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场醉酒

  “应天啊,这却说来话长了。”

  原本章旷只是想将话题扯得离崇祯殉国稍远一些,可谁曾想朱慈烺一听这话,那因酒水而稍稍有些迷离的眼神顿时就没了焦点。

  眼见此等情形,他一面在心中不断求告殿下莫要扯到先帝殉国,一面却也只能紧张地等着太子殿下会回忆到什么地方。

  “多的也记不清了,就是可惜了媺娖给的那件锦袍。”

  话音一落,章旷与湖南诸臣悬着的心立时也便落了下来,只是当他们意识到殿下话语中提到的那个媺娖就是坤兴公主时却又不免将心提了起来。

  这坤兴公主便是崇祯长女,现下似是已被多尔衮改为长平公主。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关太子殿下的传闻之中,也仅有闯军战败之前和再次现于南方之后,中间这一段到底发生了何事却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

  谁都晓得这位殿下不管手段谋算都非寻常,若他真在酒醉之下说出什么不便予旁人知晓的事情,那...........

  心念及此,不单章旷等湖南诸官,便连万元吉这个不擅机变的都意识到了其中到底藏着何等风险。

  可谁曾想,就当他们一個个都准备岔开这个话题时,帐中却传来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殿下,那个媺娖可是你相好的啊?”

  话音入耳,不但湖南诸官心里顿时嘡的一声,哪怕闯军诸将里稍稍清醒一些的却也在看到他们的表情之后意识到了此言定有不妥。

  “殿下恕罪!袁宗第不过是酒后胡言,”说着,已然拜倒在地上的田见秀一边使劲拽着满脸茫然的袁宗第,一边满脸紧张地看了眼上位,待见朱慈烺正在往他们这边看来便又焦急地骂道:“喝了点马尿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还不快些请罪!”

  “无妨,不知者不怪。”

  眼见田见秀这般表现,似是将才反应过来的朱慈烺只随意挥了挥手便又接着说道:“媺娖是我长妹,自老营脱身之后也只在国丈府中见过她两面,可惜那时北京已在鞑子手中,她劝我莫再露面只管往南而来,不管怎的也能保住性命。”

  话音缓缓传开,可太子殿下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待到最后,那“性命”二字已经几不可闻,而他的眼神却也再次失了焦点,也不知是在回忆与妹妹最后的相见还是在回忆这性命保得有多么艰难。

  只是他的情绪却未能感染所有人,除开闯军诸将里面的那几个大老粗之外,似何腾蛟这等身居高位的官员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年初应天闹了假太子一案,可在去年年末之时,北京却也闹了一场假太子。

  据传,北面那个假太子是在来了国丈府数次之后才被国丈赶出府的,巧就巧在那时恰好正在夜间,宵禁之下那假太子便露了行踪。

  在其后的指认之中,周国丈与坤兴公主皆称其为真,反倒晋王朱审烜和前内阁大学士谢升都言其为假。

  为此,负责主审此案的刑曹清吏司郎中钱凤览还“勃然语侵晋王”,甚至连北京百姓都说谢升“禽兽无道”“面叱升不臣”。

  最终,北面那个“太子”因百姓试图劫狱而薨于四月初十。

  在何腾蛟看来,此事的疑点颇多,压根便经不起推敲。

  按着常理来想,周国丈未曾直接将那“太子”交给鞑子,大抵便是害怕受了牵连。

  可若他真怕被牵连便该寻个合适的时机将其送走,缘何早不赶,晚不赶,非要在宵禁之时将其赶出府去?难道他就不怕让鞑子知道他曾私藏前朝“太子”?

