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南的仗,朱慈烺其实并不担心。
一者云南各土司的军队基本就是一帮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二者其装备水平较之卫所兵都要差些。
两相叠加之下,漫说现在的宿卫五军,便是寻常地方军队也有能力平了沙定洲之乱。
可云南的问题并不在打仗上。
哪怕今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拾了沙定洲,过上几年十几年却还会有石定洲、水定洲出来。
如此反复循环不单会消耗国力,若遇上不肖子孙说不得还会直接将这里弃了。
届时多少代人的努力化为泡影,平白让人扼腕叹息。
所以在思量数番之后,朱慈烺终还是决定在北上四川之前顺路来一趟云南。
入滇之后的战事自是极为轻松。
方一入滇,朱慈烺便让张安在赵印选这个地头蛇的带领下突袭了沙定洲的老巢王弄,自己则与一直留在桂滇交界的广西兵扑向了昆明。
昆明那里倒不需费上多少笔墨。
这地方本就是沐家经营了数百年的城池,而沙定洲为了夺取楚雄也未曾留下多少人马。
待朱慈烺用小炮轰了几轮,城中守军便直接降了,当可称得是兵不血刃。
至于王弄.......
按着朱慈烺原本所想,王弄既是沙定洲的老巢,那么必然得费上一番力气。
所以他的计划便是由惯于山地作战的峒人先将这里围着,等拿下人心不稳的昆明后再杀个回马枪,由装备了大量火器的宿卫后军负责主攻。
可形势的发展却出乎了朱慈烺的预料。
王弄虽然地势险峻,但张安麾下的峒人却也是在山里讨生活的,再加上赵印选的老家临安府就在王弄旁边,大军很快便寻见了熟悉地形的向导。
然后.........
面对突然到来的大军,兵力空虚的王弄根本没有半点优势。
待到朱慈烺正打算遣宿卫后军前去助战之时,张安、赵印选的捷报却也同时传了过来。
乏善可陈,真真乏善可陈。
若非昆明的沐家库藏与王弄的沙家产业让才拢了数百万银子的朱慈烺颇为惊喜的话,这两仗说不得连上起居录的资格都略略勉强了一些。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得知沙定洲主力正在围攻楚雄之后,朱慈烺便留下广西兵守卫昆明、扫荡周边,自己则带着此番入滇的最强战力直扑战场而来,将膨胀到极点的沙定洲打了個懵头瞎将。
而在宿卫后军与楚雄守军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便先在城外扎了座营帐。
“陛下,外头有几名土司请见。”
随着一阵极低的脚步声,梅春便出现在了朱慈烺帐中。
此番入滇,朱慈烺考虑到川中局势的不稳定性便先将宿卫中军遣至重庆压阵。
如此一来,将从海外归来的梅春便自觉守在了朱慈烺左右,通报诸般信息也就成了他的差事。
“哦?就是那几个临阵逃了的吗?”
“当是的。”
“行,让他们等一阵吧。”
待听陛下之言,梅春便准备出帐传令,可他才打算转身却又听陛下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感觉西班牙人的陆军战力如何?”
“这............。”
面对朱慈烺如此突然的问题,仅在马尼拉待了数日的梅春立时便犹豫了起来。
先前他虽跟着沈廷扬出使了马尼拉,但在那几日里,他也只是接触过几名军官,却无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过西班牙普通士卒到底如何。
可陛下现在突然问来,他总也得给出个回答,否则又怎说得过去?
“回禀陛下,臣登岸之后便多在总督府里待着,却无有机会见过他们军容如何,不过单就臣见过的那几个军将来说,他们倒也颇为傲气,所以臣便想着西班牙人的实力应当不差,要不然却也养不出那样的军将。”
待听梅春之言,朱慈烺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左右这会也不过是在与梅春闲聊,好打发时间让那帮子见风使舵的多等一阵。
可当他正要再问些别的之时,梅春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待组了组言辞才接着说道:“陛下,我等在马尼拉遇到了几个义军残兵,他们当晓得西班牙陆军战力如何。”
“哦?还有这事?”
