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
吉安
此城虽自清军进入江西之后便几经易手,但细论起来却未发生大战。
若说地形,吉安乃依山水而立,便是其城防不及天下大城,但也能算是个难攻易守的地方。
之所以未能对明清两军造成什么麻烦,却还得将视线跳出战术层面。
唔..........实际上这里面也没有太过深奥的道理。
说白了此城确有坚守的条件,但其周遭不是大城就是隘口,等到敌兵打到这里的时候,真正的大战早已结束,哪怕有人能在这里坚持一阵,于大局而言却也没什么作用。
所以每当发生大战之后,败的便是急速撤退,前往下一个要地隘口,而胜的自也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此城拿下。
可万事哪有绝对?
在战略赌博失败之后,自动成为江西清军最高统帅的尚可喜却得面对两难的境地。
若他直接选择后撤,那么空虚的鄂赣势必在明军水师的打击下一片糜烂;可他要是想给后方争取些时间,那便得在吉安坚守几日。
单从表面来看,这個选择倒也不难做出。
毕竟与鄂赣烂成一片相比,在吉安败上一场的确算不得什么。
只是............
“大帅,您得劝劝王爷啊,这吉安根本就不是个能守的地方,莫到了最后城丢了不说,便连这两万人马也都折了进去。”
“是啊大帅,若咱们退到武昌总也能凭着坚城固守待援,可要是全都折在吉安,后面的那些货色又能顶什么用?”
“大帅,他尚可喜想当大清的忠臣就让他去当,咱跟满人可没那情分。”
帐中军将叽叽喳喳虽让王得仁烦闷不已,但因着种种缘由他却也不曾发作。
可谁曾想,他越是沉默,军将们的话便越是过分,到了最后甚至都似要反,哪怕王得仁自觉威望不足却也不得不出言呵斥了。
“噤声!这是能乱说的吗?!”
话音落下,身侧军将自不再言语,只是他们依旧期待地将目光投向当初的袍泽,显然并没有因这声呵斥而放弃心中所想。
对此,王得仁大抵也能猜到,毕竟在不久之前他与这些军将一般,都是在王体中麾下效力,此时他虽挂了总兵之名,但诸事却还不能一言断之。
“大帅,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说些心里话却也不至传了出去。”
“对啊,都是关乎自家的商量,谁要传出去便不是咱们的兄弟!”
“大帅放心,咱们口风都紧着呢。”
眼见王得仁似有些紧张,几名军将便又开始插科打诨。
可谁曾想,他们这一闹,让本就烦躁的王得仁更是不耐,随即一个不留神便将在场诸人怼得说不出话来。
“都忘了白制帅是怎么死的吗?”
当初白旺还活着的时候对王体中也算是信任,但在李自成死后,王体中却趁着军心大乱,白旺失了方寸的空档取了其性命。
现下这话说来似乎是在暗示诸将需得有防人之心,可若多想一秒却能看出王得仁对他们的提防。
这本也是难免的事,当初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般,虽也对王体中杀掉白旺略有些不满,但到最后却也没人真正跳出来。
归到根里,白旺自是颇有威望,但又怎能与自家的性命相提并论?
此时这一个个的似是颇有想法,谁知道王得仁露出些心思,会不会扭头就被人报到尚可喜那里?
在王得仁这里讨了个没意思,几名军将便讪讪地离开了军帐。
只是他虽对这些人颇不信任,但那些言语却也没有问题。
待又思量了一阵,王得仁便直往尚可喜那里而去。
此时的尚可喜其实也与他没太大差别,甚至其处境还要更差一些。
说到底,王得仁手里终还是有不少嫡系兵马,不管何人在他面前总得稍稍收敛一些
而尚可喜手中除了一两千亲兵之外便再无力量。
哪怕汉将碍着身份的原因对他仍如从前一般恭敬,可满人的态度就堪称恶劣了。
“王爷,我满人本就不多,前番在江南死了一批,这次在赣州又死了一
批,您莫不是想将咱们也葬在这里,好叫旧主快些夺了江山?”
“你!”
将才走到尚可喜大帐跟前,王得仁便听内里传来一阵阴阳怪气,随即他也不假思量,立刻便止住脚步停在帐外。
“额勒尔!你怎敢如此与王爷说话!”
“我说错了吗?你是从两淮调来的,难道没听过明国皇帝对毛文龙极其推崇,便连孔有德都因心存感念而称病辞战吗?”
王得仁投到清军这边并没有多少时间,但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非同一般,待听帐里的对话已非他能入耳,随即便有心直接离去。
“帐外何人?!”
也不知是他的脚步声略有些大了,还是匆忙之间露了身影,就当他将才转身之际,却从帐中传来了一阵呵斥。
“末将见王爷与几位将军正在议事便想一阵再来,不想.......”
尴尬.......,真的尴尬。
此时的王得仁一面有心寻个地缝钻进去,一面却也有些心惊胆战。
待见帐中各人将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的面色立时便涨得通红。
“鬼鬼祟祟........”
“额勒尔!”
阻了对王得仁的嘲讽,帐中那年岁大些的满人朝尚可喜略一点头便拉着那额勒尔转身离开。
此时帐中虽只剩他们两个,可王得仁的局促却未有半点减少。
最尴尬的便是这等状态了。
看到上司的窘态,还不得不与其独处,还真是留下也不对,离开也不对。
“本王得先帝信重,素来把大清的江山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可谁知道最后却还要被人如此攀诬,真.........真.........”
尚可喜连着真了两下,但最后却也没能真出个什么结果。
倒也是经过无数挫折、无数风浪的,这等情绪波动也只在他身上转了片刻便又被其生生压了下去。
“有事?”
“啊,没....”
