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原本是想了解为何只这几日逃难百姓便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可谁知他不但没从越其杰口中问出半点相关信息,反倒被这老家伙狠狠教育了一番。
只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可以将百姓当做数字、当做蝼蚁,但不久前还是普通百姓一员的朱慈烺却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越老大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朱慈烺便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向仁生身上。
“劳烦向大哥喊个人来问问情况。”
“殿下稍等。”
说着,向仁生朝那几人招了招手,一番推搡之后便有个瘦猴模样的人怯懦懦地走了过来。
先前越其杰过来的时候几人便察觉到不对,似有离开的意思,可向仁生只斜瞟了一眼他们便如小鸡子一般缩在了原地,全然没有先前的架势。
开玩笑,一个恭敬答问的红袍大官,一个瘦弱年轻人,再加上略有薄名的向仁生,谁还猜不到这几人的大致身份。
“小的见过贵人。”
“别磕了,那几人为何要卖儿卖女?”
“回贵人的话,我们只收女娃不收男娃。”
...........................
“问什么答什么,再敢东拉西扯当心你的狗头!”
“是,小的知道了。”
不知是向仁生这一喝起了作用,又或是朱慈烺逐渐皱起的眉头有些怖人,总之这瘦猴接下来的话总算进入了正题。
百姓逃难时虽也会带些粮食,但这也只限于口粮,所以这几日下来便已有人家只能靠官府救济度日。
这本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越其杰也是按饿不死人的标准发的粮。
可坏就坏在大明官府向来不许百姓入城,被圈于此地的百姓进不得、退不得,这么几日下来营中气氛一日低过一日,有那一心想将娃儿送出营地的人便也只能如此了。
听完那瘦猴的述说,朱慈烺除了震惊便只余了震惊。
他想过无粮之后会出现“人相食”的情况,但万万没有料到在粮食还算充足的情况下居然会有人以卖女的方式送其离开难民营。
越其杰知道吗?
朱慈烺不敢确定,但从先前的情况来看就算他知道大抵也不会在意吧。
“殿下,越大人算是尽力了,我听说客商说围城时攻城的会将百姓都赶进城去,守城的又会将百姓都赶出来,如此两三趟人也就死得差不多了,粮食消耗也便下来了。”
闻得此言,本已震惊无比的朱慈烺更是长大了嘴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贵人,向爷说的这個小的也听过。”
“你也听过?!”
“是,具体情况当比向爷所说还要.........”
此时朱慈烺脑中一片混乱,直觉浑身无力连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华夏数千年历史,有关战争的记载数不胜数,可若论及细处,有关普通士卒的大约也就是伤xxx、亡xxx、斩xxx,而有关百姓遭遇的更只有寥寥数字。
经了那夜一战,朱慈烺知道了伤、亡、斩之后隐藏的悲壮、残酷,而此时他更意识到寥寥数字之间到底蕴含着怎样的人间惨剧。
“向大哥,传我喻令,选逃难百姓中身强力壮者入城北大营,老弱入匠作营帮工,口粮足额发放!”
“是。”
向仁生应了一声,但却犹犹豫豫似是有话要说。
“有话直说。”
“殿下,越大人那里........”
于向仁生想来,越大人自第一次露脸便与二徐一起坚定地站在太子殿下身边,他的存在对殿下来说着实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若他因此而与殿下离心是在有些得不偿失。
可在朱慈烺眼里这越其杰与二徐却是有本质却别的。
不管是何因由,那二人更多偏向于朱慈烺这个人,而越其杰忠于的似当是大明这套系统。
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两种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在应天城里朱慈烺就是大明这个系统最权威的代表。
而且朱慈烺有信心,哪怕有一日鞑子退兵,应天与南明各方产生联系,越其杰大约也会继续忠于他代表的这个大明。
只是若有一日朱慈烺和他所代表的这个大明发生冲突了呢?
越其杰还会坚定地站在太子殿下一边吗?
老实讲,朱慈烺大可与其虚与委蛇,待哪天真有冲突的时候将越其杰这个人果断舍弃便是了。
可作为一个后来者,他知道越其杰最终为大明死节,更何况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越其杰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对这样的人他又如何能狠心舍弃呢?
心念既定,朱慈烺便开始斟酌当如何施为。
越其杰这般人物心念定然坚定无比,凭他这些小把戏想来也当不能动摇其分毫。
“向大哥,劳你帮我跑一趟。”
说着朱慈烺俯于向仁生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便示意其离开。
“殿下!”
“无妨,去吧。”
虽只处了这么几日,但向仁生从来都将太子殿下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一般,可现在也不知朱慈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竟让其在离开时异常磨蹭。
“无妨的,去吧。”
就当他又一次催促之后却见向仁生猛地跪在地上。
“请殿下从宿卫营里调五.......不,三百兄弟与我。”
话音未落,向仁生一个头直磕在地上,紧接着他肩头不断耸竟似在抽泣一般。
“向大哥,这是为何啊。”
朱慈烺连忙去扶,可那铁塔般的汉子又岂是他能扶起来的?
见此情形,他朝那瘦猴瞟了一眼,其人便如释重负般逃到了一边。
“向大哥,有话你就直说,切莫如此啊。”
“殿下,我有法再筹到粮食,只求您莫要再动那念头。”
筹到粮食?
这四个字将朱慈烺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天可怜见,他掌着那么多兵马都不敢说能再筹到粮食,如何会不好奇向仁生凭什么只要三百人就有把握筹到。
接下来的一阵子,不管朱慈烺好言相劝亦或出言恐吓,向仁生却只将头死死贴在地上一言不发。
到了最后朱慈烺实在无奈,也只能出言试探。
“你是打算去抢,又怕连累我?”
“殿......殿下,您怎么知道?!”
向仁生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显然是惊讶于自家心思竟然如此轻易便被殿下戳穿。
随后他见再无隐藏必要这才将自己凭着多年经验得出的结论全盘呈于朱慈烺面前。
“你估计有多少?”
“多的不敢说,一二十万石总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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