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你就伤重不治吧

  广西狼兵闻名遐迩,但许多人都只闻其名,却不晓得同为土司,为何广西土兵能混到这等名号,其他几省却只是简单的土兵。

  说破天去,强军都是打出来的。

  就拿广西的岑家来说。

  这一姓掌握着田州、思恩及其治下的多个土司府,若能攒成一股自能对大明在广西的统治产生极大的威胁。

  可这一家子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而仇怨重重,朝廷这边也似有推波助澜之意,今日田州的闹事便叫思恩的平叛,明日思恩的闹事便叫田州的平叛。

  在此期间两方的仇怨越攒越深,待到后面平叛索性就直接成了劫掠、仇杀。

  如此一来,这股本该成为朝廷大患的土司力量便在一次次内耗之中逐渐衰弱,直到最终被改土归流。

  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

  云南的土司们虽都是些不读书、不看报的,但广西与其毗邻那里发生的大事自也能传到他们耳中。

  当初这帮子云南土司也只是觉得广西土司之间矛盾重重,却从来没有往深里想过。

  待罕龙将这些掰开揉碎之后,却都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当然,广西的情况是特殊的,朝廷对其内部倾轧也只是推波助澜,并非刻意谋划。

  但这些事情从罕龙口中说出之后,却让这些中立土司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说到底,背上一桩桩血仇,时刻防备着其他土司的明枪暗箭,这种日子又是哪個人想过的?

  与之相比,抽丁这种方法虽有些伤筋动骨,但也只会使土司们的势力难以增长,对其统治根基却没有多大影响。

  甚至说由于势力被限定在某个程度,土司们的位置比过去还要再稳定一些。

  这般情形之下,各人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却也不难想见了。

  总之,在见识和谋算的双重碾压之下,罕龙的任务很轻易地便完成了。

  其后土司们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家领地调集了兵马,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分赴各处,开始在官军的监.....协助下剿灭沙定洲余党。

  若按过往的经验,主谋已除、党羽将尽,剩下的便是由云南官吏着手改土归流,朱慈烺也该在见过沐天波之后领宿卫前往遵义。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朱慈烺却只是驻留楚雄,就似北面的战事无关紧要一般,而那沐天波也被晾在一边,就似这黔国公已被陛下彻底遗忘一般。

  对于这等情形,需要随侍圣驾的梅春倒也没什么所谓,左右他是个只听皇命的性子,并没有太多想法,可对沐天波而言,这段时间却有些太过难熬了。

  “梅大帅!”

  突如其来的喊声把正打算回帐休息的梅春吓了一跳,待他借着月光看清那人影之后才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

  “公爷,你怎又来了?”

  这几日,沐天波动不动便会来寻梅春吃酒,在其言语之中自也少不了探一探陛下对自己的态度。

  可这梅春是个什么人?

  且不说他对这些事情本就半点都不关心,依他那性子便是猜出一二也不见得会拿出来卖人情。

  如此一来,沐天波却是笃定这个常侍在陛下身边的统兵大将知道点什么,由此便也往梅春这里跑得更加勤快了些。

  很明显,沐天波已经乱了方寸,但细论起来却也怪不得他。

  陛下入滇之后见了因遭挟持而铸下大错的云南巡抚,也见了沙定洲作乱时处于中立的一众土司,可偏偏将他这个黔国公晾在一边,既不说处置,也不说赦免,就似压根没有这么一号人般。

  这等局面对沐天波而言就如被绑在断头台上,却不晓得那刽子手会不会落下闸刀。

  在此等境地之中处个一两日许还能坚持,可这五六日下来他的心绪却也快要触及崩溃的边缘。

  “哎呀,梅大帅,咱对那海外的事情实在好奇的紧啊。”

  听到沐天波之言,梅春也只能假作不知,待将他让到帐中坐下之后便挑了几样海外的怪事来说。

  “公爷,那些西洋人虽多有怪异之处,但不少也能用常理解释清楚,可就有一样,他们每临出海便得带上好些母羊,您猜这是为何?”

  为何?

  老子连海在哪边都不知道,又怎知道这是为何?

  梅春的话方一入耳,沐天波便不由腹诽了起来。

  这几日的煎熬自也不需多提,但最让他难受的却是这求爷爷告奶奶的滋味。

  梅春这里只字不提也便罢了,关键在于陛下何时就寝并无一定之规,梅春何时回帐便也每个准数。

  如此一来他自入夜便得一直守在对方帐前,搞得沐王爷正在寻门子的事情几乎已在楚雄传开。

  这等情形自会让他这个年幼时便继了国公之位的人难受到了极点。

  可话说回来,难受又能怎么样?

  陛下一日不吐露心意,他一日便得寝食难安。

  与之相比,一点点丢了面子的事情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哦?西洋人要带好些母羊?莫不是为了羊奶?”

  “嗯,公爷明察,西洋人没有我朝的诸般烹制方法,一旦出海便根本吃不到菜蔬,这羊奶便是他们解决此事的法子,不过这母羊却还有些旁的用处。”

  “哦?还有别的用处?”

  梅春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配上他略有些暧昧的眼神,却也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

  若在旁的时候,沐天波说不得便会将那答案脱口而出,可他现在有求于人,自得让对方的戏码演个全乎。

  所以在发出此问之时,他不但刻意调高了音量,更还做出了极为疑惑的表情,只等谜底揭晓再配上一脸不可置信,这便也算是配合到位了。

  “说出来公爷定然不信,那帮子蛮夷竟然用母羊行那苟且之事,本将便是说出来也觉得污了口舌。”

  “嘶~~~~!竟然...........世上还有这等.........大帅莫不是欺我未曾出过海?”

  “哎呀,我就知道公爷不信,这等事情骇人听闻,若非是那蛮夷水手亲口所说,本将怕也是不信的。”

  震惊!

