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勤学好问的太子殿下

  清廷对主动投降的大明地方官员素来都是比较优渥的。

  原因无他,就两个字:没人

  这帐其实很简单便能算来,虽说清廷也在进行科举,但其人数相较于这一年所获的广袤土地却是有些少了。

  再者,科举考试发展到明清时节,为了给真正的寒门良家留下一条通路也早已进化成刻板的八股。

  通过这种考试的人里虽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可要是想用他们来稳定地方却还需得一番历练。

  如此一来,主动递了降表的大明官员便是极有性价比的选择了。

  就拿江淮之地来说,除了少数紧要位置,余下的地方官基本上也还是那些人。

  这般法子对清廷而言是为良策,但换到朱慈烺这边却不能如此施为。

  由此便会产生一个重要的问题。

  替换这些地方官的人选该从何处而来?

  话到这里,许有人便要说了。

  大明科考近三百年,除去那些老得实在不堪使用的,寻上百十来個进士举人又有什么难度?

  只是话虽如此,但是人就有偏向。

  你的学生去了地方任职,你在朝中的话语权便会大上一厘,他的故旧能够掌控一方,他在朝中的底气便会足上一丝。

  如此情形之下,当可轻易预见,各方势力必然会围绕这些名额进行一系列斗争。

  那么问题便又来了。

  在崇祯朝便不受待见,到了弘光朝又遭受重创的应天一系有能力争得过其他派系吗?

  此节并不难想清,在太子殿下话音落地之后,便连向来都不曾掺和朝政的徐胤爵都不由向钱谦益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禀殿下,那些投敌之人无君无父,枉读圣贤之书,依老臣之见当从其中选罪大恶极之人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自然是钱老先生。

  他已想得非常明白,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这坑他也必须得跳!

  更何况,就算他不跳,从北面逃来的官员里自然会有大把没着落的人抢着来跳。

  若真不配合太子殿下,那他们应天一系可就真要被边缘化了。

  心念及此,钱谦益不由用余光扫了眼老神自在的越其杰,随即他的眼神之中便充满了坚定二字。

  于表面上来看,此次对失节官员的惩治似乎和他们应天一系没什么关系,哪怕真拿不到几个名额最多也就是增长多少实力的问题,当不会严重到被边缘化。

  可这些官职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南直隶的!

  若真无法拿到足够名额,在根本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们应天一系必然会沦为浙江的附庸。

  届时他钱老先生还有什么资格染指首辅?

  “嗯,钱先生所言乃是正理,只是这一时间却又从何处寻那么得用的人啊。”

  “殿下多虑了,我南直隶素来人杰地灵,且不说举人如过江之鲫,便是进士却足够了。”

  钱谦益的话说得很满,但堂中却无一人觉得他这是在吹牛皮。

  随着气候的转冷,大泽大湖都在逐渐退去,待到元末明初之时长江以南广袤土地已然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华夏的经济中心也从北方转到了长江以南。

  加之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和手工业的兴起,偌大华夏的财富便有大半聚在了江浙。

  所谓仓禀足而知礼仪。

  在海量财富的加持之下,江浙籍进士、举人的数量自然远超其他地方,钱谦益这般说法自然也就只是称述事实了。

  不过南直隶的进士举人多与不多朱慈烺并不关心。

  他于此时提及这个,一来是为了防止朝中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二来嘛却是想在某些方面获得支持了。

  “钱先生心有成算便好,具体人选待马士英、黄道周到达之后再议吧。”

  完了?

  朱慈烺这边话音未落,钱谦益心中先是一阵疑惑,随即便觉似有巨大危机来临一般。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替换失节官员关乎应天一系在朝中的话语权,北上南下更能称得上应天一系的生死线。

  而太子殿下仅只是轻飘飘将这两件事提出,却又不露半点倾向。

  这般情形,若说太子殿下不是打算以此来换取应天一系在某些事情上的支持才真是有鬼了。

  只是..........

  能值得用两件关乎生死存亡的事作为代价的交易..........真是自己能够抗得住的吗?

  心念及此,钱老先生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北上南下的结果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仅凭小朝廷现在的力量虽有可能拿下江淮,但失去对湖广西南的支持却是小朝廷万万不能承受的。

  这般情形之下,应天若失了太子殿下的支持,那么其地位的边缘化就是必然。

  替换失节官员就更是如此,若无太子殿下的支持,应天一系必然会在群狼环伺之下失了南直隶这个根本。

  两相叠加之下,太子殿下是否支持就能左右应天一系的存亡。

  以此为基,哪怕他提出再苛刻的交易,钱老先生也得心甘情愿的应下来。

  当然,在表面上看来,这个交易对朱慈烺也是极其重要的。

  说到底,应天乃是他的起家之地,若是这地方被边缘化,其力量也会受到影响。

  可钱谦益也清楚,在数次胜仗之后,太子殿下在浙江的威望并不逊于应天,哪怕他在朝中仍需其他力量来牵制浙江一系,但不管马士英还是北逃而来的官员都能够担当此任,应天系并不是唯一选择。

  如此想来,获得应天一系的支持对太子殿下而言不说可有可无,最多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对应天一系而言却是真正的事关生死存亡。

  想到这里,钱谦益突然发现,这似乎还能算是太子殿下对应天的优待?

  自己和应天一系不但不该心生怨怼,反倒还应感谢太子殿下给了这个机会?

  “唉~~~~。”

  正当钱谦益的思绪有些飘散之时,一声长叹便传入他的耳中。

  “殿下披荆斩棘才得凯旋,现下正该欢庆之时却又为何长叹啊?”

