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朱慈烺以三百石粮食的价格将尼堪的尸首卖给了多铎,并约定在黄昏时分于城外交割。
回城途中,方方国安一直在偷偷观察朱慈烺,似乎是想从太子殿下的表现中看出他是否意识到走漏了重要信息。
可此时的朱慈烺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他心中有了些猜测便也默默跟着回返城中。
左右现在的局面是太子殿下博出来,自己这些厮杀汉紧紧跟随便是,哪怕最后战败身死也不过回到了原本的路上而已,却也没什么好惋惜留恋的。
心念及此,本还有些不安的方国安顿觉念头通达,似是再也不为诸般纷扰所左右。
可谁知..........
“交接完就把粮食烧了,记得要让鞑子看清楚。”
话音入耳,向、方二人顿时一愣,若非胯下战马还在自行回返,他们便要被朱慈烺落下一段距离。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朱慈烺自是察觉到两人的异常,待他扭头看去却见二人满脸呆滞,显然是不太理解这个命令,他便细细解释了起来。
用尼堪尸身迟滞鞑子炮击的法子到现在大抵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再无法达成协议,想来炮击重新再开也便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这般情形之下,他自然得设法将这堆烂肉的价值榨个一干二净。
一番解释之后,两人虽还是没有明白,但太子殿下既然并非失了方寸,那他们只管照做便是。
至于能达到何种效果..........
“明军怕是将要断粮了。”
从多铎口中得知明军的条件之后,孔有德一拍大腿便下了定论。
昨日他虽也试图从明军手中将尼堪的尸体弄回来,但那说白了也就是例行公事,省的让旗人找他麻烦而已。
现在他听说多铎打算用三百石粮食换回那堆烂肉,第一反应是他口中所言,第二反应则是真真不值。
镇江被破之后,多铎便下令让各军外出筹集粮草。
最初那段时间,收获的确不少,每接管一座县城便能搞来一两千石,可油疙瘩也有被炼成油渣的时候,再加上现在本就处于青黄不接之时,便是各军已闹出了不少灭门案子,流往大营的粮食却也少了许多。
到了现在,人吃马嚼已近一月,再算上运送途中的各种损耗,营中存粮实际上也已不剩多少。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多铎硬是用三百石粮食去换那一坨烂肉,这样的做法孔有德自然不能苟同。
当然,不管心中如何做想,他自然不会真将这些话说出来。
左右诸般布置都已做下,江南战事大抵也只一二十日便能结束,哪怕三百石粮草的确不少,却也没必要再为这個去当坏人了。
所以,在听到多铎的叙述之后他也只是表达了部分看法而已。
“可惜了。”
“嗯?”
“可惜没有足够的毒药。”
听到幽幽的话语声,孔有德还以为多铎也觉得三百石有些亏了,但当后面一句入耳之时,他心中却满是无语。
看来多铎是被那小子气得狠了,否则堂堂大清王爷又怎会惦记这些。
“还有三两个时辰,大抵是来不及找了。”
“哈哈哈哈~~~~!”
这不过是随口应承而已,却惹得多铎一阵大笑。
眼见自己的表现让孔有德惊异万分,他也未多解释便朝戈什哈吩咐道:“能找到多少就找到多少吧。”
多铎这段时间的确被朱慈烺气得狠了,甚至在生出找些毒药的想法之时他也极是认真。
只是他这般人物,失态也仅仅一阵而已,待孔有德那句明显是应承的话出口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心中阴霾也就一扫而空了。
毕竟现在各军任务都已布下,只要期间不出意外,那么............
“那小子能将本王逼到这般份上也算是个人物。”
“明军到底占了地利,若非如此他们那些歪瓜裂枣又怎是我军一合之敌?”
不管孔有德心中到底如何做想,但他说出的话却非没有道理。
若非
苏松之地水网密布,而明军又有水师之利,莫说与清军战至这幅局面,朱慈烺便是能把各自为战的明军统合一处却也能算是合格的统帅了。
这一点多铎自然是清楚的,但他现在已觉得胜券在握,说话时自会显得大度一些。
“地利也非尽在他一人身上,如那福王、潞王之流又做成什么样子了呢?”
既分析到明军身上,孔有德便有了发言的欲望,讨论也就立马热烈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人也越来越投入,甚至在押运粮草的军将离开前请命之时他们也只随便应了一声而已。
在孔有德看来,大明落到如此地步,帐大半是要算到诸臣和皇帝身上的,而在多铎看来这些因素大抵只能算是表象,其根源却在于气数已尽。
也是多铎念的书少,并不知道什么是“社会问题总爆发”,说来说去却也无法让孔有德这个厮杀汉相信气数这类神神叨叨的事物。
最终,在天色将暗之时,两人也便停下分析讨论,将注意力放到了与明军的交换上。
“在营外化了吧。”
“嗯。”
寻常来说,如尼堪这等身份大抵是要将尸身运回去的,可孔有德在听到多铎略带伤感的话后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却也没表现出太多意外。
其中缘由倒也简单,要运回尸首就得做些防腐处理,否则说不得便会在军中引起瘟疫之类的东西。
可现在距尼堪身死已过了数日,再加上江南闷潮气候,尸身大抵也已开始腐烂,便是多铎再想将自己这个年岁仿佛的侄子运回北京却也是不敢冒此风险的。
又过了一阵,多铎的戈什哈伴着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入了军帐之中。
“王爷,我们回来了。”
“办妥了吗?”
