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此地,位处南北要冲,是连接江南与江北的重要交通枢纽,再加上长江于此拐了一个大弯,湾后又有几座不小的江心岛,所以芜湖便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阻挡左良玉军队北上的理想防线。
莫看弘光朝廷在应对清军时不堪一击,但在布设这道防线时却是真正用了心思。
他们不但对芜湖的城防进行了一番加固,更在城外修筑了连片的堡垒群。
如此一来,想要自南向北冲破这道固若金汤的防线便得花费巨大的代价。
“督师!这仗不能再如此打下去了。”
袁继咸的军帐之中,其麾下的数名总兵皆拜在地上痛声称述。
那日有了定策之后,他便让自己的人马担下了攻打芜湖防线的差事。
之后数日,各军在袁继咸严令之下强攻坞堡,可由于此防线乃是当初精心打造,所以到现在也只是折损了许多人马,却只拿下了有数的几个而已。
按着常理来讲,打仗自然是得死人的,更何况他们的后路将要被断,为了杀出一条通路而付出代价也当是预料中的。
可诸将看得清楚,这几日参与进攻的全是袁继咸麾下,左部人马说是要南下救援宣城,但往南走了一段便驻足不前。
如此情形之下,众将自然要来向袁继咸讨個说法。
只是.........面对这些将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左部才历过一遍内乱,有些人马连统属都已完全打乱,指望他们冲破防守严密的芜湖防线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与此同时他亦知道不患贫而患不均。
若是现在只有本部人马,哪怕诸将心有不满,大抵也不会在这般时节过来,但现在有着左部以为对照,他们心里的不满自然也就发得快了些。
“你等是要兵谏吗?”
只说了这一句,袁继咸便淡淡地看向帐中诸将。
原本他并不觉得安庆之变会对自己麾下产生什么影响,可今日看到众将一同到来,他却终于意识到了现实并非如此。
每临乱世,武将的权力便会无限制地扩张,待到最后甚至会将皇权与文官彻底踩在脚下。
若是没有安庆那一遭,他手下这些武将许还会迟一些醒悟到这点,可现在他们显然已想明了关窍,赌的便是一同前来,自己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
这般情形,袁继咸大抵也就只能强撑架子了。
“督师!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可总不能只有我军舍生忘死啊!”
说话之人名为汪硕画,在袁继咸被左良玉诓住之后,他与另外几人便率军尾随,待到袁继咸脱身之后才又重归麾下。
老实讲,在此过程之中他们为营救袁继咸也是出了些力的。
旁的都不说,若非有他们这支人马的威慑左梦庚如何会放袁继咸离开?
按说这样的将领大抵是不该参与到这种事情里的,但常言说的好:穷家难当。
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当局面江河日下时各种各样的矛盾都会接连不断被引爆出来,紧接着便是皇帝、家长对整个组织失去控制能力。
待到局面到达极限之时,便如崇祯这样的皇帝想要从国丈手中借些银两也是千难万难,更遑论袁继咸是想让麾下军将用人命填上清军防线呢?
“左部连军制都还散着,如何能指望他们打这般硬仗?”
面对汪硕画的争辩,袁继咸不由驳了一句。
早先他们商议的乃是由他领兵冲击清军防线,左梦庚领兵回援宣城。
可在实际操作中他才发现,左梦庚对其部的掌控力可谓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漫说领兵作战,便是指望他将人马完整带到宣城似乎都如登天一般。
袁继咸与左良玉私交深厚,他自然知道在朱仙镇一役之后左部各将已有了听调不听宣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经历安庆之变的过滤后,左梦庚竟然还是对剩下人马束手无策。
如此情势之下他自然也只能眼巴巴其军行到一半便裹步不前了。
“督师!我军便是打下芜湖又能怎样?说到底还不是和那太子殿下困守应天?莫不如趁着两部
鞑子还未会师,直接去到湖广,总算也是有路可走啊~~~!”
话说到这般份上,军将们总算把心中所想完完本本地说了出来,而袁继咸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本还以为各将是打算效仿左部的那帮叛逆,可当听到这番话后他才明白,各将也只是因为去往应天没什么希望,所以才闹了这一出。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去到应天看似困守,但我等拥有战船,只要能入了应天便能带着太子殿下沿江去往他处。”
话音落下,本还凄凄惨惨的诸将顿时满脸迷茫。
大明有那么多王爷,便是被乱民杀了不少却也并非一个都寻不见。
这般情形之下,若想找个主事,大不了从那些王爷里挑一个便是,又何必拼着如此损失非要寻那个不知真假的太子殿下?
“国君之位非同小可,若再寻上一个........”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袁继咸自得将理由细细讲清,只是有些话也不是他这等臣子能言,所以在关键地方顿了一下他才又接着说道:“太子殿下能在鞑子围攻之中保住应天,定然是有明君之相的。”
袁继咸终还是没能将话彻底说透,但他相信军将们定然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个多难理解的问题。
现在的局面已然明显,鞑子几路并发却能势如破竹,显然已了得了大势的迹象,他们若寻不得一个明君保扶,那么很可能就是拼搏数年最终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现在应天城里就有一个许能带领大明稳住局面的人在,哪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又如何能不搏上一遭?
只是...........
“督师,您的意思我等明白,可这几日的战况您也看见了,并非我等不尽力,实是黄镇帅所设防御太过细密啊。”
无言。
说来说去,问题的症结终还是在战事不顺上。
可弘光防范左良玉之心远甚防范鞑子,他不但将最为信重的黄得功所部安顿在这里,更在当政这近年功夫不断加强此间防御。
如此一来,袁继咸所部迟迟不能突破实际上也便是情理之中的。
莫不如弃了船队?