  再说那场指认,莫看那刑曹清吏司郎中言之凿凿,但当朝大员都不见得认识太子,他一个小小五品又哪来的这等机会。

  更何况这人乃是此案主审,待见晋王、谢升否了自家判断,情急之下出言辱骂自也是情理之中。

  反倒是坤兴公主,这几千年来便连同朝的前任太子都少有善终的,她一个皇

  家长女当也晓得这个道理。

  如此想来,她与那周国丈的指认便颇有说头了。

  初闻此等消息之时,恰巧应天也闹了“假太子”一案。

  何腾蛟在一番考量,一番对比之后便笃定应天这个为真,北面那个为假。

  其后他就以地方督抚的身份要求弘光善待先帝太子,却未曾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可现在听到朱慈烺酒醉之下提到过往经历,他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大抵.....

  南北两个太子都是真的,只不过北面那个在去了趟国丈府后便听了坤兴公主的话直接南下,后来却不知是周家找了个顶死的,还是真有那招摇的自己撞了过去。

  心念转动之间,何腾蛟立时有了种看破谜团之感,只不过此等情状虽能称得上隐秘,但却对现下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对他而言,当务之急却是在已然有些醉意的太子殿下将话题扯到先帝身上之前结束了此番酒宴。

  “殿下,夜已深了,您一路舟车劳顿,莫不如就先歇息了,由老臣代您陪着诸位将军。”

  “啊?深了吗?咱还想与诸位将军多叙一阵呢。”

  一面说着,朱慈烺满眼迷离地往帐中扫了一圈,其后也不知是察觉到了自己酒量不济还是意识到有自己在场各人无法尽兴便从椅中站了起来。

  “罢了,那本宫便去歇着了,你们继续万要尽兴啊。”

  眼见太子殿下将要退场,不论湖南各官亦或闯军诸将尽皆起身相送,可当何腾蛟与万元吉二人将才一左一右将他扶住之时却又见转头对场中说道:“今日饮宴办得丰盛,你们切莫只顾喝酒反倒浪费了这些菜食。”

  “一定,一定。”

  原本万、何二人觉得应付完这句便能顺利送太子殿下回去休息,只是这平素里言语不多、甚是老成的太子殿下显然已在酒水刺激下失了控制,哪怕两位老臣手上已然稍稍用了些力道,但他却还是硬挺着继续迂叨了下去。

  “不能浪费,绝对不能浪费,现下湖南钱粮不足,这几十万人怕也难以供给啊。”

  啪!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哪个未曾抓稳手中酒杯,竟让一阵清脆的响动传了开来,其后湖南诸官面色一滞,闯军各将笑容不在,场中气氛立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不成就从.....嗝.........”

  随着太子殿下被半强行带离,他后面到底说了什么,帐中却也无人晓得。

  不过在场各人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大帐之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来来来,章少参,咱们必须得多碰几杯,那日若非你孤身前来,说不得又得闹出误会搞得兵戎相见了。”

  也不知是因为少了上位者的参与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此时帐中的热闹虽带着些怪异,但闯军诸将给湖南各官敬酒的频率却是高了不少。

  就当章旷正强压着心中忧虑在与各将周旋之时,几能称得兵力最强的郝摇旗却端着酒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初郝摇旗这一路人马进抵长沙左近之时,湖南众官拢共也只能凑出三两千将才募得的新卒。

  面对此等情形,探查来军虚实自然成了第一要务。

  其后,长沙知府周二南请求前往侦察,为了护其周全长沙甚至还挤出了一千兵卒随行。

  只是面对那么多战力强悍的闯军,这点人马又能济得什么?

  等到溃卒回报之后,不但城中士绅百姓争相而逃,无兵无将的何腾蛟甚至都已做好殉国的准备。

  就当此时,章旷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随后他仅带一将便再次前去与来军交涉。

  如此,郝摇旗这些自湖北进入湖南的闯军这才归了大明。

  有了这番关系,章旷与这一路的关系自然稍稍近一些,郝摇旗的敬酒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郝将军严重了,若非你们本就存着报效朝廷之心,便是我章旷浑身是嘴又能如何?”