  从以往看来,这等话本该从钱谦益口中说出,只是他现在心思散得厉害,待其反应过来之时却被越其杰抢了先机。

  贵州人啊...........马士英的老乡。

  眼见越其杰一反常态,钱谦益更是警醒,只在呼吸之间便将心绪全部收回,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太子殿下身上。

  “印象中父皇似乎曾说我不擅政务,当下鞑子暂退,诸般重担却得全都落在各位肩上了。”

  体恤!

  这句话主打一个体恤!

  再配上朱慈烺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体恤臣子的声名他便是坐定了。

  “为殿下分忧乃是臣的本份。”

  待听到诸臣众口一词的标准回答,朱慈烺便点了点头,只是从他的表情来看,心中还是因把全副重担都砸在臣子身上而愧疚。

  “圣人云活到老学到老,我这还连十八都未到,却也还有学习的机会。”

  说到这里,朱慈烺立时便从椅中起身,在屋中踱步起来。

  显然他因学习而快乐,因学习而打起来精神。

  只是屋中某些人还在等待那未曾落下的靴子,除了徐瑜一脸欣慰,就差将孺子可教说出之外,旁人却只是一脸紧张的等待着太子殿下接下来的话。

  “这样吧,应天各衙门里的书办胥吏都还得用,就在其中选些人组个咨议局以备本宫闻讯。”

  就这?

  朱慈烺话音才落,钱谦益心中顿时松了一口。

  他本以为太子殿下费这么一番周折是要搞什么大事,说到最后竟只是想收些书办胥吏过来,以方便了解朝中运作。

  这事的确于礼不合,但说破大天却也不值什么。

  左右当年嘉靖帝就曾拢过道士,天启帝更还收凑过木匠,与他们这等不务正业相比,殿下好歹还是想多了解朝廷运作,谁又能好意思反驳?

  “启禀殿下,此事与礼不合。”

  好意思的人终还是出现了,在将朱慈烺的话一番消化之后,徐瑜徐老夫子便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咨议局........

  这不就是经筵吗?

  身为太学祭酒,徐瑜又怎会容忍一班子下九流来给太子殿下

  讲课?

  “徐先生的意思是...........”

  “禀殿下,书办胥吏良莠不齐,其中奸滑之辈比比皆是,若您真要熟悉朝廷运作,自可让各部堂官前来讲述,万不可与那等人牵扯过甚啊。”

  徐瑜说话时显得痛心疾首,似乎书办胥吏便如豺狼水火一般。

  这是偏见吗?

  大抵有那么一些。

  可这等时节的胥吏位卑权重又无前途,经常勾连本地士绅豪强,仗官府权威横行不法,一向是贪污腐败的重灾区。

  这般情形之下,徐瑜将其称作奸滑之辈显然已是留了些面子。

  “徐先生言之有理,”郑重地对徐瑜应了一声,其后朱慈烺却直接转向了一直候在身侧的纪清源:“记一下,待清查失节官员之时顺便将书办胥吏也捋一遍,若有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徒便一并处理了吧。”

  实际上在被徐瑜搅和一番之后,朱慈烺的节奏已经有些乱了,不过胥吏之恶终也不能放任不管,他索性也就在将真正目的抛出来之前,先顺着话茬来个搂草打兔子。

  对此,在场几人自是反应不同。

  似徐瑜这等还未看穿其中内情的,大抵也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举一反三,能从自己的劝谏之中想到趁此难得良机整顿地方。

  可如钱谦益却是更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处置失节官员,惩治书办胥吏,这两件事实际上都可算作一件,那就是对地方进行整顿。

  此事的确重要,且牵扯亦是甚广,放在往日里朝廷中枢若想行此一事便得小心万分,甚至都不敢在太大范围内进行,更何况如现在这般准备于小朝廷的控制范围内堂而皇之的进行。

  当然,现在毕竟是特殊时节,朝廷携大胜之威,趁世家大族受到战乱冲击的机会,处置一些芝麻绿豆岂不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

  太子殿下折腾半天就为了这个?

  我!不!信!

  心念及此,钱谦益紧盯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又添了几分焦急。

  不过朱慈烺终还是没让各人久等,心思只转了几转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节奏之中。

  “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应天的书办胥吏多出自各部衙门,却也不见得就熟悉地方上的事务,倒不如一趟派到州县里。”

  “殿下!万万不可!”面对太子殿下的天马行空,徐老夫子不但站了出来,更是直接跪在地上以劝谏的方式说道:“地方官员皆是多年寒窗苦读才得以入朝为官,若您开了此头,那科举便会形同虚设,届时朝廷的官位就必定会再被世家大族把持啊!”

  徐瑜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世袭、察举、九品中正,直至科举出现,普通百姓才有了真正稳定的晋升途经,朝廷中枢也才通过这一系列改革在于地方势力的博弈中牢牢占了上风。

  徐瑜对这些虽未有清晰且有脉络的认知,但他亦能觉察出科举对国家的重要性。

  以此为基,当他听到朱慈烺准备绕过科举时,哪怕做出一些更加过激的行为却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了。

  “官位?”眼见徐瑜这副模样,朱慈烺表现得甚至比他还要惊讶:“我何曾说过要给他们委派官职?”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就是派他们去地方上学习学习、观察观察,又如何会给他们安排官职?”

  话说到这般份上,徐瑜自知误解了太子殿下的本意,羞愧之下一把岁数的老夫子却于瞬间变得面色涨红。

  只是他终归不擅政争,再加上心思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莽撞上。

  如此一来,他便未曾注意钱谦益的面色已在太子殿下话音将落之时变得一片煞白。

  身在官场,谁还不知道巡抚这个官职是怎么来的?

  最初他们不就是去地方学习学习、观察观察的?

  到了这时,朱慈烺的真正目的已然露出,钱老先生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要付出何种代价。

  “殿下不但勤学好问,更是思虑周全,臣以为此法甚好!”

  “臣附议!”

  “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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