银票吧。
想到这里,朱慈烺便将那厚厚的账册合了起来,待枯坐了一阵,心思却不由飘到了北面。
此番清、西两军在川陕交界上投入了四十余万军队,不管双方最终打成什么样子,朱慈烺若想收那渔翁之利却也得投入相当数量的人马。
所以他在料理云南的同时便让王应熊领本部与李过先行入川,其后又将宿卫中军派了过去,以防这两个封疆大吏在自己到达之前生出什么乱子。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问,樊一蘅与王应熊都是二品大员,其麾下又都领着大批人马,似向仁生这等资历颇浅的总兵又如何起到这般作用。
可向仁生这个总兵终还是与其他人不同啊。
一方面他自应天兵部大牢就跟在了朱慈烺身边,另一方面宿卫中军与鞑子打过几番恶仗。
两样叠加下来,哪怕樊、王二人都是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却也不见得敢在向仁生面前起了什么冲突。
只是............
“依老夫所见,此时出兵重庆不但有违圣命,更会让张献忠疑心于我,使其不能专于鞑子,倒也不是什么良策。”
遵义军民府衙之内,正聚着一大帮子军将大臣,而在樊一蘅将先前所得军报与自己的看法说了一番之后,王应熊却毫不顾忌地驳斥了一句。
由于明军在朱慈烺的约束之下停止了对大西军的进攻,所以张献忠便不似历史上一般需得两面作战,带往北面的兵力便多了数万。
可与此同时,由于多铎在清廷中的势力大减,豪格受到的压制也比历史上小了许多,所以他在抵达陕西之后,第一时间便寻了个由头将出卖了自己的何洛会直接斩杀并将其部属据为己有。
如此一来,大清与大西的兵力虽都比历史上要强上数分,但其局面却还是与历史上颇为相似。
许也是战线太广的原因,双方的兵力消耗却也极为恐怖,待到此时大西军不但将与贵州明军对峙的人马全都调走,便连重庆一带也已空了下来。
而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樊一蘅于第一时间便将遵义各人全都聚到了军民府衙门里,为的就是遣人接收空下来的重庆。
可谁曾想,当他话音落下之后,王应熊便直接抬出了皇命,这一招却让他一口气憋在腔子里险些没有缓过来。
“王制台,恕末将多嘴,陛下本意乃是让张献忠能安心与鞑子厮杀,莫要因我等而分心。
此时他既已撤走了重庆的人马,那我等自当收复失地。
更何况陛下的圣旨里只是说莫要与大西军发生冲突,却未说不能收复空下来的城池啊。”
樊一蘅终也是在川黔混荡了好一阵的人,贵州的人马且都不需多提,便是他自四川带来的一众军将却也能在这个时候替他说上两句。
“杨将军安好?”
“有劳制台动问。”
那军将的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可王应熊却在其停住之后先是和颜悦色地问候了一句,随即那军将的面色便略略红了一些。
这军将名为杨展,乃是川中的一位宿将。
他早年曾在杨嗣昌军中混迹,其后又在武举中夺了进士第三。
等到张献忠入川,他先是成都保卫战中斩敌二十余级,待侥幸逃脱之后又组了人马与川中各将数度与大西军交手。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曾在彭山之战和乐山之战中大破张献忠所部,怎奈那时的川黔诸将之间矛盾重重,这个屡立战功的大明柱石竟就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不过在这个时空,彭山之战和乐山之战并未发生,他也只是个曾与王应熊配合过几次的小小游击而已。
所以当堂堂督师并未因他的冲撞而恼怒时,这个没什么心眼的战将却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杨将军所言自有几分道理,但这却是曲解了陛下之意,”说到这里,王应熊便顿了一顿,待朝杨展微微颔首,他才又接着说道:“陛下所谋并非一城一地得失,乃为关乎敌我三方的大局,此番张献忠不管因何而让出重庆,我军都不可轻易遣军占据此城,否则但有错漏,局面便得重归混沌。”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皆都将目光投到了向仁生身上。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