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误会

  若是没有方国安的解释,说不得朱慈烺便会谨守城池以待援兵,可当他搞明白这些之后,却突然意识到,所谓乱战不正是宿卫们拿手的吗?

  试想,此时若是堂堂之战,那么凭宿卫这点人手,就算一字排开也不可能拖出所有清军,但现在两军处在混战之中,凭着强大的杀伤和防御,一名宿卫兵卒便有可能拖住数个清军。

  以此想来,就算清军数倍于宿卫,亦会被其牢牢栓住,直至全军阵亡。

  那么问题便来了,朱慈烺是该缩在城里瑟瑟发抖,坐等清军消灭宿卫后从容攻城,还是该主动出击,将全部筹码压在宿卫身上搏一条路出来?

  只是...............

  “殿下!不可啊!”

  方国安终还是没能理解朱慈烺的逻辑,在巨大的思维惯性作用下,他还是固执的认为一旦失了军阵,两军对阵便纯粹成了比拼数量的消耗。

  在这样的情况下,己方又如何能以明显劣势的兵力去和清军打这种战斗?

  “殿下!我方国安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可这仗真不能这么打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朱慈烺觉得想要让军令得到最好的执行,便得让执行任务的人最大限度的明白自己的意图。

  可当他正准备再解释之时,却见方国安双拳一抱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末将明白殿下所想,诸臣皆有二心,若无宿卫镇压局面便又如从前一般,可若您有闪失漫说杭州,便是社稷都将不保啊。”

  朱慈烺沉默了,战力强悍的宿卫的确有镇压诸方势力的作用,但他这个决定却真真不是因此而做出的啊。

  只是现在这般情形,方国安显然已定了心念,便是他将嘴皮磨破怕是也无法让其改弦更张了。

  该怎么办呢?

  “末将请命,领兵支援宿卫!”

  朱慈烺这边还未想好说辞,那边方国安的话却让他又是一愣。

  前一刻还反对出城迎敌,怎么须臾之间便又转了心思?

  “末将走后请殿下召回方元科,他虽年轻,且无甚威望,但若宿卫未能撤回,他这一部仍能助您一臂之力,拜别!”

  “砰!”

  “砰!”

  “砰!”

  言毕,方国安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下,随后在朱慈烺满眼不解之中便直接转下往城墙下而去。

  怎么回事?

  他这是要做什么?

  “方总兵!”

  “方国安!”

  若在往常,朱慈烺只喊一声方国安便会屁颠屁颠跑到跟前,可现在任凭他如何呼喊,方国安却恍若未觉一般直往城下而去。

  这般情形朱慈烺自不会认为他是要行不轨之事,可须臾之间却又真真搞不明白其心思到底为何。

  难道?

  不可能!

  念头一個个生出,却又被他一一掐灭。

  这点功夫,方国安已在城下聚拢兵卒,可朱慈烺却仍在原地愣神便连半点动作都无。

  他自不愿就这么毫无作为,可若搞不明白方国安的想法,他又该如何施为?

  “我等屡受殿下活命之恩,今日便是报答之机!”

  一阵喊声自城下传来,朱慈烺心中一惊,顿时将前后串了起来。

  他这是想让自己心无顾虑地撤离杭州啊。

  方元科年轻,且无甚威望,与之相反的是方国安年长,且威望甚高。

  若在宿卫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朱慈烺自然得防备其拥兵自重行董卓之事,所以宿卫必救。

  可现在他自愿领兵去行那十死无生之事,太子殿下便可以用年轻且无甚威望的方元科掌握残军,再以这支残军和其他诸臣重新形成平衡,宿卫也便不是必救的了。

  这样虽不能再如从前一般用绝对实力压制诸臣,但好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总不至于让朱慈烺因必救宿卫而折在杭州。

  自以为是的蠢货!

  朱慈烺骂了一句便快步往城下跑去。

  他的确想要方国安去助宿卫一臂之力,但这是在拥有一定成算,且有较大可能的情况之下。

  现在这自以为是的蠢货显然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如此心态还怎能保证谋算的成功?

