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
陕西.兴安府
这兴安府虽位处陕、鄂、川三省交界,但由于夹在大巴山与秦岭之间,所以并没能因其地理位置而获得太多经济利益。
可这一夹道毕竟是川中平原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卡在当口的兴安府自然拥有与众不同的战略意义。
所以,陕西的反清力量在败于西安之后就一直想攻破此地,好打通与南方明军的联系。
“总兵!城破了!城破了!”
随着一阵高呼传来,汉中总兵贺珍立时便自椅中站了起来。
他本是李自成部下,大顺政权彻底垮台之后他便带着汉中降了阿济格。
也是清军兵力不足的原因,投降之后清廷并未将其调离,而是仍以汉中总兵之位任之。
其后张献忠派军北攻汉中,贺珍又“诈称大清兵威迎敌”,献忠兵不知虚实,遂退回四川。
经此一番,贺珍自以为给大清立了汗马功劳,也就放松了警惕,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利益的地方斗争会更激烈。
先前阿济格路过这里的时候天下大势还不明显,其后几路清军都势如破竹,清廷内部的权贵便打了各种算盘。
说到底,这毕竟是一方大帅,它不但代表着海量的银钱,更代表着朝中说话的底气。
后面的事情自也不必多说,在清廷的分化瓦解之下,贺珍终还是感受到了威胁。
当清廷的陕西总督打算对他下手时,他便先下手为强,擒杀了前来监视的几名清将。
事情到了这里,他与清廷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若非当时的豪格正在追击南逃的大顺军,清军在陕西并没有太多力量,似他这等兵力却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汉中北有大清,南有张献忠,耗在这等四战之地,兵败身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贺珍先攻凤翔,后攻西安,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可这些地方不仅城池坚固,守城清军亦能称得上精锐,他攻了两番终还是折戟城下。
那一阵子,贺珍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似乎兵败身死也在不远。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
就当他山穷水尽之时,隐在五郎山里坚持抗清的大明副总兵孙守法领几千人马前来汇合。
其后各地义军闻讯而来,贺珍之势再次大盛。
可话说回来,军队这东西终也不是拿根棍子便能算数的。
在这支人马之中还算能战的也只有贺珍与孙守法的部下,余者不是地方武装拉起来的队伍,便干脆就是流民。
这等情形之下,其部战力自然堪忧,待到清廷的定西大将军何洛会领兵到来之后,他们便不得不想到了南下这条路。
由此也便有了这一仗。
待听城破的消息传来,贺珍自然颇为欣喜,随即他也顾不得别的,一路小跑便往前沿而去。
“守法!你这一遭确为我等解了大麻烦啊!”
方一见孙守法,他便颇为兴奋地给了对方一个熊抱,可当他松手之后,却见对方面露愁容,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兴安一过便能突入襄阳府境内,只要动作快些就可以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进入明军的控制范围。
届时且不说与明军如何勾兑,单只脱离腹背受敌的局面便也足以让他们轻松许多。
这等情形之下,他自有些不明白孙守法缘何会满脸愁容。
“守法,出了何事?”
面对贺珍的询问,孙守法并未于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在心中又捋了一捋。
能够攻破兴安府,他自也是极其高兴的,但就在半個时辰之前,于外围负责警戒的斥候却逮住了一个清军信使,而那信使又带着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所以他才在短暂的兴奋之后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清军诡计。
“守法,你我相识不及数月,但也是同过生死的,今日你这般模样是不是信不过咱?”
“你这是什么话?!咱如何能信不过你?只是.......只是.....”孙守法终还是知道瞒不过对方,吞吞吐吐一阵之后便将自己所知所想一股脑倒
了出来:“先前抓住一个清军信使,说是阿济格在赣州兵败身死了。”
“什么?!兵败身死?!”
闻得孙守法之言,贺珍顿时睁大了眼睛,待其回过神来之后便也明白了对方为何犹犹豫豫。
他身为闯军旧部,自然知道阿济格兵威之盛,体验过其兵锋之利,与此同时他亦清楚明军都是一些怎样的货色。
退一万步说,阿济格果真在种种不利因素之下败了,可无论如何却也到不了兵败身死的地步。
如此想来,这信使所传消息必定有假,不管换做谁都得掂量掂量这假消息是冲着谁来的。
“我思量了一阵,终还是觉得这消息乃是引咱们出去的饵,可咱们现在已在攻打兴安,这又有些画蛇添足...........想不通啊。”
贺珍此等反应,倒也在孙守法的预料之内,他见其陷入沉思,便缓缓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便是将帅的难处了,消息少了无法判断局面,可要是多了却得从纷繁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消息里分辨出真假。
若有一个不慎便是兵败身死之局,他们又怎能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信使呢?”
思量半晌,贺珍也与孙守法一般毫无头绪,待到实在无法之后却也只能再看看能不能从信使口中套出些什么。
约莫柱香功夫,一名清军兵卒被带了过来,而贺珍却未直接询问,反倒是细细打量起了对方的表情。
此时这清军兵卒满面惶恐,只知不住磕头,似乎已被吓破了胆。
可贺珍终也是个走南闯北的,又岂会轻易为表象所迷惑?
“你是何人部属?”
“回禀将军,小的是郧阳副将王光泰麾下,此番乃是借道兴安去肃王爷军中传信的。”
“你们远在郧阳又如何晓得江西的事?”
“回将军,我家大将军王光恩在英亲王军中,战败之后便有亲卫至郧阳传讯。”
王光恩?
