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面称呼臣下的习惯是,无人时称呼表字,有人时称呼卿,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直呼其名。
嵇筠本就因为李过是皇帝的侄子,又为大顺“五虎将”之一,位尊权重,担心难以驾驭,听到皇帝这样问,急忙说道:“后制将军能征善战,兵多将广,留守荆西固然合适,但却未免大材小用。以臣愚见,不如多给李友兵马,既能确保荆西,又能人尽其才,让后制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发挥作用,可谓两全其美。”
这话已经是面面俱到了,李过却仍不知止,反对道:“给李友增兵不是不可以,但是增少了不顶用,增多了又不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难收实效,不如以后营全军留守,如臂使指,方为上策。”
李自成越发气闷,疑心病已经到了要爆发的临界点,高一功见到皇帝脸色铁青,急忙说道:“陛下,臣与李友合营南下,攻打荆州时又同为一路,两部兵丁将佐甚为熟识,臣至长沙,将就任军需部点检,不再带兵,可将臣部划归李友,两部合计,有一万六七千兵,既能完成守土之任,又不至有李后制所言之失,可谓两全。”
这是在打圆场,而且表明了高一功没有野心,李自成微微气顺,又觉得李过做为他的侄子,总不至于连高一功都不如,于是缓和了脸色说道:“四川明军的目标是成都,张献忠已经陷入四面围攻,自身难保,暂时都没有东进的可能,归州(今秭归)一带无需重兵,荆西防御的重点应该放在清虏方面,但是湖北清虏也没有重兵,我军应该趁这个机会抓紧整训,以便在今冬明春发起反攻,收复湖北全境。荆西不宜摆放太多兵力,由高一功营中抽调四千兵丁补充给李友即可,其余诸将即刻回营准备,尽快开拔,走陆路赴长沙听命,所有伤员先由各营自行送至澧州顺林驿(今属复兴镇),再由澧州整备船只,走涔水入洞庭湖,一律船运长沙救治。”
说着,他又对嵇筠吩咐道:“嵇卿,你要妥善安置留守官兵的家属,一切全按长沙之例,事关军心士气,万万忽视不得。”
这就是偷看了剧本的好处,让他不至于把力量和精力用错地方。
李自成本以为事情到此便算尘埃落定了,不想李过却大为不满,大声说道:“既然湖北空虚,更应全力恢复荆襄,乘胜夺取武昌,为何只取守势,坐失良机!”
他仍然觉得皇帝没了闯劲,这样的安排是不思进取。
李自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窜了起来,更觉李过用心不良,大怒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集九营之兵,围攻荆州二十余日未建寸功,如今却夸夸其谈,不经整训,又说什么恢复荆襄,夺取武昌,是想欺君吗?”
这话说得很重,群臣全都暗暗心惊,李过却丝毫不以为意,争辩道:“攻取荆州未果,是由于郑四维严阵以待,又熟悉我军战法。如今只需诈降,让清虏放松戒备,便可出其不意,一鼓而下。”
放你娘的屁!李自成心里大骂,拍案而起道:“休要谰言!今时不同往日,清虏已经下了剃发令,你不剃发,如何诈降?若能剃发,只需派兵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即可,何需诈降?”
李过原来确实想要里应外合,只因士兵都不肯剃发,所以此计才未施行,听皇帝这样说,心中暗恨自己当初手软了,应该强令士兵剃发才对,不由得咬牙切齿道:“陛下说得对,臣这就挑选精兵,命他们剃发易服,混入城去,把荆州取来献与陛下!”
这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他发狠的表情却让李自成误会了,更加不肯放他去打荆州,冷笑道:“只有你精,郑四维是个傻子,能让你的奸细轻易混进城去。”
这话也有道理。
李过等人的大军主动撤围却又不肯远去,惊魂未定的郑四维当然会怀疑另有计谋,一定会加强盘查,严防奸细,现在想混入城去的确不是时候。
可是李过却觉得,皇帝前面说可以派人混进城去,后面又说根本混不进去,是妥妥的胡搅蛮缠,心中更加不满,不由得声音又高了几分,叫道:“所以才要诈降,让郑四维放松警惕!”
怎么就是说不服你?!李自成觉得李过面目可憎起来,缓缓坐下,冷声问道:“这么说,朕说话不管用喽?”
李过其实并没有反叛之意,他只是跟皇帝太亲近,又向来倍受信任,不拘小节惯了,所以才比别人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发觉皇帝的话味不对,难免在不满之外又添加了委屈,脖子一梗,说道:“陛下在朝是天子,在家是叔父,说话自然管用。”
李过抗命,皇帝震怒,群臣都已吓呆了,只有李化鳞做为掌弘文馆大学士兼知制诰,既不带兵打仗也不管理政务,只陪着皇帝读书,帮着皇帝草旨,实乃皇帝近臣,地位比较超然,还保持着些许冷静,闻言立即断喝道:“李后制!既然皇帝说话管用,你还不赶快领旨!难道要让陛下罢你的官,废了你的爵位吗?”
罢官褫爵?已经昏了头的李过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身份,慌忙跪倒在地,叩首道:“臣昏了头,只想着应该知无不言,据理力争,却忘了君臣叔侄的尊卑之分,言语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据理力争?这是只承认态度不好,却仍然不肯认错啊!李化鳞暗暗摇头,却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李自成恨不得杀了李过,但是李过不是李自敬,不仅能征惯战,军中声望颇高,而且刚刚把西路军从敌人的重重围困中带出来,立有汗马之功,如果仅凭怀疑就杀了他,难免会被视作李岩第二,引起轩然大波,何况李自成不愿承担残杀手足的恶名,连李自敬都没杀,又怎么会杀李过?
他压了压怒火,只能说道:“你既然说是忘了叔侄的尊卑之分,朕便不论国法,只以家法治你!来呀,将李过拖出去,杖责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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