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由尔等自决

  朱慈烺对于云南的安排非常简单,就是趁着沙定洲作乱的机会对其党羽的领地改土归流,然后再凭兵势之威对处在中立未知的进行有限度减丁。

  这种手段在当下还没有一个贴切的描述,但于后世却常被唤作“切香肠”。

  对于一个大国而言,这种手段倒也算是必修课。

  特别是在当权者充分理解“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后,这种不易激起大规模反抗,且成本较低的方式便成了应对某些外部危机的不二之法。

  在这一点上,西班牙这第一個日不落帝国便做的极差。

  在其强盛的那几十年间,真可谓不在打仗就在前去打仗的路上。

  如此情形之下,散装欧洲竟然就团结不约而同地从海上与陆地同时对西班牙发起了挑战。

  若非有从美洲与全球商路中攫取的海量财富支持,这个在打仗上没什么天赋的国家说不得连几十年的时间都难以支撑。

  与之相比,英国这个继任者便算是做得极好了。

  许也是这个岛国对自己的劣势有着极其清晰的认知,自它崛起开始便将政治手段放在了第一位,反倒将寻常人最为看重的战争放在了次要。

  这一面使得其霸权维持了较长的时间,另一面却也使其在衰落之后能够坦然面对,并没有选择用战争的方式与继任者殊死一搏。

  这里面自然有领导位置在昂撒匪帮内部传承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对大局势的判断能力亦发挥了决定性因素。

  话到这里却不得不提一嘴继任者在权利交替之际的所作所为了。

  在后世之人的认知中,正是有了那继任者的支持,英国才坚持了下来。

  可实际情况却是儿子趁老父亲身处危难之际,用尽各种手段将英国积攒了一二百年的各种家业全都划拉到了自己手中。

  待到老父亲几乎身无长物之时才用一手港口遭袭加入了战争之中。

  若只如此,英国凭着广大的海外殖民地自也有恢复元气的可能。

  可谁曾想,那继任者并没有满足于此。

  在战后,它趁着各个老牌强国全都精疲力尽之际,又使了一手MZ自决,直接对老欧洲来了个釜底抽薪。

  单只用说许还不能直观了解这一手到底狠到了什么程度,但要是知道战前全球仅只六十余国,而在战后却直接翻了一倍有余,大抵也便能理解这对老欧洲意味着什么了。

  当然,这只是白皮们的家事,对朱慈烺而言也不过只存在一点有限的借鉴意义。

  说到底,他的手还局限于华夏固有领地,在处理各种事务时的内在基本逻辑也与外面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云南切香肠,毕竟这么多年下来老祖宗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作为被切的一方,罕龙自也明白这等局面的不可逆转。

  由此,如何在这个过程中为自己谋得最大利益便成了他最关注的事情。

  只是............

  “梅总兵,不知陛下何时有空召见我等啊?”

  “梅将军,我等久在这边陲之地,只望能早些当面聆听圣人训导,不知几时才能有这机会啊。”

  “梅大人,沙定洲的余党还得及早料理了啊。”

  就当梅春将罕龙领到专为一众土司划出的营寨门前之时,自内里却传来了一阵阵略显焦急的话语声。

  各人的理由虽然不同,措辞也有些差异,但其内里的意思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想从梅春这里透透陛下何时召见他们。

  “诸位莫急,陛下舟车劳顿,现已歇息了,”说到这里,梅春却顿了一下,待见一众土司面色各异,他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先前陛下已对罕龙土司做了些交代,今夜你们正好能一起交流交流,倒也省得见了陛下不知该如何应答。”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发现半隐在梅春身后的罕龙,至此各人心中思绪愈发繁杂,但嘴上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本将便不打扰诸位了。”

  做完了这些,梅春丢下一句话便直接离开,而在他身影消失在座座军帐之间后,却不知何人竟冒了一句。

  “罕龙老哥到底是好手段,咱们这些人在这寨子里空等了这么长时间,你这后来者却先得了陛下的召见,却不知老哥给了陛下什么建议,莫不如也同咱们说上一说。”

  很明显,这番话不止阴阳怪气,已能算得夹枪带棒。

  这些人虽都不似罕龙这般能够及早看清当下局势,但因为朝廷在云南的各项安排事关切身利益,所以他们对这番朝见却也极为上心。

  可谁曾想,空等许久却让旁人占了先机,最为关键的是,有这先机的加持,说不得便能在之后的利益分配之中获得无可比拟的优势。

  此等情形之下,哪怕这些土司都晓得罕龙并不好惹,但总会有人气恼不过,将这事抬到明面上。

  不过罕龙那边倒还是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因为某人挑拨自己与其他土司的关系而感到恼怒。

  这却也难怪,他毕竟不是眼睛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他于大势之上能有诸般判断,又怎会不晓得随之而来的各种小手段?

  归到根里,朝廷素来都会以各种方式让土司之间生出龃龉,哪怕有似沙定洲这样的人物敢于悍然起兵,但总那么些人会保持中立,也总会有那么些人帮着朝廷平叛。

  就似现在,陛下显然要用他罕龙来施展对云南的诸般安排。

  若不让他有些自绝于土司群体的意思,难道不怕再生出一个沙定洲吗?

  “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我都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罕龙做了番毫无说服力的辩解,绝大部分土司的面上却都只是冷笑而已。

  见此情形,他自也晓得说得再多也当于事无补,随后招呼一声便率先往营帐处而去。

  无奈吗?

  罕龙大抵是颇为无奈的,他素来都没什么野心,这么些年下来也不曾得罪旁人,仅只安稳度日而已。

  可天心一起,他立刻便成了众矢之的,哪怕这些土司之中不乏与其交好的,但在这等局面之下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怨恨吗?