这个名字贺珍倒也熟悉,当年这姓王的便曾与他共在闯王军中效力,只是后来李自成被官军击溃了几次,姓王的对失了信心,两人便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这种情况在明末时节极为普遍,甚至于南明将灭之际,西南战场上相互厮杀的大多都是西北的农民军,反倒正儿八经的官军和鞑子却极少出现在战场上。
“阿济格是怎么败的?”
“回禀将军,逃回来亲卫只知大明皇帝御驾亲征,至于旁的他也不知道啊。”
“混账!自战场逃回,如何能不知道是怎么败的?!”
“将军,他真没说啊!”
待见贺珍好像动了真怒,那清军兵卒立时便被吓得又在地上磕了起来。
倒也是他反应机敏,心知自己的话并不能取信对方,立刻便想到从侧面证明。
“对了!将军,小的离开之时,听说湖南明军正在攻打武昌,这定是大明皇帝一整套的谋算,否则何腾蛟早不攻,晚不攻,为何偏偏在此时攻打武昌?”
话音落下,贺珍与孙守法都不由愣了一下。
湖南明军北攻武昌的消息他们也是前几日才得到的,因着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阿济格战败的消息上才没有将这两个联系到一起。
可若如此想来,这消息的真实性便又高了几成啊。
难道...........
陛下真把阿济格打了个兵败身死?
可这怎么可能啊?
贺珍与孙守法的疑虑似有些小看了朱慈烺麾下的战力。
但要知道,贺珍乃自大顺政权彻底崩溃之后便被圈在汉中,而孙守法更是自闯军攻占陕西之后便潜入了深山之中。
似他们这等处境,便是自保都颇为困难,又怎可能对大明的变化有多少深入的了解?
不过这倒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毕竟现在的整个局势已因朱慈烺两番大胜而发生了本质变化,江北反清力量所要承受的压力自会比历史中轻上许多。
这一方面自是两番大战之后,清军兵力大减,无力顾及各处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其内部的权力架构已然出现了动摇。
北京
紫禁城
上一次多铎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北京城里虽也有暗流涌动,但在表面上却还是一番平和安详。
可这一番,赣州的消息不过传来一日,由各方主事所参加的御前会议便火速召开了。
“这是洪承畴的请罪折子,诸位叔伯王爷看看该怎么批复吧。”
“回禀圣母皇太后,洪承畴以大兵行险,终使前方损兵折将,依臣所见当凌迟!”
内监才将奏折自布木布泰手中接过,济尔哈朗立刻便自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
而在听到他的这话之后,不但一众亲王大臣都毫无反应,便连多尔衮、多铎都是一脸淡然,似乎这一番牵扯不到他们一般。
开玩笑,怎可能牵扯不到他们?
从表面来看,这一番谋算乃是洪承畴与阿济格这两个前方统帅商量所得,可谁都晓得,若没有得到多尔衮的首肯,凭他们两个又怎可能弄得出这么大的阵仗?
此等情事各人自都晓得,但也不知为何,进攻方只有济尔哈朗一人,防守的也是毫无动作。
待见如此情形,布木布泰初还有些意外,但也片刻功夫她便似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皇叔父摄政王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站在群臣之首的多尔衮缓步出列,就当济尔哈朗准备对其辩解加以驳斥之时,却见对方竟直接掀起前襟跪在了地上。
要知道自获封皇叔父摄政王之后,便只有别人跪多尔衮的份,他又何曾跪过别人。
今番他自是在劫难逃,可又怎会做出这副模样?
“回禀圣母皇太后,洪承畴固然有罪,但臣身为皇叔父摄政王亦是难辞其咎,”说着,多尔衮便往地上拜了一下,待再次起身之后才又将后面的话说了下去:“是以,臣请辞皇叔摄政王。”
这........这么简单?
耳中听着多尔衮的话语,眼中看着多尔衮的动作,可早已准备好大战一场的济尔哈朗却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当初决定立福临为帝时,他与多尔衮同为辅政亲王,其后在一次次的斗争之中他的地位却日渐降低。
待进入北京之后,他更只得了个皇叔辅政王的名头,显然已在多尔衮之后。
对此,济尔哈朗自是耿耿于怀,但多尔衮不但个人能力极强,更还有两个同母兄弟作为臂膀,似他这等人物虽在寻常亲王之中算是出众,可与多尔衮一比却也显得相形见绌。
由此,他便是再有想法却也只能屈居人下,郁郁寡欢,直至..........
“摄政王何出此言?我满人能够入关皆是你苦心经营,若只这一败便要请辞,那大清岂不是少了一擎天之柱?”
奸夫淫妇!
布木布泰说话时并没有掺杂太多的情绪,对多尔衮的挽留似也是再走流程一般,但济尔哈朗却在听到这番言语之后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随即便打算赤膊上阵。
归到根里,豪格的军力强则强矣,但在朝廷中枢却没有太多可用之人。
这一方面自是与其少在京城有关,但另一方面却不得不承认,其绝强的军力已然引起了各方的忌惮。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在济尔哈朗看来,今日多尔衮的摄政王之位必定不保,其后他与豪格一内一外势必能够拢住朝廷内外。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只要假以时日,他们未必不能似多尔衮一般织起一张大网。
只是.......
“圣母皇太后所言极是,十四哥为我大清殚精竭虑,又怎可因一败而夺其摄政王职位,若真要论罪,漫说摄政王,便是辅政王与我等诸王又岂能得脱?”
“多铎!住口,朝廷诸事皆由我定,如何能扯到辅政王头上?”
“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参与,那朝廷要这辅政王还有何用?”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直让济尔哈朗满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可当他才将目光转向代善之时,却有一阵轻飘飘地话语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赣州一败不能不罚,可豫亲王之言似也有理,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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