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海贸的兴起,广州逐渐成为了大明境内数得着的大城,可由于种种因素,这座经贸重镇的防御却远远配不上其经济地位。
这也是难免的事,当年倭寇虽也没少祸害广东,但因为出身和地理位置的关系,他们的活动范围却多是在福建、浙江一带。
其后胡宗宪一场大胜,紧接着又是隆庆开关,老的倭寇成不了什么气候,新的又断了来路,大明的东南沿海彻底安稳,似广州这等地界就更没了驻守大兵的必要。
再往后就是红毛和弗朗机人了。
他们的盘算终还是占据一地作为海上贸易的中转站,所以行事作风便不似倭寇一般看见大队就跑,看见小队就抢,总还是想着先一举歼灭大明的海防力量再说其他。
如此一来,两面的舰队虽在海上发生过几次战斗,但沿海的大城却未曾受到太大波及。
由此这广州的城防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松弛,甚至到了能让来路不明的人马光明正大的入城的地步。
所幸,这三两月以来徐仁爵终还是没有闲着,征募新军、加固城防一类的事虽非他能决定,但对本地那些驻军的整编训练却从两广将才稳定便开始了。
只是..........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啊!”
最初登城之时,顾元镜便已被满布江面的红毛战船吓得不成,其后他虽在徐仁爵的提点下发现敌方所射炮弹甚少有打到城墙上的,但在广东任职这么长时间,他又怎不晓得这广州城的防御到底薄弱到了什么地步。
这却也非他胆小,红毛素来都是与福建郑家的水师为难,几乎不曾对广州城有过什么行动,此番气势汹汹大举来攻,他们若没有八九成的把握又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中丞,徐将军虽已去整军,但城中兵力却也实在少了些,此时我等当尽快动员城内百姓协助守城啊。”
眼见顾元镜这等反应,宋应升略斟酌了一下用词便紧着说了一句。
他现在的官职乃为广东布政使,只因朝廷所派广州知府还未到任,所以便也常在两个衙门之间奔走,对于广州城的情况也就没人再比他更为了解了。
城中驻军两千多点,若算上徐胤爵带来的人马则能勉强凑个三千四五。
这样的兵力对于漫长的广州城墙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若真红毛铁了心想要攻城,那么可真就成了处处需守,却又处处漏洞了。
所以在看到红毛摆出这样的阵仗之后,他虽也被惊了好一下子,但只过来片刻便意识到什么才是他们这些文官的当务之急。
“说的是,说的是。”
待听宋应升之言,顾元镜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其后也不知是慌乱还未从心中退去,还是着急忙慌乱了阵脚,他竟只应了两声便转身往城下而去。
眼见对方如此表现,宋应升倒也没太大反应,毕竟这红毛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而顾元镜又不是個能机变的,所以在目送其人离开之后他才开始思量起来。
红毛来的真真没有道理。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攻下广州,便是真的攻下了,凭着这么点人又怎可能守得住偌大一座城池?
作为沿海城市的官员,宋应升自然晓得台湾岛上有荷兰人的据点,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那些据点里拢共也就一两千兵卒罢了。
要知道在朝廷心里,荷兰人不过只是想寻块落脚的地方,所以才在北面有事的情况下由着他们在台湾站稳了脚跟。
可若他们这次真占了广州这等大城,朝廷便不会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届时广西的人马自不必多说,说不得便连湘赣两地也定会派兵前来。
这般情形之下,就算他们的火器略微犀利一点,又怎可能守得住这么一座大城?
难道他们把大明当成南亚墨利加的那些土著?
念头转动之间,宋应升心中的疑惑却是越发浓重了一些。
他们兄弟二人素来对格物之学颇感兴趣,由此不但和西洋来的传教士有些来往,更
还将他们口中所属与当年郑和舰队留下来的《坤舆万国全图》做过一些印证。
由此,他也便晓得在《坤舆万国全图》上名为南亚墨利加的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可西洋人与大明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在此过程之中他们不但和大明有着颇为密切的贸易往来,更还因妄动心思而吃过数次大亏。
如此情形,他们便是真要与大明为难当也不会才发这么些兵马。
难道他们是想趁着大明与鞑子交战的空档先咬下一块肉来?
只是........
“轰!”
“轰!”
“轰!”
就当宋应升心中诸般思绪不断转动之间,一阵极其密集的炮火声突然将其拉回现实之中,待他有些惊愕地将视线转至江面之时却见本还与广州城保持着颇远距离的敌军舰队中已分了十余艘逼至眼前。
“差役们都到了没有?”
“回禀臬台,已遣人去叫了。”
待听身旁随从的回答,宋应升虽然心中焦急但着实也没什么办法。
他早在听到火炮声时便已遣人将两衙差役全部聚拢起来,可现在少说也过了三两刻功夫,而差役们却还不见半点踪影。
如此速度他自是有些不满可承平日久之下换做哪里当也是这般情形,所以他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也只是又催了一下,却再也没多的动作。
说到底,这几十年大明虽是四处烽火,但广州这里却大体处在安稳之中。
此等情形之下,漫说这些衙门差役,便是被徐仁爵操练了好一阵子的广州驻军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
“将军!红毛的船靠过来了!”
徐仁爵在看清江中情况之后便直接来到了城中大营,其后他虽以不算太慢的速度将整营兵马全都拢在了一起,但在敌情未明之前他也只是给手下军将安顿了各自防区,却未曾真正将他们派出去。
缘何?