眼见自家陛下对此事一无所知,梅春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毕竟在舰队回返广州的当日,朱慈烺便与民夫带着火炮等行动缓慢的先行离开,而宿卫后军则是在广州修整了几日才随后追赶。
在此过程之中,他们虽也不是没有交谈,但朱慈烺与沈廷扬在那半日里多是将话题放在揣测荷兰人动向之上,而梅春在与朱慈烺汇合之后却多是在说云南的战事该如何进行。
如此情形之下,似遇到义军残兵这等小事自也成不了主要话题。
“...........后来我们实在等不住便留下了几艘武装商船载他们离开马尼拉。”
“造反都造到洋人地盘上了,他们倒是比李自成、张献忠有本事。”
笑着说了一句,朱慈烺便又思量了起来。
当时沈廷扬似乎提过这么一嘴,但那会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的反应上,对这些细枝末节却也未曾深究。
不过现在想来,若能有这几百个地头蛇倒也是意外之喜。
毕竟等处理完内里的诸般问题,他总是要将手伸到海上的。
有这么些对东马来群岛颇为熟悉的人相助,大明便是不和西班牙交战也能用租借的名义在东马来建个自己的城池。
左右现在荷兰人正在装死,南洋的主动权便等于掌握在大明手中。
待自己料理完家中之事,他西班牙人若还不知进退,那便也怪不得大明问问西班牙人:缘何你能租我澳门,我却不能租你东马来了。
“陛下,那些土司...........”
梅春终也是个实诚人,哪怕朱慈烺明显有晾着那帮墙头草的意思,但他还问了这么一句。
而在听到其言之后,朱慈烺却也未曾怪罪,毕竟他已经通过徐胤爵之口晓得了这家伙的脾性,自知道这是个不太会拐弯的。
所以在轻笑一声之后便也命人唤那些土司入帐拜见。
“臣等拜见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五六名土司便来到了朱慈烺帐外,其后几人自是一番大礼跪拜,而朱慈烺则在他们礼毕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有命,诸土司平身,入帐觐见。”
待见朱慈烺的动作,梅春中气十足的呼声便响了起来,随即几名土司再次拜谢皇恩,待行完大礼之后才怯生生地入了大帐。
蒙得来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很清楚,大明皇帝虽没有将自己这些人晾在帐外太长时间,但这一举动却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了大明皇帝的不满。
他本是有机会避免这种态度的。
先前杨畏知求援到寨里,他凭着先前平叛时结下的情分与白花花的银钱便带了本部前来助阵。
可到了楚雄他才知道,沐天波已被沙定洲赶到了位处边境的永昌,大明的援军也是迟迟不见。
那时他便因自己的决定而生了懊恼,若非担心杨畏知绝望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他怕是早就领着本部回了寨子。
之后的战事倒也逐渐平息了他心中的懊恼。
毕竟杨畏知乃是在北边打过仗的,其人不但心思颇多,更还于军略之上极为擅长。
这小小的楚雄在他经营之下硬是将沙定洲大军挡在城外不得寸进,他便也暂时安稳地待在城里。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坚持太长时间,在那几头战象出现在战场上时,蒙得来便晓得这城守不住了。
他作为传承了数百年的土司人家,自没有为大明殉节的打算。
待到战象攻城,杨畏知前去布置,他便直接领了本部与其他几路土司一道脱城而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明军的援兵竟就在他们脱城之后赶到了。
不但赶到了,竟还一个照面便将沙定洲的人马打得溃不成军,其后的马队追杀自不必提,若非地形所限,说不得就连倒向沙家的那些土司也没有一家能落个囫囵的。
苦也~~~~~。
看着端坐于帐中的年轻皇帝,蒙得来百般心思终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此时的他极想细细看看皇帝的表情,可除了入帐之时壮着胆子偷瞄了一眼之外却是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
“你等能于此时来援,也算全了与我大明数百年的君臣之谊。”
皇帝的话语声虽不带半点情绪,可落在蒙得知耳中却如一般。
这是不打算追究临阵脱逃的事了?