  “方国安!尔要违抗军

  令吗!”

  正当兵卒整队完毕,等待军令之时,朱慈烺人未至,却声先到。

  兵卒们听到这一声自然也是心生踌躇,不知该不该再按总兵之令行事。

  “殿下怜我等性命,我等却不可不知好歹,今鞑子大举攻城,我等拼上性命也当为殿下争取布置的时间!”

  话音落下,阵列之间悄然无息,但从兵卒们坚定的目光之中,朱慈烺亦能看出,自己的话已被方国安完全抵消。

  “殿下莫要阻拦,待您驱逐鞑虏之日,给我等奠杯水酒即可,走!”

  军令既出,兵卒应声开拔,而当他们路过朱慈烺身边之时却有一大胆兵卒挥了挥手。

  “殿下保重!”

  有了开头,后面的兵卒亦是有样学样,待到最后保重之声汇成一股,竟引得朱慈烺腹胸不断抖动。

  蠢货!

  蠢货!

  蠢货!

  自来到这里之后,朱慈烺已能算得上经了大风大浪,可不管是抓捕赵之龙或是抵挡清军夜袭之时,他都没有如现在这样感到无力过。

  “方国安!宿卫擅乱战!切莫送死!”

  做了最后一番努力,朱慈烺只能眼睁睁看着兵卒出城迎敌。

  方国安是违抗军令吗?

  显然没有。

  刨去其发心不说,其行为完全是按朱慈烺所想施为。

  只是............

  “嗨!”

  愣愣地看了片刻,心中诸般心绪终化为狠狠一叹。

  先前他虽明白了方国安要做什么,但却没能顾上思量他为何要这么做,现在静了一阵,这才于心中大体有了些猜测。

  在其心中,太子殿下大抵是那种心思极深、谋算极多的人,所以当朱慈烺那句“随本宫出城迎敌”出口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并非“跟随殿下出城”,而是“殿下在命我出城”。

  只是按他想来,救援宿卫大约也和送死没什么两样,所以在经过一番试探,“确定”殿下心意之后,他便于一瞬间做出了坦然赴死的决定。

  此等臣子.............

  “传令,让李永茂分些人手前来。”

  到了此时再想这些却也无用,当务之急却是调配人手加强此处防御。

  倒也算他方国安没被意气冲昏脑袋,还知道留下些人马防守,否则朱慈烺便要在缺口左近唱空城计了。

  “殿下~!”

  半晌之后,一阵呼声传入耳中,待他扭头看去却见马士英与黄道周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今夜之谋算虽未详细告知诸臣,却也按着常例知会过几位主事的。

  他们于此时赶来,大抵当是知道了战况有变,只是.............

  “殿下,听闻情势有变,却不知到底如何了?”

  “无妨,方国安已带兵前去。”

  眼见太子殿下并未直接回答,黄道周与马士英偷偷对视一眼,随后便由马士英出言问道:“却不知需不需要再调派人马支援?”

  “我已命李永茂带兵过来了。”

  这么两句之后,二人都已看出朱慈烺情绪不是很好,由此他们也大体知晓了前方战况到底如何。

  按着常理来说,这二人所代表的势力可谓势同水火,碰在一起定会生出些事端,可现在他们非但没有如从前一般,似乎还如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也是朱慈烺心中还在恼恨方国安那厮,否则定会心生疑惑。

  “殿下,朱大典已带三千人马抵达对岸,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施为?”

  “这么快?”

  三千人马这几个字立可将朱慈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离开杭州之前才命各人调集援军以加强杭州防御,到现在满打满算其实也只过了数日而已。

  再者,他记得朱大典是回了家乡金华募兵,这点时间大抵也只够来回一趟,又如何能带三千人马回返?

  “禀殿下.................”

