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堪这路人马自离开杭州大营之时便已注定要折在朱慈烺手中。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些装X的嫌疑,但情势既定,的确也没有多少走偏的可能。
至于为何说自离开杭州大营,而非自小股鞑子被灭,却是因为当时的多铎的确还有旁的选择。
那时他若专心攻取杭州,果断将人马从不利于其发挥的苏松之地撤走。
待到拿下杭州,断开江南与大明其他各省的陆上联系之后,清军自可从容反身整理太湖周遭水网密布之地。
只可惜多铎终归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做出取舍,如此才使尼堪一头扎进了朱慈烺早早布好的网中。
当然,不论他或尼堪都是打小便跟着老一辈从战场上滚出来的,又如何猜不到明军折腾这么一番的用意?
可说到底他们的问题从来都不在战术上,便是看透朱慈烺的谋算,并且已做出最好的应对却也有些于事无补的意思。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在渡过长江之后,多铎尽最大可能避免了攻城战的发生,又以弘光被俘为契机涣散了江南各城的抵抗决心,几乎使应天成为了一座孤城。
可这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让他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清军在江南并没有根基,而他的敌人却在这里拥有广泛的统治基础,哪怕这基础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但若用对地方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出远超其本身能力的作用。
所以在一系列的战略冒进之后,两难的选择终又摆在了多铎面前,而在战略上的短视和对敌人的轻视双重作用之下,尼堪这路人马的命运自然也就在离开杭州时确定了。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问,多铎既想保住苏松,又想保下鄂尔都那支人马,可朱慈烺何尝不是既想吃掉尼堪,又想保住杭州?
两人同样不想付出代价,其中又有什么异同?
唔..........其实在本质上两人并无不同。
多铎高估了降军对绝境的承受能力,朱慈烺漏算了渡江而来的乌真超哈,双方都有所得,亦都有所失,而这场关乎整個江南局势的战役到底会以何种结果收场却已非两位统帅能够左右的了。
胡茂祯自随尼堪踏出营寨开始便在寻思脱身之策,可他几次想要从侧面强调营啸的严重却都被尼堪无视或直接打断,搞得他想以此来作为铺垫,继而先行探查情况的意见直接无从提出。
这般情形他自不可能坐以待毙,但眼看与营寨的距离也越来越短,他却还是没有寻到适合的理由。
如此情形他也便只有在麾下兵卒发起进攻时趁乱逃走这一条路了。
至于说他为何不尝试劫持尼堪............
呵呵,真当全副武装的一军统帅会是那么容易的?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当他集中精神为脱离险境而做准备时。
尼堪竟然快走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而其身侧戈什哈亦紧紧跟随,一时间竟无人理会他这个堂堂总兵。
胡茂祯从军多年,历过的战阵少说也有双十之数,能于这一次次搏杀之中保全性命,其应变能力自然是最拔尖的。
一时间他也不管黑灯瞎火是否有人能看清自己的表情,勒马立于原地的同时,羞恼、后悔等情绪便通过五官展现了出来。
待他再次看向前方时,尼堪已带着戈什哈将他落下了好一段距离,而队列的最后一排亦堪堪从他身边错过。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到了这会胡茂祯当然不会犹豫半分,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控着战马便隐入了夜色之中。
“放箭!”
狂奔不过三两个呼吸,胡茂祯便听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呼喝,显然是隐于两侧的兵卒在发现自家大帅脱了险境后便立刻发起了攻击。
寻常来说,受到伏击的军队之所以会溃败乃是因为从行军阵型转为战斗阵型需要不少时间。
可尼堪所领八旗兵卒的精锐程度已能算做当时最顶尖的那一批。
待胡茂祯再扭头看去之时,就见那些兵卒竟在如此之短
的时间内便组成了一个个小型阵势,而这一个个小阵居然还趁着箭雨的空档不断汇集。
“向大营突围!”
尼堪的声音蓦然响起,胡茂祯在将战场情况扫视一番后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原本以为凭自己争取来的这点时间,亲兵少说也能组出来两三千人马,可当他和自家队伍汇合之后却发现大抵也就来了千五六的样子。
这点人马拿来唬人的确还能凑合,可要是想围歼这八百真鞑子却是力有不逮了。
怎么办?
要不要搏一次?
击杀尼堪的好处非常明显,只要将这投名状交出,那自己便等于没了退路,手中没有野战力量的大明太子定会因此而重用自己。
届时获得如江北四镇般的待遇也非完全没有指望。
可想凭现在这点人马想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了,难到这般念头也只是在胡茂祯心里生出一瞬便被他强行掐灭。
算了,保命要紧,反正里外里都被明军死死围住,大不了之后再寻机会吧。
“围三缺一!”
眼见尼堪在戈什哈的护卫下往来路冲去,胡茂祯果断下达了新的命令,其麾下兵卒立时便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于胡茂祯而言,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哪怕他真有能力将尼堪和这八百真鞑子全都留下却也得费上不少时间。
可他要是将这点时间用在弹压营啸上面却还能保下绝大部分兵卒,若再趁此机会将隔壁营中兵卒全部吃掉的话,他麾下的实力不但不会有什么损失,反倒还会因此而涨上不少。
届时即便没能拿下尼堪人头,凭着手中数万能够野战的兵卒,他也能在大明这边站稳脚跟,地位不见得会低上多少,处境甚至还会比杀掉尼堪自如许多。
至于说没能完成与朱慈烺达成的协议会不会让他翻脸..........
反正也反正了,伏击也伏击了,尼堪没死也只是天意而已。
左右他也只是在明军包围圈里晃悠,又非就此逃出生天,难道明国太子还会因此而责怪一个麾下有数万野战人马的大帅?