心念及此,袁继咸便准备朝地图看去,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此议却又被其否了。
无了船队怎么离开应天?
哎~~~~~!
于心中叹了一声,袁继咸终还是觉得芜湖是绕不过的坎,只是诸将所言亦非完全无理,他便打算再就具体战法议上一议。
可他这里还未开口,却见一亲兵在帐外探头探脑。
放在平素,他大抵也会将其忽略,但这些日子的不顺已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再加上诸将的“逼迫”,袁继咸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无明业火。
“何事鬼鬼祟祟?!”
话音落下,帐中诸将亦是扭头看去,那亲兵见众人注意力全都投到了自己身上,便也没了旁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在帐外拜道:“督师,敌酋遣人送了一封信来。”
“嗯?信?”
闻言,袁继咸不由一愣。
他已在芜湖防线死磕这么长时间,却与敌酋没什么信件来往。
此时来信...............
微微点头之后,那亲兵便将封着火漆的书信送了进来,其后他将信拆开,看了半晌才将信递到了帐中军将手中。
这信倒也没什么特别,说来说去也就是劝降的那一堆车轱辘话,可袁继咸在看过之后却总觉得其中似是有些不对,加之诸将都在跟前,隐隐藏藏反倒添了嫌隙,所以也就将其交给众人一同阅览了。
“督师,这信味道不对啊。”
片刻之后,诸将围到一起将信览了一遍。
果如袁继咸所想一般,他们亦从其中察觉到了些不对味的地方,只是他们也只觉察出了其中不对,却也说不清这不对到底源自何处。
思量一番,袁继咸又将信拿回了手中,可仍他逐字逐句斟酌,也未寻见半点头绪。
“督师,我看敌酋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们放缓攻势。”
“哦?”
闻得此言,袁继咸又将目光落下,似乎也从里面看出了些端倪
。
“稍缓亦不会强逼”
这句话已经算是非常明显了,但..........
不对,没有道理。
心念将生,他便立刻将其否了。
在袁继咸看来,现在的局面非常明显,若无法突破芜湖防线,他们马上便要落在前后夹击之中。
这般情势之下,他们又怎会放缓攻势?鞑子又何必白费口舌?
只是..............
无论怎么看,这信中含义似乎正如军将所言,倒也让袁继咸当真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督.........督师。”
正当帐中众人都在苦思冥想之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帐外传入,待到袁继咸抬头看去之时,却见那将将出帐的亲兵又拿着一封信站在了外面。
“又是何事?”
“宁南侯来信。”
话音入耳,袁继咸不禁疑惑,心中更是一阵烦躁。
他是真不想看这封信,依着左梦庚所部现在的样子,这信里如何会有好消息?
可话说回来,不看就代表事情没有发生吗?
说破大天,不管那里出了何等乱事,最终不还是得正面应对?
心中又叹了一声,年过半百的袁继咸终还是打起精神从亲兵手中将信借了过来,可在看到信中内容之后,他竟直接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督师?”
如此情形,诸将心中不由嘡地一声。
他们对左部的看法自也如袁继咸一般,在看到其反应之后又如何能往好处想?
“督师!若情势有变,万望您莫要再想其他,留得有用之身方是正理啊。”
“言之有理,莫不如趁鞑子来信之机我等便直接南下算了。”
“有理!”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便连选取哪条路线都已有了谋算。
可当此时,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袁继咸却将手中书信如先前一般递到他们手中。
眼见书信到手,各人自是停了讨论,可还未等所有人将信看完,却已有人高声说道:“督师,我看宁南侯八成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否则又怎会说出这般胡话。”
“正是!什么连番大胜,什么援军,太子不是还在应天困着,又如何做得这些大事?”
“说的是啊,还说什么尼堪授首?便是太子真的脱困,满江南又哪里来的这等强军?”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总之便是连这信里的半个字都不打算相信。
换做旁的时候,袁继咸许会呵斥一番,毕竟写信之人乃是友军之帅,如此编排却也有些不成体统。
可现在他心里的疑虑也不比诸将少上几分,甚至在这发愣的空档他都已在脑中补出了左梦庚如此施为的缘由。
大抵是想掩盖无法让军队南下救援宣城的尴尬吧。
只是编得如此大谎,之后又该如何圆回来?
难道就随便找个替死的出来顶缸?
太离谱了!
据其信中所言,其部人马在进兵宣城的半道上遇到了金声派来报信的兵卒。
他们不但从那兵卒口中知道了有一部人马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救援宣城,更知道了这月余功夫太子殿下已取得数次大胜,直将多铎逼得慌不择路。
笑话!
满江南除了卫所兵就是卫所兵,太子殿下哪怕是诸葛再生又凭什么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取得如此战果?
心念及此,袁继咸对左梦庚的评价不由低了数个档次,可现在毕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便将话题硬生生扯了回来。
“就当没有看过此信,”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便重新坐回了椅中:“我等的前路终还是得落在如何破了芜湖上,却不知诸位有.............又有何事?!”
各人本还在认真听着,可袁继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们却也不由扭头往帐外看去。
“督........督师,非是小的刻意打扰,实在是军情.......”
“直说便是。”
只这一阵,那亲兵已然进出数遭,可职责如此,却也容不得他拖延,不过好在这次督师似乎并未恼怒,他也就直接说了起来。
“督师,营外来了两骑,说是太子殿下后日便会领兵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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