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想得真美

  “老臣钱谦益,恭贺陛下再获大捷~~~!”

  看着缓缓拜于身前的“首辅”,朱慈烺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前几日他便接到了钱谦益的奏疏。

  在那封奏疏里,钱阁老认为有必要就近期朝政专门向陛下做一次汇报,所以便请求来一趟广州。

  对此,朱慈烺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他也想从阁臣的口中看看各方的反应。

  只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老钱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汇报二字上。

  所以朱慈烺也便有些好奇,这帮老臣到底想用什么法子催他回去。

  “阁老辛苦了,坐吧。”

  “谢陛下。”

  钱谦益依命落座,随即在一番流程之后他便将话题直接引到了正处。

  此次他自是想将陛下迎回应天的,但从实际角度来说,朝中确也有诸多事情需得专门禀报一番。

  譬如说这屯垦之事吧。

  先前几番整编之后,整个江南便多出了十多万遭了裁撤的士卒。

  按着陛下所说,不管这些人先前是降军还是义民,朝廷都得给他们谋出一条生路来。

  可将其归于军户显然是极不现实的,且不说这些人里本就有不少是北面的军户出身,本就已对卫所制度深恶痛绝,单只是江南土地不足这一点便已能成为绕不过去的难题。

  起先按着阁臣们所想,这些裁撤士卒便先由朝廷养着,待夺回江西,打通东西勾连之后再将他们以卫所的形式安置到丁口损失较大的湘赣等地。

  这本也是个妥当的法子,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朱慈烺却要成立一個名为屯垦集团的机构,并准备把自江南抄没来的田产和湘赣的无主制定全都划拉进去。

  在某些人看来,这个屯垦兵团虽不似卫所那般将士卒划为军户,亦不似卫所那般限制往来,但究其根本实际上也就是军屯那一套东西。

  可钱老先生是何人?

  他自应天被围时便以跟在了朱慈烺身边,其后挨过敲打也受过褒奖,对陛下的手段自是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

  由此,哪怕他心中多少有些猜想,但在未真正得到圣谕之前又怎敢不慎重对待?

  “卫所这东西已经烂到根里了。”

  在将有关屯垦集团的相关事宜全部说了一遍之后,钱谦益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试探了一句,而朱慈烺见自己的首辅问来却也没有隐瞒,直杠杠地便将自己的最终目的说了出来。

  “打仗不成,种田不成,这卫所除了让那帮子军将压榨士卒、败坏朝廷名声之外便是一无是处。”

  “陛下英明,只是.......”

  “怎的?”

  “只是这般施为见效却有些慢了。”

  对于钱谦益的说法,朱慈烺也是认可的。

  似他这般零敲碎打,待到把卫所全都变成农垦集团却也得花上好几年功夫。

  只是......

  治大国如烹小鲜啊。

  此时的卫所已经发展成农奴庄园一般的存在,里面不但存在着极为严重的吃空饷现象,便是还在所里的士卒也是战力低下,几如行尸走肉一般。

  可这说白了也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而已,若查得深些,整个军中又有哪个军将没有牵扯进去?

  便拿驻在应天的卫所来说,那夜朱慈烺一口气抓掉了九十多个千户。

  若按满员来算,这九十多个千户麾下零零碎碎算下来少说也得有十一二万人马,可最终上了城上的兵卒拢共也就五六万老弱而已。

  剩下的呢?

  是人间蒸发了吗?

  当初的朱慈烺没能力追究,也不敢追究,但他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些缺员要么就是被吃了空饷,要么就是给权贵人家当了奴仆。

  似这等情况,他若真一纸令下改变现有利益格局,说不得那些浑浑噩噩的卫所兵们转眼就会受了军将挑唆闹出事端来。

  所以,按他的谋算就是先把架子搭起来,待卫所兵们看见农垦集团的好处之后再对卫所进行改革。

  如此一来动能便是自下而上的,朝廷不单能省下许多力气,还能将事情更为稳妥得推行开来。

  “治大国如烹小鲜,朕等得起。”

  这等

  想法多少带着些帝王心术,朱慈烺自也不会对钱谦益细细解释,待见对方似是懂了,他便又笑着问道:“还有旁的吗?”

