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之战的胜利其实带了很大的运气成分。
若非图赖、吞齐早就打定主意要用自污的方式避免卷入诸王之争中,哪怕那一战的结果终还是没有改变,但明军所要付出的代价却也反非现在这般了。
不过两人的努力终还是没有白费。
当他们领着残军退回镇江之后,等待他们的却非有关如何战败的拷问,而是多铎近乎殷勤的接待。
只是......................
“芜湖一战你二人已然尽力,怎奈降军率先溃逃,却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在为他二人专门所设的接风宴上,待到酒过三巡多铎便直接将这番话丢了出来。
闻得此言,吞齐和图赖绷了许久的心神骤然一松,便连多铎那张年轻的面孔都似亲切了许多。
常言道事在人为,可也有天不遂人愿。
他们虽在不可能中想出了不被卷入诸王之争的法子,但说到底,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却还得看上面那些贵人的想法。
现在多铎既然这般和善,那么这一关自然是过了的,其后能不能让各自主家认为他们真的尽力却也得看二人各自的本事了。
老实讲,当多铎最初听闻他们二人一战败光所有降军的消息之后的确是有些恼怒的。
这不光给他前顺后挫的江南之战添上了一个极其失败的结尾,更为他酝酿之中的二次南下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要知道吞齐手中的降军乃是原黄得功所部,这一路人马虽然数量不多,但其战力却在江北四镇之中属于拔尖。
若能顺利将其带回江北,只要加以整训收拢便又是一路强军种子。
可现在呢?
吞齐和图赖这两个货不但在拥有芜湖强大防御的情况下损兵折将,更连曹虎那一路也折了进去,若非他们顺利将手下旗兵带了回来,那时的多铎甚至连斩了他们的心思都要生出。
但只要是個人就有公心、私心之分。
前面那般想法说到底也不过是出于下意识的公心反应,当他因朝中巨大压力所产生的私心生效之时,思考问题的角度便不是如此了。
江南之战败了,不但折了近乎所有降军,更连尼堪和其手下数个甲喇都损了进去。
可说到底,这只是寻常战败而已,江南水网密布,己方无有半点准备,如此情形之下谁又能在江南打赢明军呢?
若这般想来,图赖和吞齐的失败不是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想明白这点,本还杀气腾腾的多铎不但在见到二人之时换了副模样,更还为他们准备了隆重的接风宴,似乎他们才是芜湖之战获胜的一方。
“败军之将,深感王爷不杀之恩,我等.......我等........”
什么叫投桃报李?
这就叫投桃报李。
不管双方到底存着何种鬼蜮心思,当多铎仅凭一言便将二人的战败之罪抹去时,他们自然得以感恩戴德来做出回应。
只是多铎的位阶到底要比他们高上不少,思量问题的出发点也要较寻常军将深刻许多。
当二人正做出一种感动到无以言表的反应时,却因多铎的一句话而愣在了原地。
“什么不杀之恩,你二人虽损了不少兵将,但一切皆是本王轻敌所致,待到回朝本王便以王爵为作保,必不使你二人受到责难。”
恩重如山!
多铎乃是站在大清最顶尖的几人之一,他能以王爵来保全两个非其派系的军将,这如何不是恩重如山?
可.................吞齐的主子豪格和图赖的主子小皇帝会如何做想?
在江南吃了一场败仗,多铎竟会为了保全你等而舍去王位?!
这般情形,你们还敢说在芜湖攻打明军是为了给多铎上眼药,而非帮他开脱?
“王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图赖的反应到底还是快些,话音入耳不过须臾,他便一脸惶恐地对着多铎求告,而吞齐的反应虽然慢些,但当察觉到从搭档身上散发出的恐惧之后,亦是明白自己怕是要掉到深不见底的坑中。
这般情形他自也准备和图赖一道做最后的挣扎,可当他
看到多铎逐渐阴沉下来的脸时却不由将口中说辞咽了回去。
“谢王爷大恩!奴才定当粉身以报!”