  爽快地将酒喝下,两人便又聊了起来,只是在此过程之中,郝摇旗的言语似乎一直围绕

  着某个点,而章旷在应对之间又似是在遮掩什么。

  如此一来,两人虽说得火热,甚至还不断举杯共饮,但若听清他们的言语却只会让人觉得尽是些不着边际的。

  这样的情况不但发生在他们这里,更发生在大帐中每个能扯上关系的闯明将官身,只是各人不尽相同,所获自也不同。

  待到好一阵子之后万、何二人再次回返,这番饮宴也便真正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对于太子殿下今夜的微微失态,何腾蛟用旅途劳顿和不胜酒量做了解释,万元吉则在此之后用极其隐晦的言辞表达了大明钱粮充沛,绝对有能力供给湖南各部的意思。

  面对二位高官的说法,闯军各将自然极为认可,甚至还有人半开玩笑地调侃了太子殿下的酒量,似乎两家已然容为一家,酒宴的气氛还如最初那般轻松热烈。

  只是..........

  “你探出什么没有?”

  “何腾蛟手里当也没有多少粮草,咱们这里里外外差不多二十七八万,靠湖南怕是......。”

  酒宴结束之后,诸将官自是各自散去,可也不知是提前就商量好的还是多年袍泽有着一定的默契,田见秀这才回了军帐不到柱香功夫,袁宗第与刘芳亮便也陆续赶了过来。

  “莫不如........再派人去鞑子那里走一遭?”

  待听到田、袁二人的对话,刘芳亮便犹豫着问了一声,只是对他的提议两人皆未做出反应,却也让这原本的左营制将军生了些不满。

  “与其在这里受那几个鸟人的气,还不如直接投了鞑子算了。”

  “你愿意剃头?”

  “佟养和不是说要帮我们周旋吗?”

  “嘿!”

  与刘芳亮说了几句,袁宗第便只嘿了一声不再言语,而当刘芳亮正要因其态度争上一争时,闯军中人缘最好的田见秀便抢着解释了起来。

  “鞑子才进北京就下了鸟的剃发令,若非百姓闹得厉害又怎会停了此事?现下南面战局不利,他们自然什么都能许出来,可要是咱们帮着他们打赢了太子殿下呢?”

  连着出了两问,刘芳亮便也哑了。

  见此情形,田见秀也不再多言,帐中竟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田见秀所想其实不错,在原本的历史上,多尔衮见南面战事顺遂便又下了二番剃发令。

  这一次激起的反抗远胜早前,可由于南明一溃千里,清廷没了顾忌便也未再收回此令。

  在这个节里,多铎在江南打败,那个二番剃发令自然也就未曾下过,只是有先例在前,让这帮闯军相信不用剃发却也着实不易。

  “先前殿下出帐前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不成就从什么,后面的没听清,”待听袁宗第的问话,刘芳亮随口便答了一句,可这话音才出,他便也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你是说太子殿下手里有粮?”

  “嗯,当有不少,先前与那些文官喝酒时,他们曾说太子殿下似乎正在从海外购粮,我猜殿下本来是想说从那批粮食里拨一些过来。”

  “哦?这倒是个好事,若真有在这么一批粮草,那咱们的供给......”

  待听到袁宗第所言,刘芳亮的情绪立时便好了起来,可他这里还未将话全部说完却听田见秀满心无奈地插了进来。

  “莫多想,殿下这批粮食肯定是用来稳定江南的,更何况人家自己还有那么多张嘴要养,又怎可能顾得上咱们。”

  田见秀话音才落,刘芳亮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可他同样知道,自己所想不过奢望,这话才是正儿八经可能发生的。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自成体系,说是后娘养的都还有些高看,更何况大明这里本也缺粮,否则堂堂的监国太子又怎会说什么“切勿浪费”?

  “来人!用我家传的醒酒方子熬一碗汤!”

  “提督,你这是?”

  待听田见秀没头没脑地喊了这么一句,袁、刘二人自是面露疑惑,可当二人问出疑惑却听他郑重地说道:“咱去用这碗汤给兄弟们换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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