也对,毕竟整个云南也就咱们这几个还站在朝廷这边,余下的不是左右摇摆便是支持沙定洲造反。
哪怕支持沙定洲的已在先前那一战中被打得作鸟兽散,但朝廷终还是需要些忠心的人嘛。
不靠咱们,难道还要靠那些还在观望的?
想到这里,蒙得知的腰杆不由略略挺直了一些,可谁曾想皇帝后面的话语不但将他吓得又将腰弯了一弯,便连腿肚子都微微抖了起来。
“只是为何朕的大将受了重伤,而你们则毫发无伤?”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咱们也随杨兵道守了几日,可沙定洲逆贼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战象,咱们是看城池几不得守才想为大军反攻留下些种子啊!”
随着大明皇帝那淡淡的话语声,土司中立时便有那胆子小的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眼见此等情形,蒙得知自也再难站着,紧接着一个个土司相继拜在地上,帐中却传来了一阵阵辩解求告之声。
“放肆!竟敢在陛下面前大声喧哗!”
梅春的呵斥声紧随而至,帐中亦再次回到了寂静之中,而当看到这几个吓得如小鸡子一般的土司,本还打算就此揭过的朱慈烺却又追问了一句。
“若如此说来,你们还是朕的忠臣,并非看到沙定洲势大便打算投过去了?”
“陛下明鉴!若咱真是那等货色又怎会领全部兵马来支援杨兵道啊!”
“行了,念在尔等有功的份上,朕便不计较你们临阵脱逃的事了,不过有些事却也得与你们讲明,阿济格已然授首了。”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死寂。
云南虽不清楚明清交战的详细情况,但却也知道阿济格乃是清军的领兵王爷。
此时陛下竟说其人已经授首,那不是代表清军至少也遭了一次惨败?
怪不得大明皇帝有空领兵入滇,原来是大敌已经除掉了。
幸亏.............
随着朱慈烺的话语声入耳,一众土司皆都生出了一丝侥幸,随即声声道贺响于大帐之中,
可当他们正要恭贺陛下之时,却听一兵卒在帐外报道:“启禀陛下,营外有一人自称是孟琏土司所属,说是有重要军情想要报予陛下知晓。”
待听孟琏土司这几个字,蒙得知心中不由感慨了起来。
这孟琏土司乃是沙定洲的左膀右臂,当初不管是诈夺昆明,还是追击沐天波,其人都是出了死力的。
可现在沙定洲才就败了一场,他竟直接派人入了明军大营,这等变换阵营的速度已不能用快来形容,似蒙得知这种在快要城破时才想到逃命的又怎能不心生感慨?
“他有何事?”
“回禀陛下,来人没提,他只说事关云南大局,定要亲见陛下。”
待听宿卫回报,朱慈烺却有些犹豫,他对云南的安排自已有了些盘算,所以也就对敌人来投并不上心。
可转念一想多听听也没什么坏处,所以话到嘴边却又换了一番:“传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宿卫便领命而去,待又过了片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帐外,紧接着一番规程,那人便开口说道:“好叫陛下知道,那沙定洲残部已在逃跑途中被我家土司抓获,怎奈事关重大我家土司亦不敢贸然将其带来。”
说到这里,那人大模大样地看了端坐于帐中的朱慈烺一眼,其后虽有些惊讶于大明皇帝的波澜不惊,但却也按着早前的预想说了下去。
“若陛下能许予滇南之地,我家土司定能顺利将沙定洲带到陛下帐中。”
按着来人与他家土司所想,此番若能将沙定洲抓获,那么大明朝廷便不需花费太大力气就能平定云南。
与之相比,滇南些许边陲之地自然不算什么,大明皇帝必定会应下这个条件。
可出乎来人预料的是,在听到这番话后,不单大明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便连跪在地上的几人也都向自己投来了极其复杂的目光。
等到他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之时,便见皇帝用衣袖沾了沾眼角,随即竟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朕就不劳......哦对......孟琏土司了,他若有什么难处,朕自会领大兵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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