随着吞齐口中奴才二字传出,图赖一时间便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当多铎的面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由阴转晴之时,他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成了孤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图赖于朝争之上算是有些心得,吞齐又怎会是个只知打仗的莽夫?
他非常清楚自己和图赖到底有何等价值,亦很清楚凭自己二人是不可能拒绝大清豫亲王爷“好意”的。
这般情形之下,他们除了因多铎大恩而转投摄政王麾下之外,还哪里有其他选择?
难道还真的回到原来主子的麾下,在若隐若现的猜忌下度过余生?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图赖又如何敢再拒绝王爷的“好意”?
后悔吗?
大抵当是后悔的,毕竟在没有收到足够好处的情况下,谁又愿意担上个背主之名?
可若要说二人悔到何种地步却也不一定。
毕竟将才渡江之时图赖便已对多铎发出善意,吞齐也只是受到排挤才未能得到这般机会。
此时他们二人虽然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断了退路,但说到底多尔衮还是大清的真正掌控者,与之相比仅有莽夫之勇的豪格和那对孤儿寡母却也有些不值得托付。
紧随吞齐一番拜谢之后,多铎就算是用轻飘飘一句话便在蓝黄二旗之中插下了钉子。
“好!好!好!”连呼三声之后,对图赖和吞齐而言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可于多铎而言却还少了一个最重要的步骤:“经此一战你二人与本王也已算是生死之交,有些事本王也就不瞒着你们了。”
话音落下,本还在心中不断开解自己的二人顿时便将注意力放在多铎接下来的话上。
“回朝之后本王会一力担下江南战败的责任。”
此言方出,不但吞齐与图赖二人想要出面劝阻,便是帐中军将亦不想让自家靠山遭此一挫,眼见众人表情,多铎倒也未没太多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其后大抵会是洪承畴来主持江南战事,我这里有几句话你等却得记牢了。”
大清虽不擅水战,可自水路往北京送一封信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在等待吞齐、图赖的这几日里,他已把江南之战细细报予了多尔衮知晓,并提出了极有针对性的建议。
恰在昨日,回信抵达镇江城中,他索性也就将其中能说的全都告予自家麾下知晓。
“这朱慈烺乃是我朝大敌,其威胁甚至要远高于闯军和大西军,所以摄政王爷便针对其弱点定下了应对之法并由洪承畴来实施,你等不得干扰其正常军略,却需谨防再出现胡茂祯这等人,可明白了?”
多铎说的语焉不详,可在场之人又有几个痴傻的?也知片刻功夫诸人大抵也就把这段话翻译成了容易理解的意思。
摄政王发现了明国太子的软处,并根据此节定下了一番大计划,只是这大计划却需给汉人极大权利,他们这些人最重要的任务便是防止汉人翻了天去。
其后多铎又就诸般事宜做了一番交代,可自始至终却也未曾提过那大计划到底是何种法子。
眼见王爷这般慎重,各将心中自是又惊醒了一些,但却也无人敢真的询问。
待到酒足饭饱,诸人都多少有些醉意之时,这宴席也便到了尾声,而多铎的江南之战也终于因他的最后一句话而彻底落下帷幕。
“明日全军撤回江北!”
“得令!”
对此,众将倒也没有什么异议,说到底谁都不愿留在镇江这块死地。
于渡江作战而言,能在江南留下一块跳板自然是极好的,但留得少了起不到什么作用,留得多了诸般军资却得从江北转运。
在无法取得水上优势的情况下,运抵一石粮食说不得便要被明军水师打掉五石乃至十石,如此一来这镇江便成了不断流血的创口,却不知还得耗掉多少资源。
再者多铎想到的法子在短期内也不需动什么刀兵,若真能成功却也不一定得再走这条路。
由此,这镇江便
没有再守下去的价值了。
至于说明军水师会不会由得他们从容回返江北..........
