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朱慈烺所知,在料罗湾海战之后,大明与西洋人之间除了几次规模较小的摩擦之外便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冲突。
毕竟这一阵子的尼德兰人将将取得唐斯海战的胜利,弗朗基人已无力在海上与其争锋。
这般情形之下,荷兰人应该正在全球范围内打压弗朗基人,不管怎么去想都不太可能来招惹大明这个西洋人眼中的庞然大物。
可因着出海购粮的事情,历史的走向当已出现了细微的差别,哪怕红毛不会大举进攻,但搞点试探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所以在听到郑芝龙上报西洋人异动的消息之后,他便也有些吃不准了。
白皮们从来都是这样,碰上不好惹的就跟你讲规矩、讲诚信,一旦碰上软柿子便连做人的底线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倒是也不用再说什么规矩、诚信了。
对此,朱慈烺自是一清二楚,他甚至认为当年大明若是在那料罗湾海战之中败了的话,那帮白皮们便会如豺狗一般扑向这处在内忧外患之中的大明。
届时........................
“周全,传王福平。”
张国维已走了好一阵子,但朱慈烺却一直在看着桌上题本发呆,竟连一页都未曾翻过。
对于陛下这样的表现,周全大抵也已习惯,所以当那一声颇为突然的话语声传来之后,他立时便领命而出,却是连半个呼吸的功夫都未曾耽搁。
说实在的,朱慈烺还是有些不放心。
料罗湾海战之时大明的处境虽也称不得好,但退一万步讲,那也是個疆域万里的庞大帝国,再加上大明在那一战中也表现出了相当的血性和实力,哪怕红毛对大明的财富早已垂涎欲滴却也不得不强自忍耐。
可现在的大明却连面上的光鲜都维持不住了啊。
若红毛真在压制住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弗朗基人之后又生出了试探大明的心思,那以朱慈烺现在的实力可是真不见得就能如当年一般再赢一次。
半晌之后,王福平抱着一叠今日交上来的各种情报出现在了暖阁之中,就当他正要从里面挑些重要的上报之时却听朱慈烺直接问道:“这几日怎么没有江北的?”
闻得此言,王福平倒也没有慌张,在从那一叠情报之中抽出几张交到周全手里之后他便细细解释了起来。
伪朝那边自然是有动向的,且不说有不少降官被鞑子从北京打发到了淮安,就是洪承畴这个伪朝丞相也是忙忙碌碌没有一刻停歇。
可这些消息已经在上次例行汇报时全都说了,所以王福平也就没有拿这些没有新意的东西来打搅陛下。
“可晓得有没有非我大明的船只出现在江北?”
“这............”
朱慈烺话音方落,王福平立时便陷入了思量之中。
这一问的确将他给难住了。
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忙着和当年锦衣卫布下的探子取得联系,待到现在,长江以南的收获虽还算不错,但长江以北也就仅能侦知某些不太隐秘的消息。
“据郑芝龙所言,红毛似乎有些异动,你往江北多投些精力,看看鞑子是不是和红毛有所勾连。”
待见王福平那般表情,朱慈烺大抵也能想见锦衣卫对江北的渗透当是效果不大。
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的,从应天之围得解到现在拢共也就半年功夫,王福平能做到这般程度已然算是优秀,他也就只能将话直接挑破,使其添上些重视了。
对于陛下的命令,王福平素来都是不打折扣的,在说完这些之后,三位阁老联袂而来,他自然也就离了皇宫往自家衙门而去。
“指挥,陛下是不是又安顿差事了?”
王福平才一入衙门便有几个千户迎了上来,显然是早就在此等候了。
平日里锦衣卫的消息每过两日便会挑些重要的全都报到宫中,而王福平则每过四日便会亲自入宫做一番总结分析。
若是这等例行被召,这些属下各有各的差事大抵也没工夫
在门口候着,可这次入宫却是陛下主动相召,素来对这等事情颇为敏感的锦衣卫们自然得迎候自家指挥使了。
“里面说。”
王福平的步伐并没有因这些下属的迎候而迟滞半点,待入了自家的押房他才将陛下安顿的差事细细说了一遍。
“你们都是锦衣卫的老人了,这差事到底该怎么办还得快些拿出个章程来。”
话音落下,房中一片沉默,似马金录这等与王福平关系近些的甚至还有些茫然的往其他人面上扫了一圈。
他不能不茫然。
朱慈烺的想法实在太过天马行空,如他们这等一辈子都将注意力放在陆上的人又怎可能消化得了这等想法?
“指挥,依着属下所想,皇上的话里当有别的意思吧。”
就当房里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之时,一名精瘦的千户却率先起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名叫杜方毅,乃是专责收拢各种文档的。
由于在业务上处在边缘位置,所以他在一众千户之中的地位素来都是排在最后的,但是非祸福这种东西谁又能说的清楚?
因着接触文档记载比较多的关系,他自是知道某些皇帝不爱好好说话,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在听到那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差事之后,他便觉得陛下的意思定然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哦?如何见得?”
“指挥您有所不知,红毛就是想做生意罢了,只要给供足货物,他们便似吃饱了猪一般绝对不会无事生非的,”说着,那杜方毅悄悄看了眼王福平的表情,待见顶头上司显然是受了这番言辞的启发之后才又接着说道:“我知道的陛下定然也知道,所以卑职便想着陛下的意思当不是落在红毛身上。”
“不是落在红毛身上?”
“绝对不是!”