  “回禀陛下,还有就是海贸集团的事了。”

  “说吧。”

  “是,陛下您定的三十五条规程可谓思量周全,臣等参详许久亦觉已囊括各方,只是.......”说着,钱谦益便顿了一下,其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关才接着说道:“只是在这实名登记、不许买卖上面臣还是有些不解其意。”

  “让他们别急。”

  “臣,请罪。”

  这样的回答显然远出钱谦益所料,待话音入耳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竟就往地上拜了下去。

  他本是一万个不愿卷到这等事情里的。

  说破天去,陛下在此番募股之时压根就没有把某些群体考虑进去,他若在此等情况之下还不知深浅地搅合到里头,谁晓得会不会两头不落好?

  可压力这种东西总也有个承受极限。

  在离开应天之前,一众藩王宗亲的代表便过来拜访了一番,待在杭州靠岸的时候朱国弼又代表勋贵说了些别的。

  若这两家单独过来,凭他堂堂“首辅”自也能周旋一番,可这两面同时发力,他却也很难扛得住。

  “请什么罪,不过是见了一两面而已,难道朕还会因为这个疑心你们?”

  “臣.........臣..........”

  不过淡淡的一句,钱谦益便觉一道冷气顺着腰背直冲天灵。

  先前他觉得不对只是因为海贸集团的事情已经定了,他再替那两帮人来探陛下口风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可到了此时他却突然想到,皇帝不再应天,自己却私会宗亲勋贵,若真有人想借此来做些文章,他还哪里能逃得过图谋不轨的罪名。

  所幸..........

  “莫跪着了,朕又不是多疑的人,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当初。”

  “陛下!老臣.....老臣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就是.......”

  “就是不想一次得罪人,是吧。”

  “陛下明鉴!”

  看着再次拜下的钱谦益,朱慈烺心中颇有些无语。

  刨去骨头软、政治敏感性太差这两点,他对钱谦益这个首辅其实还是颇为满意的。

  归到根里,他这个皇帝在大明已经能算颇为强势的了。

  哪怕他在内政方面的行事作风并不是那种硬刚硬的莽撞货色,但首辅的人选却还是得略略柔软一些的较为妥当。

  只是这老汉在原本的历史上就因看不清鞑子政权的本质而被耍过一次,待到现在竟又做出这等敏感事情。

  如此搞不清状况的首辅...........

  唉~~~~,这屁股还是得擦啊。

  心念及此,朱慈烺便将钱谦益拉了起来,待见其一副深感皇恩浩荡的模样,他才接着说道:“你替朕问问他们,若无四省商贾在前面开路,他们会出钱买股份吗?”

  “臣记下了。”

  “唉~~~,让他们等着,朕不是就只有那二百股份,大明也不会只有那一家公司,你这里便罚俸半年吧。”

  若按旁人来想,既然都被罚了俸禄,那么不管钱谦益心中如何做想,却也得在面上摆出些懊恼、悔恨之类的表情。

  可谁曾想,朱慈烺这里话音才落,他那里竟面露喜色,随即也不管是不是刚被扶起,朝着地上便又拜了下去。

  “老臣,谢陛下体恤。”

  这自不是因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说法,实在是他从这样的安排中感受到了陛下对自己的保护。

  老实讲,靖武朝的首辅并不是那么好坐的。

  上有明察秋毫的圣君也便罢了,关键下面还有一帮虎视眈眈的悍臣。

  钱谦益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有心人眼中变成抄家问罪的因由。

  所幸陛下终还是亲他的。

  此番不但点出了他私会宗亲勋贵,更还在之后对其“罚俸半年”。

  如此一来,哪怕还有人因未能成功入股而迁怒于钱谦益,但面对受了连累的首辅又能在明面上说出什么?