  诧异!

  再配上一点恍然大悟,好了,齐活。

  “原来如此,我倒是听说西洋的那些水手多为鸡鸣狗盗之徒,怕是带了妓.......反倒会在船上生出事端,所以才........”

  “公爷到底是公爷,真真一点就通。”

  面对梅春的夸赞,满腹心事的沐天波虽将面上的事情做得极全,但在心中却还是想着怎么从其口中探出陛下的心思。

  说到底,那帮子蛮夷到底是X狗、X羊与他并无半点关系,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陛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可谁曾想,就当他在绞尽脑汁如何施为之时,那梅春却直接说道:“公爷如此聪颖,缘何只这几日便就乱了阵脚?”

  嗯?

  没有啊,我不是答得很好?

  心中念头才生,沐天波突然意识到对方意在何处,待从梅春的表情上确定了一番,他才长长叹了口气。

  “唉~~~~,此番酿下大错,我.......唉~~~~。”

  又是一声叹息,沐天波便将面前杯酒一饮而尽。

  按他原本所想,既然对方主动将话题扯了过来,那么接下来便该将话逐渐落到陛下的意思上。

  可谁曾想在他聚精会神之时,梅春却又问了一句:“公爷觉得自己错在何处?”

  “没能早些发现沙定洲这居心叵测之徒,使云南的局面一片糜烂。”

  沐天波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但语气却不似先前一般。

  这段时间他已将整件事情全都复盘了一遍,自已明白那沙定洲从一开始便已怀有反意,可笑他从始至终还将其当成左膀右臂,待其露爪牙才反应了过来。

  这件事对沐天波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只不过这些日子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揣测圣意上才多少精神了些,可当他亲口对旁人提及此事,外面的伪装这才被彻底拔了下来。

  只是........

  “还有。”

  “还有?”

  同样的两个字,语气却完全不同。

  可沐天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也想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错处,终也只能满面疑惑地看向对方,试图从其表情之中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公爷,不妨对你直说,此番吴兆元的错处不比你小到哪里,可陛下不也没有追究他半点?”

  说到这里,梅春顿了一顿,待对方略略消化了一些,他才又接着说道:“陛下不恼你错信沙定洲,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也不恼你一路西逃,所谓保存实力以待来日,陛下恼的是你杀了周鼎。”

  周鼎?!

  公爷!不能逃了!

  公爷!宁州城厚定能守住!

  公爷!陛下好不容易挽了天倾,我等若再西遁怎对得起陛下啊!

  随着这两个字入耳,一个不算壮硕的人影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随即似有阵阵劝谏之语传来,直让沐天波不由恍惚了起来。

  他本以为陛下不见自己乃是因为云南糜烂一片,可谁曾想竟是为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想到这里,沐天波心中一阵不甘,哪怕对面乃是梅春,他却也强自辩解道:“那周鼎心怀叵测,实是想等沙............”

  “公爷。”

  沐天波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梅春沉声打断,随即他便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闭起双眼绝望地问道。

  “这些话都是陛下让你问的吧。”

  “嗯。”

  “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陛下说若你稍有悔意便随军北上,若是冥顽不灵便伤重不治。”

  “伤重不治............是与沙逆作战时留下的伤吗?”

  “是。”

  听到这番言语,沐天波悬了数日的心总算也放了下来。

  既然是在与沙逆作战时留下的伤,那便代表着黔国公府的传承并不会断在此时,至于自己.........

  都说生死事大,可当遇到真正无法反抗的力量时,生死却也不能对心绪产生太大的影响了。

  “不知陛下要选哪个继承爵位?”

  “当是世子沐忠显吧。”

  说着,梅春便将一个小瓶放到了桌上,而沐天波却也不曾犹豫,当着他的面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随即便抱了一拳直往自己帐中而去。

  对于沐天波的处置,乃是朱慈烺犹豫了好久才定下来的。

  按着他的本心,是想将其明正典刑的,可沐家旧镇云南,已然成了朝廷的代表,若真将其按临阵脱逃处置了,却也免不了会让本就脆弱的统治再添几分变数。

  所以在思量数番之后,他终还是决定给沐天波一个体面,给黔国公府一个体面,同时也给朝廷一个体面。

  不过这倒也不是他久留云南的原因。

  说到底哪怕他走了,张安的峒兵与广西的狼兵还会留在云南,沐天波若是不想体面自也有法子让其体面。

  他之所以放着北面随时可能出现变数的战事不管,却还是想趁此机会在云南做上一些尝试。

  “陛下,黔国公伤重不治,已于柱香前薨逝。”

  “嗯,厚葬吧。”

  话音落下,梅春便领命而出,可朱慈烺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卷册之上,并未曾因此而移开半分。

  统治者自然得有自己的基本盘,他虽因在江南起势而与那里的势力结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可只依靠那里的力量,他的诸般施为就必定会受到那里的掣肘。

  甚至于到了最后,朝中之事由谁做主亦难分辨,却也难免生出事端。

  这便是朱慈烺自在应天就亲力亲为的原因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并不会只因皇帝的名头便凭空增长。

  甚至说他在宫中的诸般行事亦只能让他在中枢拥有影响力,论及地方却只能依靠他人了。

  归到根里,权力的施用虽是自上而下,但其产生却是自下而上。

  似那等枯坐于宫中产生的权力在安稳时节倒还能维持面上的光鲜,可于此等乱世却不过只是镜花水月,但有不谐终也逃不过自挂东南枝的下场。

  所以,这一路走来他时刻在地方上培养忠于自己的力量,为的就是在与某些势力产生分歧之后不让自己落入被动之中。

  至于他想在这云南达到什么效果,却还得等到土司们将沙定洲余孽全都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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