  大抵有那么一点点吧,但他晓得若无沙定洲之乱,云南的日子也便会如以往那般,朝廷也会似之前的朝代那样对他们这些听话的土司接着羁縻。

  所以这怨恨更多却是对着沙定洲的,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反倒谈不上多少。

  片刻之后,罕龙一马当先入了营中最大一座帐篷,其后一众土司鱼贯而入,待到各自落座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

  “沙定洲已然得诛。”

  这句话不过只是开场白而已,后面自还有诸多事情要说,可罕龙却在这一句之后便停了下来,显然已预料到众人会对这个消息有怎样的反应。

  “他不是跑了吗?”

  “怎会?”

  “没听说啊!”

  许是这个消息太过出人意料,帐中的嗡嗡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逐渐落下,而在某些聪明的反应过来之后,各人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罕龙身上。

  “嗯,是我,我在过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那个逆贼,”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罕龙便将话题扯到了关键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亲临云南,沙定洲生死乃是迟早,关键却在善后的事上。”

  凑巧?

  我等怎没凑到?

  不管这番话算不算解释,但在场却无一人相信这只是凑巧。

  可当众人的心思都落在沙定洲之死和对罕龙深沉心机的忌惮上时,罕龙本人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拿了沙定洲的人头确为凑巧,可要是没有这番凑巧,陛下又会将哪个摆在台前?

  莫非.........

  心念及此,罕龙不由感到一丝凉意,却也不觉得那一束束含着各种意味的眼神有多么难耐了。

  很明显,他真的只是凑巧而已,哪怕没有他这个立了大功的人,陛下也会随便挑一个土司出来,并将今日的套路安在他的头上。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至于由谁来做这个坏人却是一点都不重要。

  顿悟既生,罕龙便也没有最后一丝侥幸,随即他于心中长叹一声,便一股脑将陛下有关云南的诸般安排全都说了出来。

  “.............大致便是如此了,你们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罕龙老哥,剿灭沙定洲余党乃是应有之意,可为何还要将咱们的丁口迁到别处?难道陛下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对啊!罕龙老哥,没了丁口咱们还怎么为大明御敌守土?”

  “罕龙老哥,此等大事你怎不与陛下争辩一番?”

  面对一众土司的指责,罕龙仍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待到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人基本都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之后,他才施施然说了起来。

  “嗯,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法子,若换做是我,待此番剿平沙定洲党羽之后却也不会对那些地方搞什么改土归流,亦不会从你们的丁口里抽调青壮添入各地。”

  嗯?

  这是什么情况?

  罕龙的话显然与他所处的立场不合,哪怕在土司们心中已经笃定是他媚上才弄出了这等谋算,可在话音入耳之后却都不由愣了一下。

  只是现在的罕龙已是死心塌地站在大明皇帝这边,又怎会真的转了立场?

  “左右咱们这些人就算真心臣服于陛下,过上三两代之后也难免有那心怀不轨之徒再生事端,倒不如将沙定洲那一系的土司留下,待我们这些土司生乱便让他们来平,如此打来打去各家自会结下死仇,朝廷却也不需费那么多心思了。”

  “危言耸听,不就是想让咱们答应下来,好让你在皇帝面前邀功吗?”

  罕龙话音落下,帐中某处便传来了这么一句。

  老实讲,这一句虽说的直白一点,但论及心意却也比不得前面那些。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的,一直将自己情绪维持在稳定状态的罕龙竟因这一句而面色涨红,待其实在忍不住心中怒火,终还是爆发了出来。

  “蠢货!沙定洲是大蠢货!你们都是小蠢货!”

  在坐各人都是一方土皇帝,何曾被人用这等言辞辱骂过?

  可此时他们都身处明军大营,终还是有些顾忌,待度过最初的恼恨之后都只在寻思如何报复罕龙,却无一人敢在当场发作。

  只是罕龙终不过是恼恨于各人的痴愚而已,又岂是只为发泄怒火?

  也仅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将心中怒气略略压了一压,随即才又接着说道:“你们当中也有与我交好的,平素里让你们多看些汉人的书,就是没有一个肯听的,现在落到这等局面竟还不知死活,居然没有一个能辨出哪个才是活路!”

  话音落下,在场各人的面色却还是极为难看。

  见此情形,罕龙虽知这句蠢货没有骂错,但还是想着如何让他们明白当下的局面。

  “坤旺,你离广西最近,那里可曾出过沙定洲、奢崇明、杨应龙这等大反贼的?”

  这么没头没尾地一句,直让那被唤作坤旺的土司有些发懵,但他与罕龙倒也有些联系,却不想将场面闹得太僵,所以在脑中搜寻片刻之后便说了起来。

  “奢崇明和杨应龙好像是四川和贵州的土司,那广西似乎还真没出过这么大的反贼。”

  “缘何?”

  “这............”

  坤旺的反应似乎也在罕龙预料之中,待其这了好一阵子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才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需再为难自己。

  “广西境内不利大军行进,所以朝廷便在那里用了.......极为狠辣的一招。”

  原本,罕龙并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朝廷的手段,可在绞尽脑汁之后却还是寻不出更为贴切些的,终还是用上了“狠辣”。

  “今日你反了,便用我家的兵去平叛,明日我家反了,便用你家的平叛,待两面杀个人头滚滚、仇恨滔天,这广西便似一盘散沙般再难合力于一处,自也就生不出沙奢杨这样的大反贼,朝廷便也省下了诸多麻烦。”

  话音落下,帐中竟传出了一阵吞咽口水之中,而罕龙却也没有心思追究这是因饿了还是被吓的,略略缓了一缓便反问了一句。

  “我已将话说到这般份上,到底选哪一样便由尔等自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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