说到底他手中的力量实在有限,在敌军还未露出真正意图之前他又怎敢将这些兵卒散到城墙上去?
徐仁爵想的明白,红毛的力量毕竟有限,凭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封锁江面自然不存在一点问题,可光靠着这些战船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对广州产生实质威胁的。
所以在他看来,红毛要么就是想趁着大明全力与清军作战的空档以此来逼迫朝廷答应他们的某些条件,要么就是手中还有其他牌未曾打出。
只是这牌的可能性却着实有些多了。
看着那十多艘不断靠近的敌方舟船,徐仁爵的心绪却在急速转动之中。
会是城中有内应吗?
大抵........不太可能。
城中大族皆是有家有业的,更何况陛下已经答应帮他们重开商路,他们这些靠海贸发家的人眼见便能得到巨大的利益,这么算来各个大族哪怕不为陛下效死也当安安稳稳,又怎会与红毛勾搭到一起?
心念及此,徐仁爵本还想命各队人马分赴各段防区,可在略一犹豫之后,他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江面,却未曾下过半道军令。
“将军,下令开炮吧。”
面对徐仁爵的这等表现,手下那些广州本地的军将虽有些焦急,但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理解。
他们自然晓得当初那一战中应天军是如何似砍瓜切菜一般处理了把丁魁楚围了好长时间的靖江逆王,可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那一战中全歼了敌方陆营的乃是胡总兵极其所部,自家这个魏国公府里的二公子大抵也只是跟着水师放了疾跑,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
所以,在他们看来,自家这个勋贵出身的上官之所以在整好人马之后便一言不发,八成是被敌军弄出来的阵势给吓懵了。
如此一来,当他们发现自家上官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之时便也有人冒着将其得罪的风险提醒了一声。
只是................
“再等等。”
“将军,城墙年久失修,若让红毛靠过来的话怕是扛不住多长时间啊。”
“这般距离,咱的炮能打到吗?”
徐仁爵话音落下,本还存着各种心思的军将们却都不由愣了一下。
打不到吗?
大抵........不清楚啊。
自倭寇销声匿迹之后,这炮都好多年未曾开过了,若非徐仁爵因陛下惯爱使用水师而对各式火炮做过一些了解,怕是广州城里却也无人晓得这城头上的摆设能打多远了。
“咱这炮打不了那么远,看看红毛会不会再靠近吧。”
待见手下军将因自己这一问而愣在原地之时,徐仁爵便追着解释了一句,其后他也不管各人心中到底如何做想,便一面不断评估着双方之间的距离,一面思量着红毛此番动向的真正用意会落在何处。
“报~~~~!将军,城外五里处发现.......”
就当此时,一名早前被徐仁爵派去查看城外情况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按着常理来说,此时广州正在遭受敌军火炮攻击,无论怎样形容军情之紧急当也不算太过,可谁曾想,就在这火烧眉毛的档口,这斥候竟说了一半便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一直保持着面上沉稳的徐仁爵终也被其表现勾出了心中焦虑。
“快说!延误了军情当心本将斩了你!”
“发现...........发现了鞑子。”
话音落下,周遭众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便连呵斥这斥候的心思都被卡在了脑子里。
开什么玩笑,鞑子距这里说是有万里之遥也不为过,又如何会..........
红毛,鞑子。
嘡!
随着念头的转动,一个让人匪夷所思,但很八九成便是真相的可能出现在了众人心中。
随即城头众将都满面惊讶地转头望向自家上司,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个从登上城头便开始发愣的贵公子却突然笑了起来。
这.....怕是疯了吧。
“我当红毛想了何等妙计,原来是两个手下败将勾连到了一起。”
老实讲,徐仁爵这等表现虽有稳定军心之意,但也不能否认其中却也掺杂着一两分的真心。
似他这等家学渊源且还真正历过战阵的人,怕的也只是摸不清敌人的真正目的。
此时因着斥候所报,红毛的心思便也彻底去掉了迷雾笼罩,剩下的便只是死战而已。
如此一来就算胜负仍是难料,但与先前的一无所知相比却又好了不少,他这笑声便也自然了起来。
既然情况已明,剩下的便是将自己的想法与众将细细辩解一番,待见各将心中之忐忑似是略略化解了一些,他才又接着说道。
“鞑子远道而来,其势必不长久,其军必不盛大,只要我等能顶过这最初一遭,待其势颓之后定是一场大胜,届时本将必会为尔等在陛下面前请功!”
话音落下,各将不管心中如何做想,但在面上却都显得颇为兴奋,似乎这一仗必定会取得胜利,那天大的功劳就摆在他们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本将独自领兵以来的第一仗,若是你们有人让本将在陛下跟前失了脸面...........”
不等各将表达自己的必胜之心,徐仁爵的话音却又传到了各人耳中,只是这一番的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倒也让在场军将不由警醒了几分。
话已说到这般份上,徐仁爵除了按部就班下达军令之外便也没有其他激励士气的言语了。
其后他命大队人马至东南城墙后方待命,又让人去顾元镜和宋应升处传了要求他们筹备拒马路障等事务。
待做完这些,本还围在他身侧的八九个军将各自领命而去,城头上除了不断传来的阵阵火炮之声外便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此时红毛那十多艘突出队列的战船已然停了下来,传入耳中的炮火之声也逐渐变得密集了起来,只是在徐仁爵的估算之中,城头上那些不知多少年都未曾开过的火炮似乎不太可能打到那般距离,所以他在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对着负责城头防守的军将说了一句。
“调转炮口,待鞑子逼近便全力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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