  “你的难处朕自然晓得,该维护的也一定

  会维护,”口中的话说到一半,朱慈烺却见这老臣的眼眶已然发红,随即他口风一变却将话题扯到了旁的地方:“行了,你这趟当还有旁的事情,说别的吧。”

  “臣......臣明白。”

  钱谦益毕竟不是豆蔻年华的小女娃娃,自不会在这等场合失态难制,待朱慈烺说完之后,他便在片刻之内收拾了情绪,其后才如无事发生一般报了起来。

  “陛下,老臣此番虽是想劝您早些回应天的,但也的确有不得不请您回去的理由。”

  “哦?除了过来议和的鞑子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按着朱慈烺想来,老钱这番南下必定是为了喊自己回去议和的,但看对方现在的样子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这却让他生出了好奇之心。

  在江西一战之后,鞑子入关时分出的三路人马便是残了一路,灭了一路的局面。

  唯一还在蹦跶的西路又于川陕边界同张献忠周旋,朱慈烺着实想不到老钱还能想到什么劝他回去的理由。

  可话说回来,人家既然都已摆出了这等架势,自然不会故弄玄虚。

  朱慈烺在心念几转之后却也只能颇为好奇地等着老钱的应答。

  “陛下,您该大婚了。”

  “...........”

  很明显,这个事情的确需要他亲自去办,别人根本没法替代。

  只是按他所想,自己到明年也不过才到十八,大婚这等事情却也不当急于一时,钱谦益拿这等理由来劝他回去着实是有些糊弄了。

  “而且您还要行冠礼,两件事情若放在一起总还是匆忙了些。”

  好吧。

  朱慈烺自是不太在乎这些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这个年月对此等事情到底有多么看重。

  归到根里,礼法这等事情在当下乃是重中之重,却是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只是这西南三省....................

  说是西南三省,实际上也就是四川和云南。

  他对四川那边的大西军自是垂涎欲滴,但具体到用何种手段在何种情形下将其收服却也有一番讲究。

  说破天去,就算大西军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李定国乃是当世顶尖,朱慈烺宁愿将让他们全军覆没,也不希望大明内部再冒出一支听调不听宣的人马。

  如此一来在如何应对大西军的上面,能够操作的空间便被压缩到了极限,主持之人的权责也会重到某种程度。

  朱慈烺对樊一蘅能不能完成此等任务却也不是很有把握。

  至于云南...........

  单从敌军战力来说,十个沙定洲也是比不过张献忠和豪格的。

  但这几百年里云南动不动便会生出事端,他自是想趁此机会一举将里面的不安定因素全都扫平。

  可话说回来,沐天波有这能力吗?

  他自承袭爵位开始便一直在对云南的土司下手,但折腾这么多年下来,不见大明在云南的势力涨了几分,却养出沙定洲这么一个趁火打劫的反贼出来。

  仅此一点,朱慈烺便绝不敢将这等任务交到当代黔国公手中。

  唉~~~~还是起势太快,手里无有可用之人啊。

  念头转了几番,朱慈烺终还是一声叹息。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自掌权以来便将大半心思全都花到了军队上面,内政方面问题全都丢给了内阁处理。

  这般施为自是让他培养了不少能独当一面的武将,说是战将如云似也不甚为过。

  但反过来一想,这却也让他对文臣们了解不多,有限的几个也都安顿到了关键位置。

  否则凭长江以南的那么多文官,他又怎会找不到合适处理这种问题的人选?

  这大抵便是马上天子的通病吧。

  “容朕再想想,且先说说鞑子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朱慈烺便也不再纠结,待理清个中利害之后便将话题扯到了鞑子身上。

  “回禀陛下,鞑子一是想与我朝划江而治,二则是想....”说到这里,先前还一副君臣相得模样的钱谦益却偷摸摸看了眼朱慈烺:“想用坤兴公主和宗室王爷换回在吉安被俘的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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