围三阙一的道理大家都懂,背水一战的道理大家也懂。
在双方都有内部问题急需解决的情况下,谁还有空再做一场无谓的搏杀?
最终,在明军岸上斥候和水上舟船的监视下,多铎和麾下大军花了近三日功夫才撤回扬州,而当朱慈烺得到这一消息时却已是五日之后了。
呼~~~~~~!
暗自舒了一口气后,他便将军报传到了堂中诸臣手里。
他是真怕多铎拢起兵马后来个鱼死网破。
说到底他能在江南取得如此大胜,凭的不过是清军分兵和水师之利罢了。
若真多铎有那霸王的性情,朱慈烺凭着手中那些军力却也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好在鞑子已穿上了鞋,而且那鞋子还是用上好绸缎和细纳底子精心制成,却非努尔哈赤将起兵时那番穷酸模样,倒也不会动不动就举全族之力拼死一搏了。
那军报在堂中转了一圈,诸臣自然是一番歌功颂德,不过诸般情状全都摆在面前,朱慈烺又哪里来的心思去飘飘然呢?
“失节官员到底该如何界定需得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标准,接任之人亦需严格审核,万不能让和鞑子有所勾连的人钻了空子。”
昨日,马士英和黄道周便已返回应天,其余众官说是还在路上,但情况到底如何却也难讲得很。
不过对于此事朱慈烺倒也没有太过纠结,毕竟对杭州的那帮人来说,太子殿下到底倾向北上还是南下尚不可知,出两个代表先来探探风声却也是必要的。
昨夜一番饮宴自不必多说,今日一早朱慈烺便将众人唤到兵部大堂就失节官员的处置“征询”各人意见。
过程自是能轻易想见,众人虽对失节官员的处置没有多少分歧,但在挑选继任者的上面却争了个面红耳赤。
按着马士英的意见,便该由中枢直接指定;按着钱谦益的说法,便该序次递补,遇到有争议的中枢才该介入;
至于黄老先生..............
老实讲,黄道周直至争论近半才想到何种方法对自己这方最为有利,他虽也为浙江系争了许久,但终归失了先机,且还有独木难支之感,所以到后面他索性也就和钱谦益站在了一处。
这倒不是说钱、马二人要比他反应迅捷,主要是朱慈烺那日已与应天诸人达成了交易。
这般情形之下,钱谦益自然是早早想好了策略,而越其杰作为马士英的同乡自然也多少得了些消息。
如此一来黄道周的反应慢些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不过黄老先生终归也非笨人,在联想到太子殿下征召刘宗周入朝的事后便自以为清楚了其中关窍,由此也就站在了和自家同为东林的钱谦益一边。
只是浙江也只被鞑子占了数座州县而已,对失节官员的处置其实更多是在南直隶境内,他以为能用少获得利益来换取浙江系魁首的入朝却也实在想得简单了一些。
果然,在几人争论的当中,朱慈烺提出组一名为咨议局的机构,而当黄道周看到在场诸臣皆表示支持之后,他慢慢也就明白了自己的想当然。
按着其本心来说,黄道周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哪怕咨议局的胥吏差役们仅被提为不入流,且活动范围也被太子殿下严格限制在了县这一级,但他很清楚这就代表着皇权对行政权利的侵蚀。
当然,他也有信心这个咨议局会在若干年后成为文官系统的一部分,可于此时而言,这个机构却非官僚们能够掌控。
可他一个人反对有用吗?又该以何种理由反对呢?
退一万步来讲,他便是摆出一副死谏的架势,会不会又被旁人以为是在阻碍刘宗周入朝呢?
要知道,同样是入朝,一番交谈之后打法回家和一番交谈之后委以重任却是有本质差别的。
由此,黄老先生在数番权衡之后终还是与众人一道表达了对太子殿下英明决策的支持,而朱慈烺在得尝所愿之后也便将话题转到了下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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