“妥了。”
听闻此言,情绪本已好转的多铎顿时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与尼堪少年时便因处境类似而多有来往,待到大些又因时常一同作战而越发亲密。
后来他们兄弟掌了朝政,与尼堪之间虽有了些上下之别,可私下的关系却与过去也没产生太大区别。
原本多铎还想着给尼堪多加些朝政方面的担子,可谁知现在他却走到了自己前面。
“我就不过去了,有劳你代为处理吧。”
“放心。”
孔有德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清楚,亦担心身体有恙的多铎会在看到尼堪后支撑不住。
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委婉劝上几句,所幸此事由多铎自己提出,他也便爽快应了下来。
只是当他准备离开之时却见那戈什哈还跪在地上,似还有事未曾报完。
见其这般模样,孔有德心中自是不耐:早些将尼堪的事结了,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现在他这么耽搁时间却是好没眼色。
“还有何事?”
多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似未注意到戈什哈的异常,孔有德见此情形便越俎代庖问了一句。
“明军把粮食烧了。”
烧了?!
话音入耳,非但孔有德一脸的不可置信,便是多铎亦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按他们原本所想,既然明军缺粮,便该在收到这三百石后如获至宝一般,哪怕怀疑在里面动了手脚也该等运回之后再行甄别。
可现在他们如此作为,要么是确定粮食被动了手脚,要么就是并没有将这三百石当一回事。
确定自然是不会这么快确定的,那么便剩下一种可能了。
“竖子!安敢戏弄本王!”
怒吼一声,多铎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立时便往地上倒去。
也是孔有德未走几步,那戈什哈亦跪在跟前,否则这一倒说不得便要将多铎摔出个好歹。
“快叫医官!”
耳中传来孔有德焦急的喊声,多铎虽觉身上无力,但总算还是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可他亦明白自己的身体需要静养,思量片刻便缓缓说了一句。
“我这样子........晚上的事便交托予你了。”
多铎正值壮年,本不该因这点戏弄而气成这副样子。
只是他生长于白山黑水极寒之地,遇到江南的
闷潮气候本就有水土不服之感,再加上诸因作用,身体却有了些外强中干。
当然,这些事情朱慈烺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亦未曾想过小小的戏弄能将多铎气到这般程度。
按他原本想来,自己这里缺粮,多铎自然也是缺的,所以他的打算就是想用尼堪的尸首毁掉清军的粮食而已。
至于旁的心思............
“镇江被破,清军定然也缺粮食,这么一下,敌酋定然被气得不轻。”
在焚掉粮食回返城中之后,方国安似乎已明白了殿下的用意,随即便开启了拍马屁模式。
起先他并不是特别理解殿下的用意,但在看到交接清军满脸的震惊之后他却突然想明白了。
毁掉了鞑子三百石粮食,顺便还能恶心一下人,这真真是榨干了尼堪尸身的最后一点价值。
亏得他先前还以为是太子殿下失了方寸,原来诸般施为皆在殿下掌控之中,却是自己想得浅了。
“多铎不是常人,想来也只是稍稍气恼而已。”
对这一番谋算,朱慈烺并未指望真能达到什么目的,左右尼堪的尸体已起不到什么作用,用它让鞑子损些粮草,恶心一下人也不过是顺便而已。
这些在他眼中终归只是小道而已,却也算不得什么,晚上的事情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预备得怎么样了?”
听到朱慈烺问及正事,方国安便认真了起来,将各部人马预备情况细细报了一番便等于一旁,静待殿下进一步安排。
甲片军械、肉食钱粮已于午后运抵,花了这么一下午功夫兵卒们也已将破损甲胄修补完毕,现在正在大快朵颐。
说到最后,方国安甚至还提了一嘴阮大铖安排周到细致,也算是为同僚表了一番功劳。
对此,朱慈烺自然是早已预见到的,虽然这些人的品行道德颇让人不齿,但其处理事务的能力却要远超那些道德君子。
这也是朱慈烺将协调之事交予“阉党”之手,而非黄道周这个本地势力代表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们这边一定要注意,说不得鞑子也会有些安排。”
“末将已选了不少熟悉周遭地形的,鞑子若有所布置亦会无所遁形。”
得到方国安的答复之后,朱慈烺想了片刻,自觉没什么可再嘱托的便与其一同在营中巡了起来。
既然尼堪的尸身已然不在,那么鞑子没了顾忌必定会于明日再次发动炮击,所以今夜便是端掉清军火炮阵地的最后机会。
这一点清军自然是能想到的,他们必定也会根据这一情况作出一定布置。
如此情形,朱慈烺这边若是冒冒失失直扑火炮阵地而去,说不得便会落入其圈套之中。
所以针对这样的情况做些准备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也越发暗了下来。
由方元科率领的精锐兵卒亦整备完毕,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出城将太子殿下的谋算化为现实。
这已不是朱慈烺第一次送兵卒出战了,但每于此时,他心中仍难免生出壮怀激烈之情。
“殿下,给士卒们讲两句吧。”
临出征时,军中气氛自是肃杀,方国安说话时虽未用多大力气,但话语声还是清晰地传到了立于前排的兵卒们耳中。
这支人马不似宿卫那般是由朱慈烺亲手建立,亦非如应天兵那般与朱慈烺有许多接触机会,但他们对太子殿下的忠诚却一点都不逊色于旁人。
所以当听到总兵的请托之后,他们都不由站直了身子等待太子殿下训话。
这源于大明太子这个身份,也源于朱慈烺曾将他们从遭到背叛的绝望中拯救,但谁又能说这里面就没有对太子殿下力挽狂澜的感念呢?
只是..........该说什么呢?
自来到这里,朱慈烺已临过数次战阵,但对兵卒们如此正式的训话他还真真是第一次。
心中虽有诸般思绪,但须臾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之后,朱慈烺终还是缓缓走到了军阵之前。
“自今夜起,尔等为本宫宿卫前军!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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