王得仁本是想说没有的,但话才出口,他却又觉得不对,只是现在这等情况显然又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紧接着他便又僵在了原地。
“有事便说,无妨。”
“王爷,末将......末将.......末将的确有事要说。”
“嗯。”
淡淡地应了一声,尚可喜便坐到了身旁椅子上,其后他整整了心中思绪,才又抬头看了过去。
事情到了此等地步,王得仁自也没什么还转的余地。
左右他在到来之前就已想好该以何种言辞表达,随即便将先前诸将在自己帐中的情形一五一十全都倒了出来。
“你呢?”
“啊?”
“你是怎么想的?”
尚可喜在他这个层面自然算是个难得一见的实诚人,但归到根里,真正的实诚人又怎可能爬到如此位置?
所以在王得仁的话说到一半之时,他便已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可不知为何,他却还是又问了这么一句。
“末将自是听王爷的,不过各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末将才来求王爷提点。”
“本王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守吉安,但这一仗败得实在太过突然,若就这么撤了..........”
原本,尚可喜对在吉安守上几日是颇有信心的,但自退回来之后不光满人诸将一遍遍前来寻他,便是汉人将领也是各种旁敲侧击。
到了现在,他虽还是觉得应在吉安多守一阵,可在话语之中却也流露出了些犹豫。
“五.......三日,再守三日咱们便去南昌,待此战结束,本王必为你向朝廷请功。”
“末将谢王爷栽培!”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尚可喜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王得仁自然没有再行争辩的余地。
其后他告辞离开,军帐中便只剩了尚可喜一人坐在椅中发愣。
这便是溃军的短处了。
遭遇大败之后,不但军中士气会跌到低谷,便连各将也会因各种各样的缘由而生了厌战之意。
若是不经充分的修整,想要再让他们与击败了自己的敌人作战,却也是千难万难的了。
这种情况他自有些预计,但却未
曾想过会严重到这等地步。
按他原本所想,退到吉安的总也有三千多满人,哪怕汉军生了事端却也能将其压制。
可谁知道汉人这里还未闹出什么,满人竟先跳了起来,真真...........
心思转动之间,尚可喜不由苦笑一声,待他于不经意间看了眼远处城墙,却又就此愣住,似乎是能透过城墙看到驻扎于外的明军。
战胜、战败虽只一字之差,但其导致的结果却有云泥之别。
在那一夜取胜之后,朱慈烺便下令各军修整一日再行追击,可麾下各将却个个奋勇请战,要为陛下扫平一切当面之敌。
对于诸人的请战,朱慈烺自是没有答应。
一方面他自南下以来便一战接着一战,哪怕其间无有硬仗,但士卒们也的确需要修整;
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再无可能歼灭江西清军,与其贪功冒进倒不如稳扎稳打。
所以,在赣州修整一日之后,他便将麾下各军分为水陆两支,待将沿途各县逐一光复,才于昨日抵达了吉安城下。
“陛下,此番便让臣打头阵吧,有水师相助必能在三日之内攻破吉安。”
“陛下,臣不需三日,只要两日便能夺下此城!”
各有各的惆怅,尚可喜苦于军中各将畏明怯战,朱慈烺却因诸臣争夺攻城的任务而有些无奈。
待见方、侯二人快要把攻城的时限降到一日,他才笑着摆了摆手。
“莫争了,城池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清军全都留下。”
对于清军坚守吉安,朱慈烺自是喜出望外。
他当然能猜到尚可喜是想为后方争取调兵布置的时间,但何腾蛟所部早已开始了动作,哪怕不见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武昌,但也定能将鄂赣之地搅个鸡犬不宁。
此等情形之下,他尚可喜的图谋大半是要落在空处的,朱慈烺自然也乐得与这三两万清军在吉安僵持。
不过僵持归僵持,这些清军终也是阿济格自各处调来的精锐。
哪怕其战力会因赣州之败而遭到打击,但若真想将他们全部留下,总也得细细谋划一番。
可当他正要与各将细细商议之时,帐外却有一兵卒到了帐外。
“报!营外有几人自称是从南昌而来,说是有重要军情面呈陛下。”
话音落下,朱慈烺不由一愣,其后心思也未转过几番,他便大致猜到了何谓“重要军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定国两阙名王引得各地不断反正。
此番他虽未阙了名王,但阿济格的分量却要比那两个重上许多。
这等情形之下,莫说南昌来人,便是再远些的大城有“重要军情”禀报,他却也不见得会有多么意外。
只是.........
“放肆!他们是何等身份,竟妄想面见陛下!”
胡茂祯表现得极其义愤填膺,显然是对那南昌来人颇为不满。
这也难怪,当初的朱慈烺麾下不过数万,手中也仅有二城。
表面上虽然名为太子,但外有强敌,内有掣肘,论及实际权利比个知府也高不到哪去。
可现在呢。
不但长江以南尽数臣服,便连气吞山河的鞑子也是数番惨败于手。
这等情形之下漫说一南昌来人,便是北京来人却也得走上一番流程才能得见大明皇帝真容,他这等表现自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狗鞑子!真真欺人太甚!”
“陛下!臣请为王前驱,荡平江西之敌!”
“陛下!臣请为大军先锋!”
“陛下!臣........”
面对诸将的群情激奋,朱慈烺只是微微摆了摆手便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威严需要用各种手段维持,但他心心念念想要早些了结此战,好将精力全部投向海外。
待听南昌来人便觉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又怎可能在这等时节摆皇帝的架子?
当然,身为大明的皇帝,安全上的事情还是不能有半点松懈,待到宿卫将来人彻彻底底搜过数遍之后,所谓南昌来人才出现大帐之外。
“罪臣金声桓!拜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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