心念及此,胡茂祯突然发现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面指挥兵卒剿杀没能脱出包围的鞑子,一面便寻思起该从何处开始弹压营啸。
说起来话长,可从箭雨落在鞑子身上到尼堪脱出包围拢共也只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而已。
就当各人都以为这次伏击会以双方都未达成目的为结果时,却听一阵战马嘶鸣声突然响起。
待胡茂祯顺着声音望去之时,却隐隐看见似有一队人马已和将将逃出的鞑子撞在了一起,而包括尼堪在内的十余名骑士则已消失不见。
这是..........
如此情势,除了明军定不会再有旁人,可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素来不擅正面作战的明军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难道他们不知道可以追杀溃逃的敌军,但绝不能拦在他们的逃路上?
是了,那太子麾下就没几个真正打过仗的,自然不太可能知道这些“常识”。
想明白这点,胡茂祯再次陷入了纠结之中。
出手相救还是坐视不管呢?
“你带人去弹压营啸。”
这次他倒也没思量太长时间,只过了片刻功夫他便朝身侧军将吩咐一声,而自己则带了百十来个兵卒往那边靠了过去。
所谓穷寇莫追。
他自然不打算去帮那队不知高低的明军,之所以还会带人靠过去,说白了就是做出救援姿态,好在战后见到太子时大家面上都不太难看而已。
至于这队人马最终是被鞑子冲散、杀光却也不在他考量范围之内了。
只是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胡茂祯也将那处战场中的情况看得越来越清晰,
待到仅余五六十步时便已能大致看清其中战况。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于他想来此时的明军哪怕不被鞑子击溃也当无法阻拦其逃命脚步,哪怕鞑子因其纠缠而暂时无法逃脱,这队明军当也会付出不小代价。
可谁曾想,当他仔细分辨一番之后却发现,战况与
他所想何止天差地别,这队明军非但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反倒将鞑子死死拦在原地不得寸进。
太子手里竟然有这等强军?!
“包过去!”
见此情形,胡茂祯于瞬间便将心中盘算全部推翻,高呼一声便带着那百余人杀向了鞑子侧翼。
所谓强军除了向仁生所率太子宿卫自然没有别人。
老实讲,宿卫虽强,但绝对没有强到能硬抗同等数量真鞑子的地步。
可此时鞑子的阵势已在逃跑的过程之中全部散掉,哪怕还有三五成群的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如此一来战斗便成了毫无章法的混战,宿卫不熟悉战阵变化的短板也就被彻底掩盖了起来。
当然,从军还不到两个月的向仁生自然是看不透这一点的。
此时他只觉当面之敌似要远逊与当初在应天城墙上遇到的那股鞑子。
这却也难怪,当初那队鞑子皆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程度,而现在的这些不但只是普通旗兵,更已在诸般作用之下士气全无。
更何况在没了战阵加持之后,战斗就从比拼士卒配合变成了比拼个人勇力,而在这方面又有多少人能凭过身着双甲、手持重兵的宿卫?
“嘡!”
“咔嚓!”
向仁生在转身之际将手中铁棍猛地砸在身侧鞑子的腰上,随即一阵骨裂之声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先前他离开闹出营啸的降军大营之后便尾随那队鞑子到了旗兵大营附近,待将清军大体动向探查清楚之后他便反身赶去与大队人马汇合。
期间自是有些波折,但也不值一提。
总之,在带着大队去往旗兵大营的路上,胡茂祯这里的战斗也同时发生。
这般情形,向仁生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将部分人马分去拦截旗兵大营可能到来的援兵后,他便领着几百宿卫直扑战场而来。
所幸宿卫脚程不慢,当尼堪将将脱困之时,他也堪堪从路边杀了出来。
也是尼堪倒霉,回逃之兵少说也有十余人骑着战马,可他一马当先便被向仁生当做了目标。
其后的事情倒也简单,只顾逃路的尼堪压根没注意身侧情况,在重兵打击之下,他胯下的战马立时便倒在了地上,而向仁生也不知是不是分不清鞑子甲胄区别,见此人已被战马尸身死死压住,便将其丢下,转身扑向旁人。
所谓兵败如山倒。
随着宿卫的杀出,尼堪所率这八百旗兵便没了逃出生天的可能,哪怕有个别几个瞅准空子逃回了大营却也对战斗结果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此时还被战马压在身下的尼堪,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兵卒在重兵击打之下没了生息,他的心里也已非常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他就是尼堪!”
战斗已入尾声,兜了一个圈子的胡茂祯也终于抵达战场。
在将一匹匹倒地的战马探查一遍之后,他终于发现了真正的目标。
“这就是尼堪?”
听到胡茂祯的喊声,向仁生不由凑了过来,他曾从太子殿下口中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亦很清楚此人甚得殿下看重。
只是现在的尼堪身上沾满泥浆,却还哪有半点大军统帅的样子,他的心理也就不由生出不过如此的心思。
“向大人,不知这敌酋当如何处置?”
“啊?问我?”
“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还望大人能对末将点拨一二。”
闻言,向仁生却有些懵了。
自跟在朱慈烺身边以来,他的确在诸位大人面前受到不小礼遇,可是却真真不曾有过这般高官请他帮着拿主意的事啊。
“这........殿下不是说让您取尼堪人头的吗?总兵大人自取便是。”
想起那夜朱慈烺的安排,向仁生便直接随口说了一句。
可谁知话音刚刚落下,他却觉察到自己手中似被胡茂祯塞入了什么东西。
“小小心意,小小心意。”
正当向仁生还在琢磨这“小小心意”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听战马那边传来噌地一声,待他顺着声音看去之时却见那尼堪已然用宝剑抹了脖子。
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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