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陈四手下的汉子们以七八人一组,带着盖有“皇太子宝”的书信分赴应天城中的各个仓储要点,朱慈烺则与其他人来到兵部大堂。
自他苏醒到现在不过三两个时辰而已,期间他也只是动动嘴皮并未耗费太多体力。
可这副身躯早已在酷刑之下破败不堪,现在各项安排都已实施,他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下来。
王福平心知朱慈烺有些撑不下去,朝一旁的差役吩咐了几句便悄声说道:“殿下,您先去后堂歇歇吧。”
朱慈烺对王福平笑了笑,随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他自然知道此时应该休息,也知道两方牵制之下,王福平大体可信,陈四暂时还算安全。
但以他现在处境,有什么资格当甩手掌柜?
“王兄,因为我的事似乎牵连了不少人,你可有他们的消息?”
崇祯太子在历史上不过寥寥数语,现在的朱慈烺更是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
不过按正常逻辑来说,顶着崇祯太子这么个名头,有一两个忠臣又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以他现在的处境绝不能在眼前这些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这个..............。”
见王福平犹犹豫豫的样子,朱慈烺心知弘光定然是对这些人下了狠手。
“唉.........。”
一声叹息后,朱慈烺便闭上了双眼。
事关皇位,弘光下这般狠手也在预料之中。
连他这崇祯太子不都差点凉了,更何况其他人呢?
但能想到是一码事,心中失望无比却是另一码事。
现下这般局面,若能有一個能够放心使用的“旧人”在身侧,那对朱慈烺来说无论从实际或是心理都有极大帮助。
至于他们会否质疑自己不熟悉人与事..........
咱受刑了!打着脑袋了!王福平能够作证!
该死的弘光!
看看了自己身上的血痕,朱慈烺心中暗骂一句,随后便稳下心思想回回精神。
“殿下,卑职有消息。”
此时的兵部大堂中全是五大三粗的糟汉子,他们的嗓门自然洪亮刺耳,可这声音在朱慈烺听来却如天籁一般。
他睁开闭上不久的双眼,却见一个与王福平差不多打扮的人正在不远处向自己躬身行礼。
“禀殿下,卑职孙有福,在刑部当差,殿下入宫时跪哭于殿下身前的侍读纪清源正在刑部大牢中。”
朱慈烺心中大喜,此时还有比出现一个曾跪哭于自己身前的侍读更好的消息吗?
“劳烦孙大哥将纪先生带来。”
孙有福连称不敢,随即便带了两个差役离开了兵部大堂。
经此一事,朱慈烺顿觉精神头好了许多,思绪不自觉地便飘到了守城上。
这应天城说好守也好守,可要是说不好守却当真是难如登天,其中关键一是能否将城中各方势力整合起来,二则是能否寻得援兵。
整合各方势力朱慈烺已经有了盘算,可这援兵又该从何而来呢。
崇祯在时,各路明军在执行命令时虽偶有变通,但大体上还能做到服从中央。
可自北京失守起,弘光政权一直忙于内斗,仅用了短短数月便将中央威信丢了个一干二净。
现下弘光又不战而逃,对本就不高的明军士气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别说他这个“假太子”,就是弘光亲自下令又有谁会真的来援呢?
不过话说回来,全都归罪于那几个皇帝似乎也有些偏颇,谁不想稳住自己的江山?
可他们不会啊!
自靖难之后,大明便对藩王防范甚严,除去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太子之外,连其他皇子都从未受过正经的皇家教育,更何况那些被当做种猪的藩王之子。
指望几个自幼便只被教过怎么吃喝玩乐的人力挽狂澜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后世总结了无数使南明没能守住半壁江山的因素,但似乎只有满清皇室才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这些认知从未见诸于纸面,但大清一朝的皇子无论是否有机会继承皇位都会接受极其严格的皇家教育,从这一点便能看出大清是充分吸收了前朝教训的。
当然,这会使皇子之间斗个你死我活,但说到底肉终归还是烂在锅里。
若不是遇到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说不得满清国祚还能再延些年。
没能想出援兵该自何处来,思绪却越飘越远,最终朱慈烺只能发出一声感叹: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没能想出援兵只是远虑,可带来近忧的人已跨入了兵部大堂中。
“太子爷!四哥!除了徐大人,那帮当官的没一个愿来!”
陈四派出去的汉子分为两批,第一批是去应天城中各个仓储要点,第二批则是去请各路勋贵、大人前来议事。
朱慈烺本就没有指望第一批能够控制仓储要点,派他们去更多只是盯着点而已,等和各路勋贵、大人们达成协议,那些仓储要点自然会在其控制之下。
可谁知那些汉子们转了一大圈有婉言拒绝的、有厉声呵斥的,就是没人随他们一同回返,在几位国公府前他们甚至连话都没说完便被直接驱离了。
听着汉子们的叙述,朱慈烺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太子身份在那些真正贵人们眼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哪个徐大人?”
“是老夫。”
朱慈烺本能地问了一句,随后便见一红袍老者踏入大堂。
“太学徐瑜见过........。”
见那老者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朱慈烺赶忙说道:“不必拘泥,称我大郎便是。”
此时朱慈烺对应天高层当真两眼一抹黑,好不容易来个似乎不小的官,哪怕他并不认可其太子身份,也需以礼相待。
“不知大郎聚众于此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自然是求条活路,可话到嘴边却成了:“陛下处境艰难,否了本宫的太子身份本在预料之内,那赵构不也怕岳飞迎回自家父兄吗?”
这句话看似对徐瑜所说,但在场众人才是其真正听众。
此时朱慈烺可称得上孤身一人,但他最大的要害便是官方已否了其太子身份,否则又怎会将这些人当做依仗?
“头儿,岳爷爷是因为这个才死的啊。”
“噤声!”
场中嗡嗡声渐起,朱慈烺却并未理会。
“父皇本不该留我于世间。”朱慈烺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更是旁若无人地站在原地出神。
稍过片刻,王福平恰到好处地轻声提醒道:“殿下。”
“诸位见笑了,”朱慈烺苦笑一声,将满面疲惫驱散后又振声说道:“父皇于北京殉国,本宫便在这南京殉国,去到地下我父子也有颜见列祖列宗,朱家也算对得起天下百姓数百年的供养!”
“殿下!”
话音未落,如向仁生这般心眼实的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但那徐瑜虽已眼眶微红,却未作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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