  听到问话,马士英自是一番解释。

  浙江之地虽都是承了百越文化,但其民风却有天壤之别。

  譬如钱塘江以西的杭州、嘉兴地区,因其地利生活自然要富足一些,百姓生活精致,喜欢文雅的事物,而跨过钱

  塘之后越往南走民风便越是彪悍。

  恰巧朱大典的家乡金华正处于这一带,轻松募得三千兵马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一番解释之后,朱慈烺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未再多说什么。

  有援兵抵达自然是好事,但先不说兵卒有没有能力于夜间渡江,便是能够,凭三千新募之兵对当下局面却也于事无补。

  只是马士英禀报此事自有其目的,见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又追问道:“殿下对其部可有什么安排?莫不如早些下令,也好让他早做准备。”

  “嗯,那就让他明日渡江吧。”

  “殿下,其部连日赶路,兵卒们心中似有怨怼,莫不如请您渡江训话也好稳定军心、振奋士气。”

  嗯?

  三更半夜渡的什么江?训的什么话?

  马士英的话极其不合情理,便是朱慈烺心中再有思绪却也不得不将心思全都集中到这句话上。

  “有话直说。”

  “臣请殿下撤离杭州。”

  “老臣也是这个意思。”

  这番对话本只在朱慈烺和马士英之间进行,可谁曾想话音将落,黄道周便率先跪在了地上。

  两人已达成一致。

  这是朱慈烺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他的心中立时生出一阵烦躁。

  应付摆在明面上的外敌也就算了,毕竟身处这般世道争的便是一线生机,可最让他恼恨的是还要分出心思应付内里这些不省心的。

  便不能让他集中精力先将外敌收拾了吗?

  心念及此,朱慈烺阵阵怒气不由化为面上苦笑。

  若诸臣真能如此,还有他什么事?谁知这副躯体是在北京的皇宫之中还是在某家院落里面?

  “撤离杭州?撤去哪?”

  “去福建。”

  “去浙南。”

  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名从二人口中说出,随后朱慈烺便面无表情的等待两人的辩驳。

  “福建之地四面环山,虽利防守但却独于其他各省,并非良选。”

  “浙南虽有钱塘江为屏,但离鞑子太近,但有所失便得再次迁移,实在不利于稳定。”

  “郑芝龙海寇出身,从郑鸿逵之表现便能看出其人怀有二心,诸王被其诓走也就算了,难道你还要让殿下也身处虎穴之中吗?”

  “虎穴?殿下有正统在身,又有我等忠臣襄助,他郑芝龙便是有二心又能怎样?倒是你马士英,想将殿下骗至朱大典老家却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你血口喷人!”

  “奸贼!恼羞成怒了吗?!”

  看着两人互相攻讦,朱慈烺心中第一次对驱逐鞑虏产生了怀疑。

  满朝大臣,不管忠奸都各有心思,难怪满清入关之后有那么多机会,而南明却连一次都没有抓住啊。

  “莫不如直接去东吁?”

  “唔............东吁远了些,且又是藩属之地,似......”

  听到朱慈烺冷冰冰的声音,马士英似是察觉到了太子殿下心中不满,可黄道周却还认真想了一番,待余光瞟见其表情才闭上了嘴巴。

  “不妨告诉二位。”

  “拜见殿下。”

  正当朱慈烺要说些什么时,李永茂领着几百“兵卒”赶了过来,可他却只抬了抬手示意其不必多礼便又接着对二人吼了一声。

  “今日若是城破,我便死在此地,你等就另立新君吧!”

  此地毕竟只是外间,无有丝毫遮挡。

  再加上先前黄、马二人的争吵已将方国安所部剩余兵卒的注意力引了过来,朱慈烺这一声怒吼自被在场所有人听在了耳中。

  “我等愿为殿下死战!”

  “我等愿为殿下死战!”

  “我等愿为殿下死战!”

  一阵阵呼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直惊得黄、马二人面色一阵发白。

  他们想不明白,素来一触即溃的明军何时有了这般气势,亦想不明白自己的谋算到底有何种错处。

  噌~~!

  就当他们惊惧不定之时,忽然传来一阵宝剑出鞘之声,待二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身着战甲的朱慈烺已往城墙缺口处走了数步,手中还紧紧握着将将拔出的战刃。

  “除非本宫身死!否则定不叫鞑子屠我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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