杜方毅将才说完,王福平的话音便接踵而至。
也不知是受了现在这般场景的刺激,还是杜方毅逐渐捋顺了自己思路,这么一个平素里颇为低调、怯懦的人竟在听到自家上司话语中的征询之意后立刻便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
想要说服旁人,自信当然是必要的,而当本还心存疑虑的王福平在看到属下这般表现之后,心中天平却也不免往他这里偏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
“指挥英明!卑职的意思就是世家大族!”
人家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王福平哪怕还略有一点点不解,但在面上却也只能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其后那杜方毅又细细将自己的理论依据说了一番,房里众人却也只能沉思了起来。
十多个不知传了多少年的大族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件事给一些没什么关联的人大抵也只能带来震撼,可对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而言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可现在的陛下手中握着数十万大军,抄那几家的理由也无可挑剔,与那几家有所关联的人就算心中存着不满大抵也只能将其生生按住,最多在规矩之内给朝廷找些麻烦。
这般情形之下,他们锦衣卫可不是得防着某些包藏祸心的与江北生出什么勾兑。
“言之有理!你等这些日子便让各自手下重点关注与那些逆贼有关联的!”
“卑职领命!”
在这般时节,地方势力实在是太强了,且不说遍布所在州县的田庄土地能够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便拉起一支对抗地方衙门的力量,便是那不知攒了几辈子的银钱散出去却也能让朝廷的规矩为其所用。
这样的地方力量素来是朝廷中枢打压的对象,只不过在华夏历史最初的那段时间,地方力量一直在和中枢的斗争中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便拿周朝来说,那时中枢的统治者虽顶着天子之名,可论到势力这个层面,诸侯之中远强于其的却不在少数。
待到东周之时,因着诸侯势力已然足以碾压中枢,这天子名头却也不止一次曾被地方势力丢在地上狠踩。
切莫以为那一阵子只有天子与诸侯的关系是这
般状态,在诸侯内部封君对家臣的控制能力其实也是一般薄弱。
这样的情况直到始皇以郡县管理全国,汉武又以盐铁专营增加了中枢财力才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其后在这些规制的惯性作用之下,地方与中枢的实力对比虽有波折,但总体来说却一直呈现出王朝初期中枢强悍,末期则地方强悍的态势。
不过对朱慈烺而言,因着各种因素,他治下的地方势力已能算是受到了重创,中枢的力量也较崇祯时有了极大增强。
但他的那些手段大抵也只属于可一可二却不能再三再四,否则当代表地方势力的世家大族们认清其真实嘴脸之后定然会展开疯狂的反扑。
切莫以为这是危言耸听,此时身在川中的张献忠便是地方大族反扑的最直接受害者。
“父皇,依儿子之见,我军当先击溃何洛会所部,再留一军借着地利挡住豪格,如此便能腾出手来处理川中各地的明廷势力。”
在成都的大西皇宫之中,孙可望激昂地说了一阵便满面期待地望向了自己的义父。
张献忠是前年年初时自湖南入的四川,入川之后他这一路农民军真真可谓势如破竹,不但连破数城,甚至连声名远扬的秦良玉都败在了他们手中。
后面的情况虽比鞑子初入江南时多遇了些抵抗,但从整体的顺利程度来说也能称得上在同一档次。
其后他们一路连战连捷,不但在官军之中没有遇到半个敌手,便连地方势力也都表现得颇为服帖。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的功夫,整个四川基本全都落在了张献忠手里,随后他便在成都登基并立国号为大西,倒也算达成了一个成就。
若他就这么安稳下来,凭着四川的地利少不得也能在这乱世之中多坚持上几年,可谁曾想,明末时节的义军都是一个路数,张献忠不但无有半点和地方势力打好关系的想法,更还以各种方法对其进行了削弱。
这让地方势力如何能忍?
说到底改朝换代受损的是他朱家,与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关系?可张献忠的那些手段不但甚是直接,更还明打明的出现在了新朝各种文件之中。
如此一来,原本面对大西军毫无抵抗能力的四川便立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待到这时,张献忠的政令不但很难传出成都一带,便连他所派出的官员也都死在了地方势力和明军的同仇敌忾之下。
若只如此,大不了也就是个“杀”罢了,但要命的是,此时盘踞在川陕交界处的顺军残部已然在清军的持续猛攻之下支撑不住,清廷更还为进攻四川而任命了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并携吴三桂等满汉大军直逼川中。
在这般腹背受敌、内外交困之际,哪怕张献忠已然领了大半辈子兵却也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如此,他才将自己的几个义子全部召到成都,商议到底该如何应对这种危局。
“父皇,莫不如先派一支轻骑去汉中支援顺军?”
待听完孙可望之言,站在一旁的李定国略一犹豫便补充了一句,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兄长的意见也是极为支持的。
不得不说,张献忠手下这几个义子都有极高的战术水平。
在意外身死之后,那几人虽因着种种分歧而反目成仇,但在对上清军之时却是甚少落了下风。
这自然与他们归明之后受到了一部分地方势力的支持,继而使装备后勤水平大幅提升有关,不过若是没有极高的战术素养,哪怕有着这些有利条件大抵也是无法将其发挥的。
“你们的意思呢?”
眼见两个义子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张献忠便又对着其余几人问了一句,而当他这一声问出之后余者也都缓缓点头,显然此法已然是他们死中求活的唯一一条路了。
“朕漂泊半生,看来也和这皇宫无缘了。”说到这里,张献忠似是有些惋惜这还未建成宫室,可也只是片刻功夫,他却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直接往后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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